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韩秋进来的时候，包厢里安静着。

　　菜还没上齐，宋念没说什么，起身出去了。

　　韩秋问她，“宋姐姐去哪？”

　　她也不搭理。

　　宋清源调整了个姿势，对韩秋说:“不用理她，坐下吧。”

　　整顿饭吃的还算融洽，宋念时不时的询问韩秋。

　　年龄，成绩，家庭，像查户口似的。

　　问到韩秋家庭住址的时候，宋念定住了，不是一瞬间，而是久久的。

　　韩秋小心翼翼的问，“您怎么了？”

　　宋念这才回过神，说：“没怎么。”

　　吃完饭后，宋念要把围脖还给韩秋，韩秋拒绝了，“宋姐姐，就当我送你的新年礼物了。”

　　算一算，距离元旦没有几天了。

　　宋清源执意送韩秋回家，临分别前，他问宋念要了电话号码。

　　这让韩秋匪夷所思，亲生母子，没有联系方式。

　　宋念给了他电话号码，望着两人背影消失在茫茫一片白中，嘴角泛起苦笑，眼角却湿润了。

　　从今以后，她能天天和儿子在一起了，可是以后，以后又有多久呢？

　　-

　　别墅区内。

　　韩秋伸出手去，一粒雪花落入她指尖，接着，第二粒，第三粒。

　　宋清源学她，把手伸出来，“今年的雪下的好早。”

　　韩秋嗯了一声，她记得很清楚，重生那天也是下了雪的。

　　只不过就是，那天好冷，现在很温暖。

　　韩秋问他：“宋清源，阿姨的病严重吗？”

　　这会儿宋念不在，韩秋不再唤她宋姐姐了，不然总是觉得怪怪的。

　　宋清源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度让韩秋认为宋大佬是个面瘫。

　　宋清源说：“挺严重的。”

　　“啊。”韩秋大呼一声，“那怎么办？”

　　雪花飘到韩秋眼睫毛上，韩秋眨眨眼。

　　“别动。”宋清源把她掰过来，面对着自己，抬起手指，轻轻的给她拂去了雪花。

　　温温柔柔。

　　宋清源直了直身子，盯着她看。

　　她眉眼含笑，巧笑倩兮，“阿源，你怎么了？”

　　宋清源一怔，身体从指间开始变硬，心又像通了电似的那般酥麻。

　　天地之间，一片纯白，不知怎的，韩秋就很想唤他阿源，姥姥唤他，宁星宇唤他，今天宋念也唤他。

　　韩秋也想。

　　因为喜欢，因为好听。

　　“没怎么。”他顿了一下，“今天，带我去你家吧，我想认一下路。”

　　“你要来找我吗？”

　　“嗯。”他笑了笑，“或许吧。”他又转过身去，继续走着。

　　韩秋跟上他的脚步，在经过一个岔口的时候，韩秋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阿源，这边。”

　　宋清源跟着她走，两人步伐一致。

　　他说：“韩秋，下周一我就不去学校了。”

　　韩秋知道，他要去医院，而且他可能不止下周一不来学校了，也许到这学期结束，都不会来了。

　　韩秋垂下头，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那我会想你的。”

　　她听到他的声音，“我也是。”

　　“你在哪个医院，记得告诉我，我想去找你。”她鼓足了勇气说出这句话。

　　其实很多事情，很多情感，也不用挑明了说，你这么聪明，一定能看得到，我举手投足都在说喜欢你。

　　他又伸过手来，拨了拨她头顶的刘海。

　　这个动作，让韩秋脸颊微微一红。

　　“你放心，我肯定告诉你的，不光告诉你，我也来找你，我有你这么好的同桌，怎么能不联系呢。”

　　韩秋低下头，紧抿着唇，有他这句话，她就放心了。

　　她真的让他送到了家门口，然后依依不舍地与他告别。

　　雪已经渐渐变大了，她嘱咐道，“回去一定要多喝热水。”

　　他就是笑，然后注视着她进了家门。

　　进了门以后，韩秋一路狂奔，忽略掉目瞪口呆的林欣和红姨，直奔上了三楼。

　　三楼高，看得远。

　　她看到她想看到的人，走在一片茫然之中，他的背不算宽阔，但是韩秋觉得这样足够，他好像长高了一些，刚在并肩走的时候，韩秋就发现了，心跳的越来越快，她仅仅只是远远地望了他一眼。

　　第一眼见到他至今，这种心跳就不曾停止。

　　像是有默契似的，宋清源停下了脚步，远远地向她招了招手。

　　韩秋捂住嘴，因为她真的想笑出声来。

　　-

　　天还没黑，温度却是极低，宋清源从手机上打了一辆出租车，两分钟不到，那车就开过来了。

　　宋清源坐进去，车上暖呼呼的，他把衣服稍微一扯，抖了抖雪。

　　司机报了地址，问他是不是去那里。

　　宋清源回答，“不着急，你开车载着我，在这里转一转。”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个眉目清秀的小伙子，“转多久？”

　　“不知道。”

　　司机嘁了一声，“那行，您说走咱就走，您不说我可就一直转了。”

　　“嗯。”

