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年龄的问题(4)

  小汤圆做了一夜的恶梦,梅干菜一夜没睡。一直以来小汤圆都被她护在羽翼下,虽然吃不饱穿不暖,却从未受过这种惊吓,谁知如愿进了这天彻庄,自己却再不能护着她。今日只是杀只兔子,以后会不会……

  梅干菜突然想起那个雨夜,十多杀人命顷刻之间陨落,不由打了个寒噤。那时只是害怕,而如今得知小汤圆亲手沾上鲜血之后,她才对江湖与侠客有了真正的认识,而不仅仅是局限于那表面的字词风光。

  她是想要带着胖丫过好日子,但不并想让胖丫陷入危险与恐惧当中。

  “丫儿,咱们离开这里。”

  小汤圆刚醒过来,还迷迷糊糊的不甚清醒,乍闻此言更加懵了,迷茫地看着梅干菜,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梅干菜揉了揉她的头,开始帮她穿衣服。

  “菜菜,我想留在这里。”看着蹲在地上给自己穿鞋子的人,小汤圆慢吞吞地道。

  梅干菜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到她的眼睛一片清明。梅干菜已经习惯了小汤圆什么都听从自己的,此时遭遇反对意见,不免有些愕然。

  “我昨晚梦见阿爹阿娘了。”小汤圆抬手揉了揉眼睛,屈起一只脚将只穿了一半的鞋穿好,然后跳下床,开始梳头发。“阿娘把我压在身子下面,阿爹抱着阿娘,他们流了好多血……”

  外面响起总管催促起床的声音,小汤圆不再说话,两三下把头发扎紧,便端着木盆拿着布巾撒腿跑出去洗脸了。

  梅干菜呆呆站在原地,她与小汤圆相处日久,却是在这一刻才明白那软软糯糯的性子下也有不容改变的坚持,只是以前没有值得她坚持的事而已。

  “菜菜,我去练功了,你也快回去吧,不然又要挨骂了。”洗漱完的小汤圆顶着清润的小脸,恢复了常日的天真烂漫,临走前不忘踮起脚拍拍自己好姐妹的肩膀,嘻嘻笑道:“别担心,我已经不怕了。”

  看着她像小鸟儿一样飞快跑远的身影,梅干菜摸摸因为一夜未睡而有些晕的头,也转身回了杂役居住的小院。既然她不肯走,那么以后自己只能多照看着点了。

  ******

  院子里人都走干净后,一间屋中走出一高一瘦两个男人。原本跟着孩子去练武厂的总管又转了回来,恭恭敬敬地立在那高个男人身旁。

  高个男人约摸有五十来岁,美髯乌发,仪表堂堂。瘦的那个八字眉,塌鼻歪嘴,看上去猥琐之极,然而那双小眼睛中却精光内蕴,显然非普通之人。

  “李先生觉得如何?”那高个男人问。

  “恭喜庄主,此次入门的孩子各方面条件都胜过以往甚多。”回答的是那瘦子,他本来是笑眯眯的,却给人不怀好意的感觉。

  庄主轻咳一声,摸着垂到胸前的美髯,眼中也露出得意的神色。昨日首次开刃见血,在淘汰了不少人后,他们还亲自前来观察留下人的反应,而得到的结果很让他满意。

  “不知庄主觉得最后谁能脱颖而出?”李先生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笑问。

  庄主沉吟片刻,虚指点了下小汤圆住的房间,“那个大头女娃娃不错。”他这个不错自然包括了平日训练的情况,昨日现场杀戮时的反应和手法,以及今早大头娃娃与另外一个女娃的对话。

  “那个孩子是不错,可惜……”李先生自然也注意到了反应机灵的小汤圆,闻言赞同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叹了口气。

  庄主长眸微眯,内中射出税利的光芒。他知道李先生说的可惜是什么,那个女娃娃身边有一个比她大的孩子照顾依赖着,这样不仅有碍于对她心性的锻炼,也为她留下了一个弱点,只要那个大的孩子一天在,她就一天不能成长为自己所需要的样子。

  “既然是障碍,那便除掉。”他冷酷地道,说着转向总管,“这事你去办。”

  “是。”总管应了声,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自己即将做的事不过是拍死一只蚊子而已。

  第五章 年龄的问题(5)

  梅干菜正在扫院子里落下的叶子,总管突然派人来叫她。她利落地将扫好的树叶推到大树根部,才洗干净手跟来叫她的那个人往院子外走去。

  天彻庄很大,梅干菜自进来后,只在弟子园和杂役院这两处地方打转,至于其他地方,没有允许是不能乱走的。便是练功场,因着离弟子园极近,她也只是偷偷地去,其间被抓到过几次,被骂得很惨。

  跟在那来叫她的人身后左转右转,梅干菜终于有机会将自己以后会呆很久的地方仔细看个够,只觉得雕梁画栋鳞次栉比,绿树鲜花假山流水,一切美好得如同仙境一样。

  最初的兴奋劲过后,梅干菜突然发觉两人越走越偏僻,越走人越少,再过一会儿竟是连一个人也遇不到了,心里不由有些疑惑,忍不住开口问引路的人。

  “阿叔,你知道总管为啥叫我啊?”

