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万念俱灰

  她为什么要问?她不问就不会这么难受, 她不问就不会气得不明所以。纳兰翎气冲冲地走着, 受伤的脚, 在路上拖出蜿蜒的弧度。

  凌钰几次试图上去都被拒绝 , 无奈之下只能跟在身后,一路尾随。

  冰雪如霜, 洋洋洒洒。

  纳兰翎脚踝处痛感越发强烈, 歪歪扭扭地一步三回头,每次余光瞄到凌钰在身后便会收回。她才不要回头,也不心软, 总之不要师父背!

  “他是世间待我最好之人…”耳边又徘徊起凌钰那含着笑意的柔声,像魔咒一般围绕着她。

  用了两个最去形容那个人, 有那么好吗?再说, 师父怎么定义这个最好,难道别人的好就比不过那人吗?纳兰翎悻悻想着。

  从中央长街转至巷子口,纳兰翎又趁机偷瞄了身后一眼,竟不见了凌钰影子。

  “人呢?”纳兰翎气急败坏地寻觅,白茫茫的街角哪里还有半点凌钰的影子, 只有三三两两的百姓, 只听得见孩子们的嬉笑。

  “过分!”纳兰翎气得跺脚,一时忘记了右脚还伤着,“啊!”仿佛经脉被断, 酸疼扯着皮肤,火辣辣地烧着,“好痛~”

  师父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不哄她就罢了,现在人也不见了,她说不要背,就真的不背了吗?那至少不要丢下她不管啊,纳兰翎此时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

  她垂着头,失落地向前走,狭长的巷子,走了很久。每走一步她都会停下等待,等凌钰追上来,可每一次回头都空无一人。

  算了…其实她不该乱发脾气,自己都不知怎么回事,她跟师父之间有时候也真是奇怪。师父的情绪她不懂,她自己就更怪了,对师父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只知道自己的心总被牵动着。

  清冽的风渐渐吹醒她的意识,凌钰还是未见人影。纳兰翎深深叹口气,压抑的心情还没平复,她这是怎么了?

  “小主子。”是纳兰钱庄的秦掌柜,手持信笺正想找她。

  纳兰翎站直身姿,不想被发现脚受伤,假装若无其事问道:“什么事?”

  “长君家主的来信。”

  纳兰翎接过封着火漆的信笺,拆开来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纳兰长君之意,她兴师动众想要打通商脉,如今皇上只准奏王府或官府统管,既如此纳兰家的参与便毫无意义,她让纳兰翎好好考虑此事是否要继续,别到时候白忙活一场,这点薄银利润,纳兰家不缺,最终大笔营收还是会进官府的口袋。

  “可是长君家主有了新指示?”秦掌柜问。

  纳兰翎目光一沉,纳兰长君开始就不信她能做成此事,一直觉得困难重重,如今遇到困阻,恰好给了她说教机会。若真的那般容易,纳兰家岂会等到今天?

  越是看起来不可能的事,纳兰翎偏要做到。只要能想到,为何做不到?纳兰翎坚信这点,这封信来的不早不晚,给了她一个决心。

  年节还有两天,也就是说师父逗留不过三日了。若是她用了长安的法子,师父是不是也可以多留些日子。

  “小主子?”

  “秦掌柜,你帮我给三姐回信,就说此事我自有办法。”

  “您有何法子呢?”秦掌柜不知当下难题如何解开,一旦朝廷介入,这商道即便开出来也等同于给官府做嫁衣。

  纳兰翎冷哼一声,灼灼目光里,倒映出皑皑白雪,“纳兰家贵为皇商,一直以来都为朝廷出力,这次该让朝廷为我们纳兰家铺一次路了。”

  “这…”

  “你无需多问,传信去吧。”纳兰翎心意已决,秦掌柜望着纳兰翎,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当年的纳兰清,她运筹帷幄的风姿绰然,竟有几分上一任家主的风采。

  果然纳兰家的小姐,皆不可小觑。

  做完这个决定,纳兰翎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更加郁闷。反正师父有意中人,反正就算成亲也是假的,三年后完工,便让长安以无所出为由休了她,这样才能保全王爷的名声,也算为自己和纳兰家争了一口气,随后她便回凌云阁与师父待一起好了,此事,她似乎也没有其他念想了。

