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肝胆照河山

  八月初五,千秋节,圣人降诞日。

  在山中避暑的门阀豪族皆以回归长安,整个帝国都在为圣人庆贺寿辰,千秋节庆典在长安城东北方位的兴庆宫举办。

  宫城的夹城复道,北通大明宫,南达曲江芙蓉园。

  圣人将率后宫众妃嫔于千秋节当日乘坐步辇从大明宫出发,经夹城复道,现身兴庆宫花萼相辉楼的宫宴中,并于翌日亲临勤政务本楼,与群臣、百姓共览四百蹄舞马大戏。

  盛世气象,万国来朝,共襄盛举。

  门阀聚居的城东里坊,一遍繁忙景象,朝中大员都在做赴宴准备。

  袁仆射和大娘子谢梵境都换上了品级相当的隆重礼服,管事来禀到了进宫的时辰。

  身着宽袖长裙的谢梵境在侍从的搀扶下登上奚车,临行前还不忘微微侧过头,满是金钗的高髻上簪了一朵盛放的白牡丹。

  袁醍醐上前几步聆听母亲的嘱咐,深知盛装不便,美则美矣,无法弯腰低头。

  袁仆射很体贴地握住谢梵境的手,谢梵境用另一只手整理着夫君的幞头,夫妇两人相视而笑。

  胜业坊中同路出发的大员等着袁氏夫妇一道往兴庆宫而去。

  袁光逸和袁醍醐站在宅邸的红柱大门前。

  “千秋节舞马大戏,你一点都不担心吗?”袁光逸因为互市的历险,也成了少许知道内情的人士。

  袁醍醐转过脸看向坊中赴宴的的奚车车队,驼铃阵阵。

  “我很担心,担心幕后黑手不敢现身,担心抓不住这个罪大恶极的凶手。”

  袁光逸盯着他阿姊的精致侧脸,坚毅的神情越看越像崔九郎,他好笑的想着如果她是男儿身,只怕是个少年入得千牛卫的好儿郎。

  “二郎切记护好父亲和母亲。”

  “喏。”

  勤政务本楼广场上的舞马大戏,袁光逸将在看台席上跟袁氏夫妇一起,而袁醍醐作为女社击鞠的主力,将与高文珺一起出现在舞马之后的击鞠大赛上。

  ————

  花萼相辉楼,取兄弟亲爱之义,意为花覆萼,萼承花,兄弟相扶。

  各部大员和命妇依次进入兴庆宫花萼相辉楼,王公以下进万寿酒,大臣们会给圣人送铜镜,圣人亦会给四品以上官员赏赐千秋镜。

  教坊为此专门创作了一部大曲《千秋乐》,作为宴会上的乐舞表演。

  百戏技人在花萼相辉楼下各展绝技,场面惊险,博得满堂喝彩。

  掷倒伎着脚踩高跷翻筋斗,大力士单手举鼎,力拔山兮。

  扶南国伎人双手据地倒立行走,往来于刀枪剑戟中,穿越而过,未有丝毫损伤。

  场面十分壮观。

  身着光明甲的崔湃与一身金甲的吕二在花萼相辉楼的廊柱下并肩而立。

  北衙龙武军乃宫城内卫,镇守兴庆宫。

  两人不约而同的握住横刀刀柄,遥望不远处波光粼粼的龙池,遥望巍峨恢弘的连绵宫阙,回忆起多年前还是千牛备身的少年。

  不打不相识,意气风发的少郎经过青春懵懂,终是独当一面,成为大唐的栋梁。

  边州将士驰骋国境,御敌万里之外。

  而长安城,帝国的心脏,就是他们的战场,华丽之下鲜血横流。

  “区区百人蹀马队,何足为惧?会这么简单?”吕二很怀疑。

  崔湃答得很干脆,“不会。”