  “到了便知。”那人头也不回地答应,声音冷漠。

  前面渐渐的没了房子,只有一条石阶蜿蜒向上,周围都是茂密的松树。梅干菜跟得气喘吁吁,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阿叔,总管究竟在哪里啊?”怎么好端端地屋子不呆,跑到这后山来?

  “你话太多了!”那人不答,只是冷冷地喝斥。

  梅干菜停下,一股不安的感觉笼上心头,直觉告诉她最好马上回头。然而她此念头方起,前面那人似乎就察觉到了,终于回过头不耐烦地看向她。

  “总管在金顶。还不跟上!”

  “我……我走不动了。”梅干菜就近抓住身边的一棵松树,将三分的疲惫硬是装出了七分来,粗砺斑驳的树皮刺激着柔嫩的手心,让她惶恐的心稍安。

  然而这种安稳并没持续太久,因为那人见她这个赖皮的样子,二话不说走了回来,在她转身逃跑之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便往山上大步而去。

  “放开我!你要做什么……放开我……”梅干菜被吓坏了,挥动着手脚,企图挣脱。

  那人却是理也不理,就像拎着一只小鸡,她的挣扎对于他来说,完全不看在眼里。因为不需要一边走一边等她跟上,他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半盏茶功夫不到,已经到了山顶。

  “总管在前面,自己过去。”将人往地上一扔,留下这句话,那人便离开了。

  梅干菜呆了呆,没想到他并没对自己不利,心中不由大定,这才有心思留意周围的景致。

  山下的石阶一直延伸到这里,山顶并不宽敞,没有树,只有几丛半人高的茅草将其分隔成两半,一半是她所在的这边,长着矮矮的刺丛,刺丛上开着红色的花,煞是好看。另外一半,是光秃秃的白色山石,寸草不生。总管背负双手站在那里,似乎等了很久。

  梅干菜磨蹭了半会儿,才往前走了两步,期期艾艾地喊了声总管,心里却已做出只要稍觉不对便撒腿逃下山的准备。

  “你是一零六的姐姐?”总管看着脚下翻滚的云雾,淡淡问。

  梅干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零六是指小汤圆,忙点头,随即想起他背对着自己看不到,才又回了声是。

  “你们家住何处?父母何人?”总管像是在和朋友聊天似的,随口问着。

  “你们家住何处?父母是谁?家中还有何人?”总管像是在和朋友聊天似的,随口问着。

  如果不是在这个让人感到诡异的地方,梅干菜肯定连想也不想便据实以告,然而这一路行来已让她心中产生了戒备,因此下意识地说了谎。

  “我们家在梧阳,爹娘是问剑斋的人,家里还有大伯伯二伯伯三伯伯和五个哥哥两个姐姐……”

  总管一愣,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正掰着手指数人的梅干菜认真的脸上,眼睛微眯,而后突然笑了。

  “差点被你这小丫头唬住了,看来真是不能小觑你们两个啊!”他指的两个中自然包含了小汤圆。若是梧阳人,口音为何却是长安的,这倒也罢了,堂堂问剑斋的人,家中长辈尚在,又如何会允许小小年纪的她们来天彻庄学武,更遑论是做打杂的事。

  梅干菜终究年纪小阅历浅,没反应过来自己的破绽在哪里,闻言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连圆谎都不知从何处圆起,正欲分辨是不是在诈她,总管动了。

  见他眨眼间便来到近前,梅干菜慌了,扭头就跑,甚至没空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跑。然而没跑出两步,就觉得后颈一痛,登时失去了知觉。

  总管拎起软倒的梅干菜走向崖边,毫不犹豫地扬手,将人扔了下去,拿出帕子来擦了擦手,也扔了下去,然后转身离开。整个过程中他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就如他答应庄主办事时那样。

  ******

  云遮雾绕的悬崖之下有一泓绿潭,潭旁密生着火红的彼岸花,如跳动的焰,如燃烧的血,花下白骨嶙峋,参差交错出森罗地狱的景象。

  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手中拿着根细竹竿子蹲在潭边一动也不动,柔软的头发贴在小小的脑袋上,只有耳朵那么长。如果不是那两条细直的眉毛一会儿纠结在一起,一会儿又舒展开,只怕会被当成人雕。

