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馔坊对峙

  馔(zhuàn)坊占地广阔,内进三院,实力雄厚。

  外院为食肆主楼,中院提供豪奢厢房以供深夜过宿,内院嘈杂另开后门,乃是馔坊内部忙碌的地方。

  各工种各司其职,穿梭其中。

  一群女侍端着银盘银碗走在院子间相连的回廊里。

  年长的领队在馔(zhuàn)坊做工许多年,正在给年轻女孩们详细讲解。孩子们听得认真,走到了回廊转角处,转身就跟另一边来的人迎面撞在一起。

  一阵惊呼,银盘银碗摔落一地,哐当直响。

  桑吉被人一把推倒在地砖上,她晕晕乎乎抬起头才看清对面来的是一群身材高挑的蒙面舞姬。

  舞姬乃是西市各大食肆赚钱的头牌,地位自然高一等。

  领头女侍机敏道歉,舞姬们甩袖远去,只是其中一位舞姬蹲下身来将散落的银碗捡起来,递到桑吉手中。

  桑吉望着舞姬远去的背影发愣,好漂亮的眼睛。

  姑娘们互相搀扶起身,领头女侍变了脸。

  “我呸,以为自己多高级,转身跳个舞就跳到了郎君的床榻上,还不就是中院养的妓!”

  异域胡姬,从遥远的家乡被粟特商人以奴隶的身份贩卖到长安,也是些苦命的人。

  女侍一路行至前院主楼,正门处,人们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高门子弟,争先恐后的寒暄。

  桑吉于人群中偷偷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便叫她失了魂。

  俊朗的容貌、伟岸的身形,是清河崔氏的九郎,金吾卫中郎将,她那个做武侯哥哥的上峰。

  同一时间,崔湃扫过人群中桑吉的脸,目光没有停留,旋身上楼。

  ————

  雅度拉想的不让人发现,又能悄悄进入馔坊的办法,就是让她们扮做舞姬。

  袁醍醐和高文珺一开始是拒绝的。

  可是雅度拉告诉她们,馔坊规模宏大,表演的舞姬队伍众多,来自不同的藩国,正好她就认识一支队伍,她们只要混在其中就是安全的。

  反正舞姬之间互不相识,还蒙着面。

  况且她们也都会跳舞,不怕露馅。

  袁醍醐只犹豫了一小下,便怂恿着高文珺同意了这个角色扮演。

  天竺舞姬因为在长安受过雅度拉的恩惠,爽快的答应带她们两进入馔坊见见世面,只要不惹事就无妨。

  袁醍醐和高文珺迅速换了一身舞姬装扮,愉快地跟雅度拉道了分别。

  雅度拉望着舞姬队伍搭乘的奚车,心道检验诚挚“友情”的时刻到了!祝愿郎君们顺利通过才好呀。

  ————

  除了在回廊转角处出的一点小状况,一路非常顺利。

  袁醍醐和高文珺毫无破绽的混在舞姬队伍里进了食肆的主楼。

  三层主楼檐角张灯,楼内各处竖立连枝铜灯,日落城下,馔坊食肆灯火通明。

  宵禁的鼓声催促各坊关闭,将欢歌乐舞锁在坊中世界。

  管事模样的男人上前跟天竺舞姬急急忙忙交代几句,领着她们匆匆登上三层雅席。

  雅席悬挂丝织幔帐,遍铺西域精贵地毯,席案置于毯上,四方为屏风相隔的包席,三层中央空出区域便是舞姬表演的舞台。

  异域方言喧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男子酒后猖狂的笑容,放肆的动作尽收眼底,被搂着、被抱起的舞姬们或推搡、或骂俏、或来者不拒,看不出真心还是假意。

  满目的柔情蜜意,只是临时存在于一晚的短暂记忆里,一刻的欢喜相聚。

  眼前的场面让面纱底下的袁醍醐和高文珺心里不适。

  美目微转,就于人群中发现了熟悉的俊脸,袁醍醐咬牙切齿扯了一下高文珺的帔帛。

  着实容易,凭崔湃的身份往往都是高居上座,十分醒目。

  他和卢祁、吕二在同一个局中,身边皆有胡姬伺候!果然是一群乌鸦!

