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皮草和梨子

  袁氏的两个力役守在高昌人开设的皮货铺门外,意思是内有贵客采购,包场了。

  长安城中的门阀大家惯常如此,不像这般做足场面似乎不足以表现自家的豪奢。

  正常的顾客见到门口如门神一样对立的力役,自然明白是赶人的意思,哪里会去自讨没趣。

  可是,崔湃很明显不是一个正常的顾客,他很好奇袁醍醐买的东西得能有多豪奢。

  两个门神在他眼中视若无物。

  崔湃一脚跨入皮货铺大门便被拦下来,崔湃莞尔,袁氏醍醐的力役不得了。

  两个力役皱起眉头,这个男人是土包子初到长安?还是根本就是瞎?

  没见过世面就不要出门丢人现眼。

  力役懒得开口,用下巴朝外点了点,意思让崔湃自己走开,莫要自讨没趣。

  阿水立刻上前想教训教训两个呆瓜,却被崔湃微一抬手制止了。

  哦,也对,自家郎君打定主意要进门,凭这两个呆瓜也是拦不住的。

  阿水又重新恭敬的立在门外。

  力役来了脾气,朝崔湃转过身来撸起袖子,正要发作,袁家的一等随侍从内间匆匆赶过来,躬身作礼,恭敬道:“中郎将安康。”

  门口两个力役傻眼,看看自己的头头,又看看崔湃,顿时腿软跪下。

  一等随侍可是随家主见过大场面的,颇有见识,现下明显是他认出了崔湃。

  崔湃点头,表明自己与他家女郎相识,示意一等随侍将自己带进去。

  随侍不敢慢待。

  ————

  皮货铺子内间,地毯上已经铺满各种毛色、花纹均深浅不一的整皮料子。

  袁醍醐出手阔绰,乐得高昌店主眉开眼笑的将她当公主一般高高供着,接连使唤下人将风干的吊柿饼拿出。

  袁醍醐自己端着吊柿饼盘,一边吃着,一边指挥店中小厮翻找皮货,袁家的随侍恭敬的站在她的身后当豪奢贵女的背景。

  小厮将贵女选中的皮料收折好堆在一边,袁醍醐满意点头,想起还有一件正经事。

  “选些狐狸皮来看看。”

  小厮连忙从皮料中挑选几匹出来,摊开在地毯上,袁醍醐走近瞧了瞧,这家高昌店的货还不错,可是女人买东西历来有个不好的习惯,挑三拣四。

  她随口问道:“还有更好的皮料吗?”

  更好的狐狸皮。

  高昌店主会错了意思,以为贵客对眼前摊开的皮货皆不满意,今日的客人出手阔绰却也实在挑货,他当然想做成更多买卖,正愁眉想着,一旁小厮突然上前耳语几句。

  如获至宝,他连声吩咐小厮赶紧去拿,只让贵客稍等。

  一小会儿功夫,两名小厮抬着毡布小心包裹的皮料出来,又轻手轻脚的揭开。

  历来压轴的都是最好的东西。

  袁醍醐兴致勃勃上前一观,一张褐金色的整张毛皮摊开,长短适中的毛皮上,自带晕染效果的点状纹理。

  好看得竟然从未见过。

  高昌店主表情夸张说道:“只有这张来自遥远葱岭的珍宝,才配得上贵客举世无双的气质。”

  这是一张雪豹皮。

  雪豹生活在万山王国葱岭之巅,极难寻得,高昌店主前不久才从吐火罗商人手中生生夺下。吐火罗,都城在葱岭西五百里,乌浒河南岸,山高千仞,直入云霄,不生植物,地广而苦寒。

  吐火罗商人想在西市中立稳脚跟,深知高昌店主在此经营多年,人脉甚广,因而有求于他,这才割爱相送。

  珍宝就是如此,很多人并不认识,只要听起来十足厉害就够了,购买之人到底是购买的珍宝本宝,还是珍宝的故事,值得思考。

  反正,袁醍醐就是会买故事的那种贵圈人,外秀只是初阶,内秀才能出圈。

  “包起来吧。”

  崔湃直接替袁醍醐做了主。

  突兀但是耳熟的声音让袁醍醐转身,正正对上崔湃的目光。

  ?

  这样都能遇到?

  “贵女有心了,这张雪豹皮深得我心。”

  崔湃笑意深深,说得一派心安理得。

  这是要她买给他?当作狐狸皮大氅赔给他?

  袁醍醐站着,没有做声。

  高昌店主听见贵客的朋友说要买下,立刻报了价。

  “长安城里仅此一张,价值两万钱。”

  两万钱!可以买十张黑狐皮毛了!

  袁醍醐挑高眉尾,瞪着崔湃,这是明摆着要讹诈我了。

  崔湃与袁醍醐目光对视,丝毫不让。

  中郎将,我赔你一件,如何?

  一言为定。

  可是谁也没说,要黑狐皮毛。

  得,袁醍醐握了握小拳头,呼出一口气,咬牙说道:“将雪豹皮包起来。”

  高昌店主追问:“黑狐皮毛,贵客还要吗?”