  马市的巨额交易、天量的波斯金币将吐火罗人、马商、边州节度使三方连接在一起,而即将进京番上的安东都护府,正是平卢节度使管辖。

  一定有什么会在千秋节期间发生。

  平卢节度使,牵一发动全身。

  无论谁想动长安,只叫他铩羽而归。

  ————

  勤政务本楼建于紧靠兴庆宫南墙的位置,凡改元、科举、大赦等重大典礼均在此楼前广场举行。

  圣人建此楼敦促自己勤政、亲民。

  每年正月十五上元节、八月初五千秋节,圣人都会登临此楼向群臣百姓致意,全城同欢。

  受邀观赏舞马大戏的臣功和民众都从兴庆宫西边的金明门而入。

  人潮涌聚在金明门外,龙武军和右骁卫的军士于内外执守。

  身着各式鞠袍的队伍依次进入。

  袁醍醐和高文珺跟巧工女社的人在一起,于金明门外远远就看见早到一步的柳善姜,她跟负责勤务的吕司阶说了几句,看见她俩到来后扭头便进宫了,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

  高文珺也从鼻腔里发出不屑之声。

  吕二尴尬地对袁醍醐笑了笑。

  吕二对她说:“九郎在勤政务本楼内。”

  袁醍醐道了谢,寒暄几句准备离开,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吸引。

  “黄棕金箔驹!”

  知道她身下神驹,袁醍醐转过脸寻着声音望去。

  在拥挤排队的人潮中看见裹着头巾的中年人正在朝他挥手,头巾下高鼻深目,是一张碎叶人的脸.

  “贵女可还记得我?”

  袁醍醐认出他来了,“老白头!”

  马市最大的牙侩,库尔麦的同乡。

  老白头向袁醍醐提出能否带他一同入内,并展示了自己获得的入内观戏柬,只是依着人潮排队的规模怕龙武军限制人数,排在后面的他担心进不去。

  既然他已获请柬,袁醍醐心道也不算违规,跟吕二说了一声,领着老白头顺利进了兴庆宫。

  勤政务本楼前的广场修在龙池畔,袁醍醐和老白头边聊边往广场行去,大概聊了一些良驹的脾性。

  老白头几分得意炫耀道:“今日登场表演的吐火罗蹀马中有十数匹,皆源自我手下。”

  袁醍醐心道难怪他有请柬,多半是用的吐火罗蹀马队的名额.

  分开之前,袁醍醐好心提醒,“老白头,今日观戏注意安全。”

  “哦?”老白头顿下动作,又不甚在意道,“此话怎讲?”

  不能透露实情,袁醍醐思索着如何跟他解释,只见他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只随身小酒壶喝了几口,粗略一眼便可知晓是一只来自西域的银制器物。

  老白头微笑看向她,银壶握在手中,露出它本来的纹式——马头造型。

  袁醍醐心中惊雷,马头壶!

  通儀坊、蹀马师、互市马行、牙侩,所有线索连起来,答案呼之欲出。

  “……观戏人多,谨防踩踏……”

  谢过她的提醒,老白头挥手而去,融入人海。

  不能让他消失在自己视野里,袁醍醐匆匆跟上他,高文珺不明所以也跟了过来。

  刻意地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让他发现。

  袁醍醐遥遥看向勤政务本楼上崔湃屹立的身影,一定要想办法告诉崔湃。

  ————

  观戏的民众不断涌入,广场周边人山人海,各国使节和朝中大员以及家属都在楼中观礼,国子监和弘文馆领衔的社团组织聚集在广场上。

  卢祁身着鞠袍在弘文馆的队伍里,跟宾贡生站在一起。

  袁醍醐微微松了一口气,他们的位子离自己不算远。

  金吾引驾骑,北衙四军陈仗,列旗帜,被金甲,太常设乐,圣人登楼,与民同乐。

  勤政务本楼前爆发出山呼海啸的“万岁”。

  宫内侍宣布舞马大戏开场。

  时间过得极慢。

  人群中老白头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在袁醍醐的眼中被无限放大。

  众目睽睽之下,“马头壶”和吐火罗蹀马队到底要做什么?