  也不知道师父去哪了,纳兰翎等到秦掌柜离开,才狼狈地瘸着脚向王府走去。

  凌钰想着她不开心,本想买点东西哄她,无奈自己从未买东西送过人,竟不知如何下手。头钗首饰翎儿不见得喜欢,胭脂水粉也不常用,武功秘籍凌云阁倒是很多,可翎儿现在的武功,哪里还需要那些。

  这让凌钰犯难了,思前想后时,跟丢了纳兰翎。她只得四处寻觅,在葫芦河边,无意中看到水里的落叶被冰封,美得十分动人。她心生一念,沿着河边寻找,终于发现了一朵黄梅镶嵌在厚厚的冰里。

  她凿开了那块冰,还买了磨具将其磨平,打造成一朵雪梅。浑圆剔透的冰块,宛如一块无暇的白玉,裹着那朵鲜艳的梅花,冰封住了它最美的瞬间。

  凌寒独开,无惧寒冷与生死,勇往直前,迎风盛放,梅花的气节与纳兰翎的性子何等的相似。凌钰想把这朵花送给她,会不会让她开怀片刻。

  回去的路上,没有见到纳兰翎,便知她应该回了王府。

  纳兰翎前脚刚踏进院子,凌长安便迎了上来,他发现纳兰翎走路异常,似是有伤,“翎儿,你脚怎么了?”

  “没事,可能扭了。”

  凌长安蹲下,在她脚边查看,府兵和家丁无不投来异样目光,纳兰翎不自在地收了收腿,“王爷,我没事,你这个样子叫别人看到会误会的。”

  “怕什么,本王在自己府邸还怕别人说三道四不成。”

  “我真的没事。”她后退了两步,女子被男子探脚本就不妥,纳兰翎别扭于这种靠近。她抵触与所有人亲近,除了师父。

  “我让府医给你看看。”

  “擦点跌打酒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

  “那让我扶着你可好?”凌长安眉清目秀的脸,真诚中透着情意,纳兰翎望着那张神似凌钰的脸,心软地点头。

  “你不是跟姐姐一同外出了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还弄伤了脚?”

  “师父可能办事去了,不知她在哪。”

  “姐姐心思难测,兴许是接到阁里什么消息,你别生气。”

  “生气?我有什么好气的…”纳兰翎语气平淡,凌长安却是一脸笑意,扶着纳兰翎慢慢地往厢房走去。

  不远处,凌钰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兴致冲冲地想要把冰封雪梅亲手送给她,抬头却只见到了她和凌长安有说有笑地搀扶而去,两人的背影如此刺眼,相互轻挽的手,相谈甚欢的和睦之气,刺伤了她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凌钰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不堪一击,脆弱到连叫住纳兰翎的勇气都没有。她自私地希望纳兰翎能记得自己,可又怕长安受到伤害。她在师父和姐姐的角色里,切换得辛苦,一生都在为别人,她依然习惯性地忽视自己,隐忍所有的情绪和心思。

  暮冬的极寒,骤然来袭,凌钰冷得彻骨。她捧着雪梅,失魂落魄地回到西厢。

  坐在凉亭里,她端详着这朵素雅安静的冰花,这是永恒的美,也是她永远的念想。她从未离开,只是纳兰翎已走,捧着这一抹精美安然的花,凌钰苦涩地笑了。

  或许,她该离开这里。

  所谓眼不见为净,也会少些心烦。在哪里想不是想,见不到还有回忆,见到了总会带着想入非非的情绪困扰自己。

  凌钰不知在亭里坐了多久,像被冰封一般,在寒风中出神。

  黑夜如墨,新月如钩,钟王府的葫芦灯被点亮,流光溢彩的烛火,冉冉而起。晚膳早已送至厢房,她却食之无味,火盆里的篝火烧得再旺,也温暖不了她的心。

  “师父~~师父~~”

  纳兰翎清亮的声音,伴着喜悦之色,缓缓飘来。凌钰美眸微抬,瞅了一眼放在窗棂处的冰花,不言不语。

  “师父,为何没用晚膳呢?”纳兰翎进来时遇到丫鬟端走的饭菜,颗粒未动,便知凌钰这一餐又没吃。

  “不饿。”她所有的情绪都藏于那淡淡的话里,纳兰翎的气已经消了,脾气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倒是她做的多余了,担心过剩了,或许是长安哄好了她,哪里需要自己大费周章。

  “即便没有味觉总要吃饭的。”纳兰翎捧着脸笑望她。

  “你脚好了?”

