39

　　39.

　　妖女不是风怀袖的对手。

　　在被砍断一条胳膊之后，妖女狰狞的神色忽的一变，对着雁南轩所在的方向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以为你能一直藏着这里吗？你总会是我的。”

　　随着一句话，妖女周身凭空生出浓厚的黑雾，像黑色的粘稠物体，看着就让人直犯恶心。

　　然后很快她的身影就在黑雾中消失了。

　　风怀袖没追上去，因为她听到了身后人的压抑的惊|喘。

　　她的心头一跳，当即转回头，冲向了雁南轩的身边。

　　雁南轩捂着脸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并不全是因为疼痛——

　　手背上逐渐浮现的鳞片印记再也压制不住，就这样轻易地展露于人前。

　　风怀袖忽的明白了妖女临走前那句话的意思。

　　此刻他们正站在街道的正中，风怀袖提着剑，身边是逐渐平歇的烈火，一双异于常人的鎏金色眸子扫过去，带着一种淡漠的光泽。

　　趴在地上的年轻人手背上脸颊上都有诡异的鳞片浮现。

　　他们都不是常人。

　　或者说，他们都不是人类。

　　即便是山上的仙人，也没有这样特别的瞳色和奇怪的鳞片。

　　看着倒是更像妖怪。

　　曾经朝夕共处十余年的街坊邻里们一个个面露惊诧，有气愤于他们的欺骗的，有冷眼旁观无动于衷的。

　　更多的却还是惊恐的、畏惧的视线，纷纷在撞过来的瞬间瑟缩回去，连带着身子也往人群深处退回去。

　　眨眼之间，风怀袖与雁南轩身边就已经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风怀袖伸手轻抚着身边青年柔软的发顶，目光扫过周围的一圈，心下便已明了。

　　这地方，他们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风怀袖伸手拉过雁南轩的手腕，转向小镇出口的方向：“我们走吧。”

　　畏惧观望的人群之中，唯有恰巧下山的云出岫奋力挤开人群，一路小跑跟到了郊外。

　　“风姐姐、风姐姐！我相信你们不是坏人。”云出岫徒步跑出来许久，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喘着气，她仰头望着风怀袖，又转头看看雁南轩，有些不大情愿地补充了一句，“嗯，勉强也算上你吧。”

　　“虽然你脾气又臭、又不会说话、又小气，还特别记仇……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云出岫小声说着，声音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另外两人耳中。

　　风怀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雁南轩也抬头看她。

　　“我们、我们也只是长得不一样而已嘛。”云出岫像是受到了鼓励，仰着脖子继续说道，“就像我和我大哥长得也不一样呀，又不是什么大事。”

　　“谢谢你，云岫。”风怀袖微微俯身，冲云出岫笑了笑。

　　风怀袖嫌“出岫”太难叫，便一直叫着“云岫”。

　　小女孩儿这时候充其量还只能算是“少女”，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没有褪尽，跟着泛起一点红，更显得有些可爱。

　　风怀袖决定将曾经的“不讨厌”这样的评价改为“喜欢”。

　　这样的女孩子，确实是极讨人喜欢的。

　　“那……风姐姐，以后我还能去找你们玩吗？”云出岫期期艾艾地问道。

　　“当然可以。”风怀袖脸上始终挂着笑，“不过要等我们重新安下家。”

　　-

　　直到远离了人群，雁南轩身上的异状才逐渐减淡，却不能彻底恢复如初。

　　显然妖女早已在雁南轩身上留下了什么刻印，足以在近距离的时候操纵他身上的部分状态。

　　只是这刻印到底源于何处、有多少限制、又能维持多久，风怀袖却不得而知。

　　咒术刻印之流都不是她所擅长的东西，而且他们分属两个世界，各个术法之间也有微妙的差别。

　　对于这样的异状，风怀袖也束手无策。

　　她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带他走。

　　去往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居。

　　人类并不是全都不值得相信，即便看到他们的异状，也依然会有像云出岫那样的人对他们怀有善意。

　　但多数的人仍是恐惧、厌恶，负面的情绪最能感染他人。

　　在真正发生暴|动之前离开，是最好的避免争斗的方式。

　　而且，既然已经作为“异类”，便再也没有回到过去那样平静生活的机会了。

　　风怀袖说不清内心复杂的情绪只是由于单纯的同情，还是有更多的感同身受。

　　她年幼时在族中也是这样的异类，天生不会化形，却又不是纯然的人类。

　　纵然长辈们颇为宠溺她，然而同辈的同龄人们却厌恶她、排挤她、嘲讽她。

　　然后又在不久之后，那些同龄者们被父母长辈发现，带回去好好教训了一通。

　　从那以后，那些本是满脸轻视与厌恶的人再看到她时，便是满脸的愧疚，言语之间皆是毕恭毕敬的姿态。

　　他们看着她，好像看着天边高耸的山峰云雾，有好奇有敬畏，却唯独没有亲近和容纳。

　　直到她的父母看出了这些异状，主动带着她离开了神界族群所聚集的地方，前往人间生活。

　　但她毕竟也不是人类，与周遭的事物也始终有些格格不入感。

　　可雁南轩还是把自己当做人类的。

　　如果可以，风怀袖宁愿他永远不要却接触那些将之视为异类的目光。

　　哪怕直接转身狼狈的逃走也一样。

　　-

　　新家在山上。

　　远离人群，不远处就是山谷，有溪流瀑布，景色优美僻静，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另一个城镇，也不算彻底的与世隔绝。

