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三千白发

  叶冥情绪崩溃只在瞬间, 伤痛欲绝后, 她还有理智。扶洺不过是想利用她对白若溪的愧疚和悔恨, 来挑唆她与凌钰的关系, 试图利用她对付凌钰,甚至获取更多凌云阁之宝。

  于是她将计就计, 伺机而动。

  凌钰宁可忍受折辱和身体折磨也要委曲求全, 一行人赶到南洋,苦苦寻觅都是为了寻找巫医。她只能假装自己失魂落魄,默默在一旁观察情况。

  班箬身穿异族服饰, 峨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 雪白中透着粉红, 颦笑间,朱唇微启:“我该先看谁好?”

  “你就是巫医?”凌钰狐疑地望着她,本以为巫医是位世外高人,会有得道之人的仙风道骨,竟没想到如此年轻。

  “怎么?觉着我年轻救不了人?那成, 你们自便。”班箬扬眉, 眉目流转至叶冥身上,她一言不发,只是望着扶洺眼神复杂。

  “巫医族历史悠久, 想来姑娘是嫡传后人,还请姑娘救我徒儿。”凌钰态度谦和,语气轻缓, 抱着纳兰翎紧张之色溢于言表,班箬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她是你徒弟啊?我瞧你这样,还以为她是你意中人。”

  凌钰哑然失笑,沉默不语。

  “巫医族男女隔代相传,到十三代该是女子了。”石室之门大开,鬼谷子和清羽等人赶到此,他笑望着班箬,唇角含笑。医者独特的嗅觉和感知,让他见这姑娘第一眼,便知她就是苦苦寻觅的巫医。

  寻找途中,纳兰清发现了风起镇的异常,寻常百姓之间哪里会有懂武之人,这种隐世避居的古老族群,与外界隔绝,几乎没接触过江湖中人。

  她寻到此,在双塔入口发现了机关,那是扶洺逃至此的老巢,树倒猢狲散,扶洺事情败露,剩下的人怕得罪神农谷和凌云阁皆落荒而逃。

  那一层层机关看似复杂,实则简单,柳千寻掉落地下后,很快便找到了出口。

  扶洺已是半残,人鬼之样,瘆人可怖。他自知大限已到,看向叶冥,说道:“看在溪儿的面子上,给我一个痛快吧,我早该去陪他们了。”

  叶冥握剑的手紧了紧,她本就有愧于白若溪,若再对扶洺动手,他日到了地下,如何向白若溪交待呢。

  “你好自为之吧。”

  她下不了手。

  扶洺发出低鸣般的泣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就这点能耐。”

  “砰!”正当他得意时,身体登时破开一个洞,血流不止。心脏处源源不断地涌出褐色的血,他抬眸看向突然出现的纳兰清,她睨了扶洺一眼,冷漠说道:“你这种祸害,留着只会遗害千年,记住我的脸,是我杀的你,不是叶冥。”

  扶洺的内力膨胀,从破开的伤口倾泻而出,整个人开始扭曲,血染一片,最终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石室的机关开始震动,众人带着凌钰师徒离开,回到了巫医的药庄。

  一场血雨腥风的对弈终于落下帷幕,磕磕碰碰最终找到了巫医,令人欣喜,只是纳兰翎的绝症是否有救治办法,未尝可知。

  雪,在天地间肆意地飘洒 ,安静的药庄宛若一座冰封之园,寒梅独开,点缀了一簇鲜红,隐藏在雪雾里的药庄,散发出清冽之味。

  “这姑娘的命脉如此奇特?”班箬托腮望着纳兰翎,无需把脉,只要察言观色,见其血色,观其瞳色,便觉得异于常人。

  鬼谷子言道:“她是老头见到的第二个有如此病症之人,是一种家族式血液之病,只是老头未找到治愈之法,丫头,你可有办办法?”

  “你可以叫我班巫,不要叫我丫头,若是你们还是觉得我一个丫头治不了,便请离开吧。”班箬年方十八,从小跟着师父学习医蛊之法,她天赋异禀,自研多种疗法,处理过无数疑难杂症,更加将无数濒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过。

  “好好好,还请班巫帮看看?”

  班箬瞥了凌钰一眼,见她面色凝重,气色晦暗,内里虚于皮表,便觉得她伤重,“你不用治吗?”