　　司机发动了车子，行驶在一片苍白之中。

　　宋清源此刻有些迷茫，他学习成绩一直要好，逻辑能力极强，可是现在，他觉得他有点糊涂。

　　他想在这里转一转，看一看那个人.渣的居住环境。

　　尽管他早就清楚，这里与他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堪称云泥之别。

　　搞笑不搞笑，近十七年来，宋清源第一次对自己的生父有了好奇之心，尽管他恨他。

　　为什么？

　　他说不出来。

　　生而不养，不值得恨吗？

　　他现在要做什么？

　　给宋念看病。

　　他希望她能活下去，即使希望渺茫。

　　医生好像有说过，希望不大了。

　　但是宋念欠他的，还没还呢。

　　冷风寒雪，请你们冰冻那一颗毒瘤，让天真的宋念快乐一些，长寿一些。

　　如果你们，能听到我说的话。

　　如果你们答应我，我将不再恨她。

　　-

　　韩秋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她给宋清源发了微信，问他到家了没，他没回。

　　不知怎么，韩秋一想到刚刚宋清源把她送到家门口，还说要认一下路，韩秋就会心跳加速。

　　前世今生，她体会到了小鹿乱撞的意义。

　　她昂起头，窗外是白雪皑皑。

　　今年的雪来的很早，从前韩秋不喜欢冬天，因为很冷，从前她住的房子上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她把那称之为天窗，每当她蜷缩在破烂不堪的棉被里睡不着的时候，她就看那，静静的想着什么时候能够考上大学。

　　韩秋把自己埋在柔软的羽绒被里，柠檬香气溜进鼻腔。

　　红姨总是喜欢用这个味道的洗衣液，真好闻。

　　“小秋~”门外传来了韩冬的声音。

　　韩秋坐起来，韩冬就径直的走了进来。

　　他好像很高兴。

　　“哥哥，怎么了？”

　　韩冬说：“一一姐说元旦她要回家。”

　　韩秋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一瞬间没想起来，一一姐是谁？

　　韩冬不满她疑惑的表情，“一一，一一！”他把手机点亮，放到她眼前，“小没良心的，一一姐啊。”

　　“哦哦，我想起来了。”过生日的那个。“那你元旦可以见到你的女神啦。”韩秋露出一个看热闹的小表情。

　　韩冬也不扭捏，“是的。”

　　然后他就在韩秋的房间里，跳起舞来，扭扭屁股扭扭腰，开心的不得了。

　　韩秋也笑，也羡慕韩冬。

　　相聚有时，真是一件很让人快乐的事情。

　　-

　　宋清源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推开那扇斑驳的铁门，映入眼前的是坐在木制沙发上的宋念，目视着前方，眼神空洞。

　　生病的事宋念的打击很大。

　　姥姥从卧室里慢悠悠走出来，她扶着墙，披着一件深紫色羽绒服，“阿源回来啦。”

　　宋清源嗯了一声，脱下微微被雪淋湿的外套挂起来，他想到姥姥身上这羽绒服还是宋念给买的。

　　“姥姥，她跟你说了没？”宋清源指了指宋念。

　　“说什么了？”

　　宋清源看宋念，用眼神问她，【没告诉姥姥？】

　　宋念用眼神回复，【没有。】

　　“姥姥，明天我和她去外地办一些手续，供我上大学用，可能很久才会回来。”

　　听到宋清源说这话，宋念木讷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宋清源这小子说起谎来还真是不用打草稿。

　　姥姥走向前一步，“什么手续啊，怎么要提前这么久办？阿源你不是才高一吗。”

　　宋清源呼出一口气，姥姥难得不糊涂，“就是需要办的手续，早办早省事。”他又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宋念，同样的，她也在看着他。“学校说需要直系亲属陪同。”

　　宋清源的表情，从一至终没有变，好像真的明天宋念要陪他去办手续。

　　老人家没什么文化，听自己的外孙子这样说，就信了，只是嘱咐道二人既然要去外地，就要早些休息。

　　睡觉之前，宋清源收拾了一些衣服，毕竟，做戏做全套，短时间之内，他应该不会回家了。

　　他把陆经纶给他的卡拿出来，放到桌子上，低头的瞬间，余光里多了一个人影。

　　宋念倚在门口，还是双手环胸，一副生人勿进的气派，神色有些落寞。

　　宋清源记得，上一次她来这个房间的时候，还在嘲笑他很穷。

　　“害怕？”他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坐到床边。

　　“嗯。”宋念此刻倒是不再含蓄，她很害怕。

　　“人固有一死。”按道理来讲宋清源应该安慰一下这个濒死之人，但他没有，那些煽情的话，对着宋念，讲不出口。

　　宋念低下头，这个动作让宋清源更加看不清她的长相。

　　宋念说：“阿源，你会照顾我吗？”

　　听到这话的时候，宋清源是想破口大骂的，你他.妈十六年对我不闻不问，现在要死了却来恬不知耻的要我照顾你。

　　宋清源多想骂，多想把这十六年来的委屈，不满，宣泄一通。

　　但是他没有。

　　良久，他点了点头。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等雪化了的时候，城市的肮脏也被冲洗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