　　风怀袖对这样的环境很满意，雁南轩就更没什么意见。

　　自从离开小镇，他满脑子都是变强，根本不在意周遭环境如何，然而他也不愿再去拜师，只是自己埋头苦练。

　　偶尔风怀袖看不下去也会提点几句。

　　该说雁南轩不愧是这个世界最终的大反派，下定了决心之后进度快得吓人。

　　没过多久，风怀袖也不能再轻率地面对他的攻击，这人就像是野兽，有着天生的野性和直觉，紧靠着摔摔打打就能摸索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这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追杀的人一波波跟着来，也不知道是妖女派来的人，还是其他听闻消息要“除魔卫道”的正义者们。

　　雁南轩独自面对他们的时候也已经得心应手，并不需要风怀袖的帮助。

　　时间久了，风怀袖也已经有些淡忘有关于“反派”的问题了，只是单纯地为这个曾经脆弱的孩子变得强大起来而欣慰着。

　　但反派终归还是反派，还是一个身世凄惨的反派。

　　即便他还未曾显现任何敌视这个世界的倾向，这个世界的一切恶意也依然气势汹汹地向他奔涌而去，将他整个吞噬撕碎。

　　就好像铁了心地要让他感受到这世上一切的恶意与不幸。

　　风怀袖无力与整个世界的意志作对。

　　更何况，她还尚未觉察到这一点，只能挣扎着站在那个不幸的孩子面前，徒劳地替他挥散近前的一点黑暗。

　　-

　　云出岫是风怀袖和雁南轩新家里的常客。

　　临走之前她所说的话并非客套话，等到两人重新安顿好，她便开始时常上门做客。

　　有时候正赶上趟，也会帮着他们驱散追杀者。

　　而追杀者们当中也不乏一些“正道”人士，对于这位声名在外的修炼天才有所耳闻，便也随之给她扣上了大逆不道的帽子。

　　云出岫毫不在意，她本就不是会在意别人目光的人，只会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近来她来往之时，时常会忍不住抱怨同门的那个大龄师妹。

　　也就是那位秦大小姐。

　　秦大小姐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资质不能说太差，起码也是在平均线以上的。

　　只是在她之前已经有了一个云出岫，她那点小天资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

　　习惯了作为众人瞩目的中心的秦大小姐受不了这种被忽视的感觉，再加上修炼清苦，她便习惯于做出像在家里一样的做派。

　　撒娇哭闹，一言不合就装委屈，对同性总是一副被欺负排挤的模样。

　　只可惜秦大小姐二十好几的人了，对着比她年幼许多的同门做出那一副模样，根本无法引起别人的同情。

　　修炼之人心性通透，又被秦大小姐闹得太烦，加之她修炼松散，实力又弱，除了刚入门的几个外门小弟子，其他人对她根本没有什么好感。

　　他们不喜与人争闹，便自发地远离躲避。

　　秦大小姐就更委屈了，整日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苦脸。

　　而云出岫作为前面那个高度高不可攀的传奇师姐，一向是秦大小姐重点骚扰的对象。

　　“她真的好烦啊，我之前都听师叔私下里偷偷商量，要不要找个机会把她逐出师门了。”云出岫忍不住叹气，“但是……历史上走过通天径的还没有被逐出师门的先例。真是的，明明都已经自己爬上去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娇滴滴的，一点都不求上进啊……”

　　这也是大多数人对秦大小姐的想法，更多的是怕麻烦和恨铁不成钢。

　　毕竟也是同门，要说什么太恶毒的心思，倒也没有，就是嫌烦。

　　烦过吐槽过也就放到了脑后，没有人会为了这么一个奇葩的人放弃自己修炼的主业。

　　云出岫也仅仅只是跟风怀袖和雁南轩两人抱怨几句，倒也没太放在心上。

　　雁南轩对云出岫的一切话题都兴致缺缺，整日里不是挥剑打坐，就是坐在一旁看书。

　　云出岫气过几回也就习惯了，打过招呼就把这个选择性哑巴当空气。

　　风怀袖同样对那位秦大小姐没什么兴趣。

　　修炼最重心性，就算一些旁门左道也需要舍弃一些东西，秦大小姐风光久了，年纪也不小了，未必能习惯修炼的强度。

　　一般庸人修炼到头也不过就是延年益寿，能活到百余岁的年头，对于从现世而来的人来说，多活这么多年头也不算亏。

　　至于想要再往上，极致的刻苦勤奋或许是可以的，但是秦大小姐必定不是那当中的一个。

　　虽然对方心性不纯，但这样弱小的人是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的，风怀袖并没有太将她放在心上。

　　云出岫也是同样，对那位奇怪的同门没有丝毫防备。

　　-

　　就在云出岫走后不久，雁南轩就出了事。

　　风怀袖转头叫他吃饭的时候，就见他眉头紧皱地跌倒在地，双手紧紧揪着衣襟的位置，脸上手背上再次浮现了鳞片的印记。

　　他看起来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风怀袖被吓了一跳。

　　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有一道淡淡的光芒一闪而过。

　　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条龙，黑色的、刚冒出一点尖角的幼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