  “我会给她治的。”柳千寻扯了扯凌钰,“你跟我去处理伤口。”

  “我没事,我要留在这里,陪着翎儿。”

  班箬不语,望着柳千寻。她自然懂其意,附耳说道:“这巫医骄傲,防备心甚重,她根本不想太多人看见她治病,你还不明白吗?”

  凌钰恍然大悟,原来巫医迟迟不下手是因为这个。

  “那,鬼谷子前辈留下,我等先行候着,有劳姑娘了。”

  凌钰依依不舍起身,一瘸一拐地退出门外,身上四处是伤,内外找不出完好之地。

  “你这脚踝,若是不及早医治,定会落下病根。”柳千寻面色沉重,皮骨开裂,那长钉穿骨入体,痛感无法想象,凌钰还能站起来走路,并逼出长针,令人匪夷所思。

  外伤尚且可以用药,内伤体虚却无法根治,褪去凌钰的衣物,肩头的鸢尾开得艳红,琵琶骨下的伤口却触目惊心。溃烂的伤口,被寒雪冻结,血水凝固,皮肉之下的骨头若隐若现,柳千寻鼻间一酸,险些落泪。

  凌钰武功之高,众人皆知,从未见她受过这样的皮肉之伤,柳千寻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下手或轻或重,掰开伤口清洗也好,缝合骨裂处也罢,凌钰都没有反应,□□的对疼痛她早已麻木。

  哪有人不怕痛的?哪有人喜欢身体满目疮痍,凌钰那么爱美的人,为了纳兰翎不惜抛弃美丽的皮囊。

  “不知巫医有没有办法救翎儿。”她始终望着门外,渴望出现奇迹。

  “会有办法的,师父说巫医之疗法实则与我们相辅相成,若是联手去治疗,总有一线希望。”

  “寻儿,伤口处理好了吗?我想去门边候着。” 即便不能在床榻边守着,凌钰也想站在离纳兰翎最近的地方。

  柳千寻深深叹了一口气,责备道:“你好歹为自己想一想,为别人活那么久,你也不累。”

  “我怎样都可以,翎儿活着便好。”

  她没想到自己,一言成谶。

  纳兰翎还有些微弱的气息,生命迹象正逐渐消失,班箬双指勾住她的下颚,袖口爬出一只透亮的蛊虫,那虫子在纳兰翎脖颈咬了一口,星星点点的血涌出,那蛊虫动了动,失去了知觉。

  “这蓝瞳之血竟能杀死我的灵雪蛊?”班箬不可思议地望着鬼谷子,笑言道:“老头,你们中土人的病症真是有意思。”

  “现在火烧眉毛了,治病重要。”鬼谷子扬眉,拽着辫儿胡,一本正经。班箬双手环胸,道:“你能不能让美女徒儿来跟我搭手,我实在不习惯跟一个老头合作治病。”

  “你嫌我老?”鬼谷子一脸郁闷。

  “可不,我们年轻女子貌美如花,天作之合,可能更快药到病除。”

  “你~”鬼谷子咽下了这口气,只得悻悻地去请徒儿。

  柳千寻深得鬼医门真传,医术不输自己,鬼谷子相信她。

  班箬用了十二只蛊虫在纳兰翎体内查找病源,她发现除了天蚕蛊喝万灵蛊能够抵御毒血之症,其他蛊虫触及必死。

  这也是蓝瞳能够驾驭动物的原因,纳兰翎的血是众多生物的克星,她能控制,凌驾百兽飞鸟之上,也会在二十岁前反噬其身,血脉攻心,肺腑衰竭而亡。

  “毒血症。”

  柳千寻拧眉:“毒血症?听你这意思要治好这病,岂不是要换血?”

  “是,但你也知道血液能再生,我瞧她血液里还参杂外体之血,若非你们一路过来有人给她定时换血,她也活不到这里。”

  柳千寻点头,“若要彻底换血,该当如何,血脉里的东西,无法改变,除非…”

  班箬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除非什么。”

  “将血脉之毒全部清除,这样的话,唯有你的蛊虫配合我的针法方能做到。” 柳千寻喜出望外,“而且你的天蚕蛊和万灵蛊未受蓝瞳之血伤害,能解毒是不是?”