  不接受反驳。

  三层乐师奏响欢快的乐曲,她俩混在天竺舞团站在队伍的边角,跟着节奏舞动,只是每一个旋身,凶横的目光都落在那群乌鸦身上。

  ————

  “九郎可是神仙,如不是托了吕司直的福,我们那里有本事请得到九郎下凡小叙。”

  兵部郎中(正五品)蔡六郎也是弘文馆生徒,只是大上几届,往日并不是崔湃小圈子里的人。

  席中众人不敢接话,蔡六郎是在暗指崔湃眼高于顶,不将众人放在眼中啊。

  “蔡兄在揶揄我。”

  崔湃在跟蔡六郎说话,却没有看向他,的确是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蔡六郎被崔湃质问,氛围瞬间很尴尬,谁人都没想到崔湃会直接硬怼。

  吕二和卢祁深知,崔湃要收拾人从来不来虚的。

  蔡六郎出仕多年,凭着门荫好不容易讨了个兵部郎中的事务,并不想真的得罪崔湃。

  “不敢不敢!九郎身居要职,拱卫长安,深受圣人恩宠,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

  崔湃呵呵两声,“能获蔡兄认可,崔某只得敬上一杯。”

  蔡六郎:“……”

  认可蔡六郎的说辞,认可他的确是凡夫俗子。

  崔湃饮下一杯葡萄酒,将空酒杯展示于人前,众人皆道好酒量,缓和气氛。

  握着酒杯摇了摇,崔湃扫视着包席中的舞姬环绕的诸位。

  “美酒佳人,谁人不爱,奈何南北衙兄弟命苦,哪里比得上三省六部的兄弟们快活。”

  蔡六郎火速松开了摸着舞姬的贼手,席中众人也将身体挪开了些,面色尴尬。

  难怪人缘不好,句句暗箭伤人。

  卢祁撇嘴,有本事的就是臭脾气,别人也要巴望着他。

  崔湃身边的妖娆胡姬自落座开始就一直很安分守己的倒酒,只是倒酒,不敢丝毫逾越。

  身旁男人看似近在迟尺,实则一个眼神就冷到让人冰冻,让她明明白白的知道决计不要痴心妄想。

  ————

  轻歌曼舞,觥筹交错。

  三层中央身着高腰半袖的异域美女,衣袂翻飞,和着节奏强烈的天竺乐曲。

  纤细的腰肢妖冶,艳丽裙摆颤动,让男人的心也跟着骚动。

  崔湃遥遥望向蒙面舞姬,目无焦点。

  熟悉的节奏让他想起撒红节漫天香粉中的曼妙身影,那是只属于他的吉祥天女,无数个夜晚进入他梦中撩人的小仙女。

  旋转、回眸,面纱下娇横的眼眸格外熟悉!

  小、仙、女……

  打着拍子的手僵住,崔湃一眼就认出了舞姬中的袁氏醍醐。

  “……”

  将手肘撑在曲起的一支腿上,崔湃端坐起身,时不时饮下银杯葡萄酒,来掩饰目不转睛的凝视。

  面纱下的袁醍醐冷笑一声,一直瞪着崔湃的她,当然发现对方看见自己后的不适反应。

  心虚了?

  袁醍醐气势汹汹的与他对视。

  崔湃那个狗男人!目光中居然还敢透出责备。

  不是说好的乖乖呆在家里等我?

  哼!谁说的自己忙到分身乏术!信了你的鬼话!

  怎么样,当场捉奸的感受不要太爽,袁醍醐恨不得崔湃在她的注视下灰飞烟灭了才好!

  意思是两个人都没有做到说过的话。

  崔湃无奈,眼神闪了一下,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她知不知道她的眼睛有多么明亮,她知不知道她一身露脐半袖有多么撩人。

  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暴露在这么多男人面前。

  崔湃现下很想揍人!