  许久,那小娃娃眼睛一亮,就要挑起竹竿。恰在这时,头上突然传来破风之声,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个物体重重落在绿潭中,震得满潭柔韧的水萝起伏不停。

  瞪着一圈圈荡开的水纹,娃娃眼中露出凶狠懊恼的神色,啪地一下甩掉竹竿,跳入潭中,显然是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坏了她的事。

  然后,在交结缠绕的水萝中折腾了半晌,她拖出了昏迷不醒的梅干菜。梅干菜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双眼紧闭,面唇苍白,耳中仍在慢慢地往外渗着血水。

  “爷儿,天上落下个人来!”伸手摸了摸梅干菜的鼻下,那小娃娃大声嚷了起来,顿时将山谷里阴森的气氛破坏殆尽。

  “还没死哩,快来救人哪!”

  “爷儿?黑阿伯!黑大爷!你睡着了?不会是扔下我一个姑娘家家自己跑了吧……”久喊无人回应,小娃娃忍不住嘀咕了两句。想到这个可能性,不由将声音又拔高了两度,将手做喇叭,拼命地喊:“黑大爷喂!俺的爹爹喂!祖宗……”

  “叫我什么?”千呼万唤中,一个清冷不带丝毫情绪的男人声音终于响起。一袭曳地黑袍,一头及足青丝,神祗般的男人分开火红的曼珠沙华缓缓走来。

  “主子!”原本还一脸泼皮样的小娃娃顿时立正,挤眉弄眼地道,硬是将祖宗换成了主子。

  男人没再理她,走到梅干菜身边,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腕脉,然后一手将人扶起,另一手在她胸前后背各拍了一下。就听到咳嗽声起,人缓缓醒了过来。

  “你醒了?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会从天下掉下来?好玩不?天上是什么样的,有没有神仙?神仙有没有我家爷儿好看?”那小娃娃一见她醒来,登时高兴了,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个没完。

  梅干菜茫然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似乎有很多东西很多人,但是却又一样也抓不住。

  兴奋地问了很多问题的小娃娃终于察觉不对了,伸出小手摸了摸梅干菜仍淌着水的额头,歪了歪头,决定找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我叫柯……柯娃娃,你叫什么?”

  一直冷眼旁观的男人听到她的自我介绍时,平静无波的眼中终于掠过了一丝极浅的笑意,那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竟然没给她取名字。

  “我……”梅干菜正欲开口,却突然哇地一下吐了起来,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

  男人伸手,轻轻按在她两侧太阳穴上,一股温和的真气缓缓输入,缓解了她的疼痛。柯娃娃被这一幕吓住了,终于安静下来,不敢再问。

  梅干菜慢慢平静下来,将眼前的两人都仔细地看了一遍,眼神由迷茫到惶恐,半晌才慢吞吞地问:“你们是谁?我是谁?”

  柯娃娃闻言,小嘴张得几乎能吞下一个鸡蛋,她惊吓地望向男人。

  “许是脑袋受到了震荡。”男人淡淡道。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若不是有水萝缓解冲力,只怕早已内脏俱碎而亡了,像现在这样只是失忆已算大幸了。

  柯娃娃合上嘴,摸了摸自己短短的头发,道:“那咱们带她回去吧。”

  男人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淡淡道:“你的紫萝鲵呢?”

  柯娃娃一吐舌头,赶紧老老实实地又蹲回了原地,拿起竹竿目不斜视地继续守着。

  同一时间,就见黑光一闪,原地已没了男人与梅干菜的踪影。

  ******

  菜菜走了!

  当做完一天的功课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小汤圆发现一向会在门口等着她的梅干菜没有来,于是不顾疲惫地跑到杂役院,却没找到人,又问了许多人,才知道梅干菜自早上起便没见到人影。正当她担心得不得了的时候,总管派人来告诉她,梅干菜走了。

  走了?怎么可能?小汤圆听到这个消息脑子一懵,下意识地摇头不肯相信。菜菜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离开的。

  “她自己去找的总管,她说留在这里不能学武,只能打杂,所以想去别的地方拜师。她说总会有人肯收她为徒。”传信的那人按照总管地吩咐道,顿了顿,又说:“你不信的话,可以去她住的地方看看,行礼是否还在?”

  他话音未落,小汤圆已经撒腿跑了出去,到得梅干菜与人同住的房间,果然见她的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何东西。

  “她早上就走的,也没说去哪儿。你就算现在去追,也追不上人了。”那人见小汤圆回到屋子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显然是想去追人,赶紧道。“不若就留在这里学好功夫,等得到庄主的青眼,以后想找人还不简单。”

  小汤圆由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收拾东西的手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手中的衣服上。

  那人知她是想通了,悄悄松了口气,转身回去禀报。

第五章 年龄的问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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