  百匹舞马,装束雍容华贵,身披彩纹花绣,配以金光马镫,头罩金羁,马鬃则用珍珠美玉加以装饰,华丽无比。

  在乐坊乐师的伴奏下蹁跹起舞,时而婉转舞动,时而旋转如飞。

  惊鸿翔鹭、娇凤回鸾的舞姿,赏心悦目。

  随曲变而貌无停趣,因矜顾而态有遗妍。

  广场四周随着蹀马师精彩的表演,欢呼不断,完全沉浸在舞马的精心编排里,毫不知晓危险笼罩。

  镇守的战士们绷紧心弦,一刻不敢马虎。

  崔湃、吕二、卢祁、谢潺皆表情凝重,目光如炬,他们深知越到精彩处,越是动人心魄。

  最后的攻击即将来临。

  舞马随乐曲奋首鼓尾,纵横应节,在安设的三层木板上“旋转如飞”,纵身跳跃。

  最后,以舞马微蹲后腿,衔着酒杯给圣人敬酒祝寿,将表演推向高潮,

  人群中的老白头解开头巾,裹住自己的面容,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

  吐火罗蹀马师用精心制作的弹丸,以弹弓在高空中打出彩粉四字——万寿无疆。

  广场上的人潮仰着头,空中彩粉随风飘散,被吹向勤政务本楼的方向。

  来了!

  老白头聚精会神,一动不动凝望前方。

  三层阁楼如何能伤着圣架?袁醍醐心跳如雷,彩粉有毒!

  不仅是圣人,广场上聚集的民众都会遭受波及。

  果然,零星彩粉降下,附着在人的口鼻,已有民众呛咳流泪,呼吸艰难,人群中引发骚|动。

  崔湃于三层外廊角,张弓射出鸣箭,鸣啸破空,响彻兴庆宫。

  广场四周的龙武军将士整齐划一向空中射出彩箭,顷刻间,□□飘散,与空中彩弹相容。

  袁醍醐看见粟特医师的身影出现在崔湃身侧。

  是药粉!

  崔湃以药粉解除彩弹的毒性。

  “拿下吐火罗蹀马队!”

  崔湃高声命令传遍广场,列阵四周的军士抽刀上前,围住中心的表演队伍,却见吐火罗人一脸惊愕,慌乱不止。

  裹住面容的阴狠双眸的盯住崔湃,满是恨意与不甘!

  老白头吹响胸前短哨,发出属于西域训鹰人的尖锐哨鸣,百余蹀马中,十数只嘶鸣不已,愤蹄狂奔,冲散人群。

  不能让他趁乱逃离!

  慌乱人群中,袁醍醐对高文珺高吼,“速速告诉卢祁,老白头就是马头壶!封锁兴庆宫!”

  还未等高文珺反应,袁醍醐已经追赶老白头而去。

  ————

  老白头身手矫健,快速在混乱的人群中移动,往金明门而去,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处。

  袁醍醐推开挡在身前的百姓,匆匆追过去,从袍腰蹀躞上抽出折叠的弓\弩。

  才过转角,□□击发,却已被人钳住咽喉,背后的人手劲极大,瞬间让袁醍醐喘不过气,憋红了脸.

  挣扎间隙,弓|弩掉在地砖上.

  回廊前方是老白头取下面巾的脸,他还有同伙潜伏在兴庆宫内!

  老白头躲开了□□,冷眼看着袁醍醐,

  “你们怎么知道是我的?”

  背后的人放开袁醍醐,改用匕首抵着她的脖子,她咳嗽几声。

  “骊山互市消失的碎叶人原来是被崔湃做掉了。”

  老白头已经自己找出破解关键。

  “长安人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袁醍醐怒道,“从通儀坊饮子铺到凤栖原百戏,血流成河,到底是谁手上沾满了鲜血!?”

第61章 肝胆照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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