  想让在场的男人都滚开,想把他的小仙女藏在只有他的角落。

  吕二本来正跟崔湃闲扯,率先发现他的状态不对,看他目光炯炯的盯着舞姬,吕二也望了过去。

  嗯,这些小妖精,一个比一个美。

  ————

  旋转中的天竺舞姬突然被一阵冲撞打断。

  三层包席中数名华衣男子闯入舞蹈阵型中,他们摇摇晃晃,步履蹒跚,手上还端着酒杯,一身酒气的嬉笑上前拉扯天竺舞姬的手腕。

  不等表演结束,就着急忙慌的想把天竺舞姬占为己有,拉入自己的包席中伺候。

  荒唐的场面,领队的舞姬也不是第一次遇见,只是这群纨绔子弟太没规矩。

  能来三层雅席的都是长安城中有身份的贵客,她们得罪不起,她示意众姬不要惊慌,正要好好劝说一番,却惊闻后排传来一声响亮的……

  “放肆!”

  绿袍子弟一把抓住袁醍醐的手腕,袁醍醐瞄了一眼他的脸,觉得在哪里见过,一定是哪家不争气的少郎。

  她现在身份不便,只得不耐烦的推开他。

  未料这一推反而激发男子强来,绿袍子弟上前逼近,就要扯下她的面纱,“让本郎君看看你的小脸蛋!”

  堂堂汝南袁氏的贵女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袁醍醐忍无可忍,反手就是一耳光送给他,“放肆!”

  绿袍子弟瞬间被打蒙圈,捂着脸傻站着,跟袁醍醐大眼瞪小眼。

  乐师和天竺舞姬愣在原地,馔坊中人历来对于这样的欺负都只能忍气吞声,何曾有过反抗。

  中央舞台起了纠纷,包席众人尽皆观望。

  有纨绔心道这个胆大的小舞姬怕是初来乍到,只怕结果不会好。

  绿袍子弟晃过神,涨红了脸,砸烂手中琉璃杯,扬手就要一巴掌,只见小小的舞姬毫无畏惧,大喊一声,“他要打我!”

  绿袍子弟的巴掌还没挥下,就被飞来的硬木小案几砸中后脑勺,疼得跪在地上,鲜血直流。

  看子弟被打,同伴们抽起袖子就要替他报仇,猖狂大喊道:“他娘的,此乃颍川李氏的少郎!活腻歪了是不是!谁他娘的动的手?”

  崔湃踢开脚下散落一地的碟碗,一撩袍角,“是老子动的手。”

  崔家九郎打遍弘文馆无敌手,世家子弟莫不胆寒。

  同伴禁声,气焰全灭,绿袍子弟不服,捂着脑袋嚷着,“崔湃!你欺负人!”

  崔湃扭了扭手腕,冷笑,“怎样,想去金吾卫里好好说道说道?”

  卢祁远远传来一声,“诸位所见,今日是谁先欺负人?”

  席中众人无一吱声,子弟斗殴,实力不济还不是只有闷声吃亏。

  同伴赶紧捂了绿袍男子的嘴,架着他离去,就医要紧。

  三层中央,打人耳光的小舞姬傲气的站着,乐师见所未见,只叹惊奇。

  袁醍醐望着崔湃的眼,脸色很臭。

  崔湃莞尔,阔步上前,打横抱起小舞姬,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抱回了上座,只道一声,“筵席继续。”

  吕二全场当着看客,不经失笑,嘿,也有他崔九郎动了凡心的一刻。

  暗夜流光的大唐西市光怪陆离。

  纵情彷徨的馔坊雅席酒醉心迷。

  作者有话要说:  1、馔——zhuàn,陈设或准备食物。馔脯(美食);馔饮(饮食);馔羞(美食)

  PS:桑吉兄妹的线可是很早就埋下哒

  后面两章也会写得好开心哈哈哈

第43章 馔坊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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