  “真是没天理,你长得好看竟还这般聪明,不过,我没有把握,这姑娘已经病入膏肓,犹如死人,能不能治好还不一定。”

  “没关系,我们尽力一试,总比无望的等待强。”柳千寻悟性极高,班箬想到的疗法,她了然于心。

  这是一个漫长的治疗过程,需由柳千寻穿针引流,疏通全身血管,为灵蛊打开血脉之门。班箬将用她的天蚕蛊和万灵蛊同时为其全身解毒,蛊虫之影,肉眼难寻,只要寻着针灸之位,便可融入血液。

  三百六十五根针,三百六十五只解毒蛊同时进行。需三天三夜方能完成,班箬最焦心的是,纳兰翎仅剩的那点气息,捱不过这三天,也承受不了百蛊钻心的后果。

  “会有什么后果我不知道,但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能不能醒来我不保证,醒来有何影响我也不负责。”班箬提前将所有的忧患告知凌钰,她欣然接受,若无此法,纳兰翎离世,只在眨眼间。

  她还抱着最后的希望,哀求老天怜悯她的翎儿,给她活着的机会。

  三天,度日如年,仿佛春夏秋冬,周而复始了三次。风起镇的雪,不曾停下。轻盈的雪花落在树枝上,粉饰了这片萧瑟的寒意。

  纳兰翎衣物尽褪,全身扎满银针,无数微小的蛊虫在她血液里攀爬,吸附血毒。凌钰不敢去看她,只是远远坐着,静静杵着,恍若一尊雕像。望着班箬与柳千寻忙碌的身影,她不敢掉以轻心,不敢有情绪波澜,不敢想象任何一种结果。

  她像赴刑场的死囚,在死令抵达前,在断头流血前,还能等到“刀下留情”的奇迹。南洋的天气,正契合了她的心情,在冰冷中苦苦寻觅的温暖,迟迟不来。在寒冷的黑暗中,还渴望老天施舍一点光亮。

  第一天,所有人焦灼等待。

  第二天,凌钰坐立难安。

  第三天,众人等待结果。

  三天解毒顺利,纳兰翎身体没出现任何异常,她也没有知觉,甚至连经络的跳动都未发生。班箬和柳千寻皆以为过程顺利,只需等她醒来便好,可是,当她们把针和解毒蛊撤离她身体时,纳兰翎却气绝了。

  “怎么会这样?”柳千寻大惊失色,班箬亦是措手不及,两人用了各种办法挽救,想要重新活络其筋骨,想恢复她的脉搏和心跳,可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她依然没有气息,一切成了徒劳。

  班箬累得低头,沮丧地说:“对不起,我尽力了。”

  柳千寻亦是看不到任何希望,无奈地看向凌钰:“钰儿,对不起…”

  凌钰愣愣起身,耳朵像失聪一般,唯有嗡嗡的声响,周围静止了,随着纳兰翎笔直的身体,黯然下去。

  寂静的雪,簌簌而下,天空渐亮,未能带来喜悦,却叫所有人黯然伤神。凌钰没有去看纳兰翎一眼,只是默默地走到院中,接受天地至寒的侵袭。

  雪,真冷。她面色白如尸体,空洞的眼神,陷入梦魇一般,没有聚焦。积雪覆盖到了脚踝,伤口的凉意抵不过心里的绝望,命运抓住她的心脏,一遍一遍的□□,最后扔在了这冰天雪地里。

  柳千寻不放心地跟出来,只见她背影沉浸着无边的哀伤,只听到一声“啊!!”凄厉的叫喊,仿佛释放出所有压抑的悲伤。呼啸而过的狂风,刮起阵阵雪浪,雾霭漫天,迷得人睁不开眼。

  凌钰口吐鲜血,跪倒在雪地里。暴风雪后的沉静,让药庄恢复如初,红梅肆意绽放,白雪盈盈前,是银丝素裹的身影。

  “钰儿??”柳千寻惊愕地望着她,痛心疾首地摇头。

  白发三千丈,明镜见寒霜。凌钰一念白头,长衫胜雪,白发轻扬,在这幽冷的雪地里,唯有无边的冷漠。

第79章 三千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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