  纳兰翎动了动脚踝,“抹了些药,好多了,不瘸了。我可不敢当瘸子,免得没人背还得自己回来。”

  “??是你不让我背的。”凌钰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是~是我不对,不该莫名其妙跟师父置气。”

  “你知道便好。”凌钰想到她与凌长安的亲近,便觉得心烦意乱,也不想理睬她。心情不好时,她总想一个人静静,她怕自己也跟纳兰翎一样,无端的发脾气。

  与她一样,无端发脾气…凌钰想起白天她酸溜溜的模样,什么不耽误你想意中人这种话,也太奇怪了。

  莫非,她那时是在跟自己吃醋较劲??所以才生气?

  想到此,凌钰嘴角纤纤地笑,眉间笑意连连。

  “师父你笑什么?”

  凌钰黑眸中,碎波点点,凝望她时添了几分烟火气,“其实我白天说的喜欢之人是…”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知道。”纳兰翎不想给自己添堵,她好不容易让自己忘记这件事,忘记这个无可奈何,又会煽动情绪的事实,她除了接受,还可以选择避而不提,谁知师父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不想,关我什么事,我才不想知道。”说话间,纳兰翎不觉得地又烦躁起来,端起桌上一杯水,一饮而尽。

  凌钰见她这样,笑意更甚,“其实那人远在天边,近…”

  “姐姐!!”凌钰脱口而出的“近在眼前”被凌长安的呼喊声打断,没说完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她正襟危坐,笑意渐褪。

  凌长安踏着欢快的步伐走进,见纳兰翎也在,他亲昵地凑上去,“你告诉姐姐了吗?”

  “告诉什么?”纳兰翎问,忽而想起自己的此行目的,“哦,还没有。”见到凌钰她便什么都忘了,本来还兴致勃勃,想到凌钰那个“意中人”,便开始暗暗较劲。

  “何事要说?”凌钰倒了一杯清茶,推到凌长安身边,他一脸幸福,抿嘴浅笑,“姐姐,翎儿答应与我成亲了,我准备封她为纳兰王妃,明日便上报朝廷,还望姐姐能够同意。”

  凌钰手上动作一滞,拎着水壶的手轻轻一抖,险些掉落。心,像被千军万马踏过,从未有过的酸楚和痛苦,化为了利剑,对准她的心脏无情地砍下。

  血溅当场,她听见了滴血的声音,也听见了心碎的声音,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绝望。

  纳兰翎轻拧眉梢,“我不是说我来讲吗?”

  “我以为你不在呢,况且你急着定下成亲之日,我自想早些来通知姐姐。”即便知道这是假的,凌长安也难以遮掩激动,他盼望着有天能假戏真做,渴望这三年内自己能打动她。

  今天纳兰翎受伤回来后便将决定告知了他,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之人。

  “师父,那个…”

  “出去!”凌钰淡眉如秋水,冷冷之声如霜彻骨,她表情僵硬,阴寒之气尽显。

  “师父~”纳兰翎想多解释几句,却听得凌钰沉音一吼:“出去!”

  “姐姐可能累了要休息,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凌长安战战兢兢地拉着纳兰翎,这种气场他太熟悉了,暴风雨前夕,若再不听话,只会惹祸上身。

  她嘴巴动了动没再说话,跟着凌长安忐忑地离开了。

  凌钰衣袖一挥,门“唰!”地一下狠狠关上,惊得纳兰翎心惊肉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直不安、惶恐。

  窗棂上冰花依然盛开,借着皎皎月光,在寒冷中尚未化开。凌钰取下,捧在手心,微热让冰块化了几滴水,黄梅依然傲立地绽放。

  “翎儿~心很痛呢。”积压许久的情绪,缓缓流出,她以为自己准备好接纳一切了,可是,受过多少伤都不若此刻疼。

  钻心的、挠心的、彻骨的、一遍一遍烈火焚烧,凌钰恍若踏进了地狱,在不见尽头的恐惧中,体验着曾经的苦楚。

  “寻儿走了,你也要走,终究我是留不住任何人,呵呵…”凌钰笑出了泪,压抑的悲伤之气,引起血脉淤积,她抚着心口,不知是疼到极致,还是无法承受的痛,让她吐了一口鲜血,像挥洒而出的泪,滴在了冰花之上。

  “曾经你总说自己自作多情,如今换作我,自作多情了。”

  她苦涩一笑,屈指紧握,将那冰封的梅花,粉碎在了手心里,如她那千疮百孔的心,万念俱灰的泪,一同埋葬在这无边的黑夜里。

第86章 万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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