  “不要了!”

  崔湃作礼谢过,“未料贵女有如此诚意,九郎却之不恭。”

  私房钱出了血,袁醍醐冷笑,“中郎将喜欢便好。”

  我们之间的事情算是了结了,以后再别找我麻烦。

  ————

  袁醍醐吩咐随从将雪豹皮交给门口守候的阿水,便急不可耐的跟崔湃就此别过。

  崔湃望着袁氏贵女极其不耐烦的远去背影,忍俊不住。

  有点意思。

  出了西市坊门,骑行在回家的路上,一等随从实在忍不住了,策马上前靠近自家贵女悄声禀报。

  “女郎,中郎将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呢。”

  ?

  袁醍醐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崔家的男人骑在骏马上的确不远不近的跟着。

  还要怎样?没完没了了?

  袁醍醐吩咐随从跟她一路小跑起来,未料后方亦传来马蹄小跑的响动,袁醍醐被惹恼了,突然勒马,所有人随着她停下来。

  停在东西横街上的坊墙边,等着崔湃和随从靠近。

  崔湃打马走至醍醐身侧,她直接挑明,“中郎将一直跟着我,到底要做什么?”

  何不痛快一点,说出来。

  “跟着你,贵女何出此言?”

  崔湃好笑,用手中马鞭指向横街东边一眼望不到底的尽头。

  “我不过回家罢了。”

  “……”

  是哦,崔家也在城东的里坊,她忘了。

  袁醍醐骑在马上,正在火速思考去哪里找个台阶让自己下。

  宽阔横街之上兀然刮起一阵妖风。

  妖风从四面八方而来,打着旋,卷着横街街面的黄泥扑向来往行路的过客。

  袁醍醐猛抬手遮挡,难受的一声呜咽。

  崔湃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怎么了?”

  “细沙进了眼睛。”

  袁醍醐被迷得睁不开眼,眼角滴滴泛泪,很不舒服。

  崔湃才伸出的手又默默放下,不合时宜。

  袁家随从赶紧上前关心自家贵女。

  这边妖风还没消停,天空乌云拢聚掩住正阳,光线暗淡下来,犹如入夜前一刻。

  天有不测风云,瓢泼大雨即刻降临长安城内。

  今日出门晴空万里,谁又料得会遭遇变故,都没带油衣雨具,此时还未走过长安中轴的朱雀街,城东的里坊变得遥不可及,所有的人在回去的路上都会淋得像落汤的雉鸡。

  崔湃旋首看了看,他们一行人自西市东坊门出,过了光德坊,现下临近通儀坊。

  “去就近的里坊避雨。”

  他顺手拉过袁醍醐的马缰,领着一行人马朝通儀坊而去,中郎将的决定,不容置疑。

  ————

  崔湃决定避雨的地方是通儀坊内一间不起眼的饮子铺,经营铺子的是一对讲陇右方言的中年夫妇,笑脸淳朴。

  袁醍醐听见崔湃称男的为老何,想来中郎将在他家已是熟客。

  崔湃问老何要了水,袁家的女侍沾了手巾为袁醍醐擦眼睛。

  待她眼里的不适缓和过来,慢慢打量起这间饮子铺。

  铺子属于居住坊里的小铺面,前店后宅,跟东西市的店铺不能比较,他们一行人入内就坐满铺内仅有的三张矮桌。

  适才的不适让袁醍醐白皙的脸上晕着一层粉霞,看得仔细些能见着轻薄皮肤下的血丝,微淋了雨,又多添几分水气。

  崔湃微眯着眼眸,觉得她甜而不腻的模样,好似,好似蜜桃。

  阿水问道:“老何,今日有何可饮?”

  “前几日来了一批岭南的甘蔗,汁水甘甜。”老何热情推荐。

  老何的娘子为众人送上新鲜榨出的蔗浆,众人喝着,果然很甜。

  “咳咳……”

  袁醍醐觉得嗓子有点痒痒,轻轻咳了几声。

  崔湃听得很清楚,转头对老何问道:“家里现下可有梨?”

  老何的娘子连忙又送上两颗梨,崔湃握着手中颠了颠,“是青州的大谷梨。”

  梨在长安城里不珍贵,在市场上极容易买到,不过青州的大谷梨也算是名优品种。

  老何笑道:“郎君好眼力,青州大谷梨清热解渴,酒后最配此物。”

  崔湃看向袁醍醐,“贵女今日以雪豹皮毛相赠,我就请贵女食个梨吧。”

  一个梨子就抵了,你觉得合适吗?

  袁醍醐一番你良心不会痛吗的无声质问。

  “我不爱食梨。”

  袁醍醐看着崔湃手上的大梨,朝老何开口问道:“店家可有洞庭贡橘,江陵乳柑?”

  “……”

  袁醍醐问的很是自然,老何的笑容尴尬的挂在脸上,很明显这些江南的果子统统都没有。

  袁家的仆役也很无奈,高门子弟大多有挑食的毛病。

  “贵女淋了雨,吃了梨子生精润肺、消痰止咳。”

  崔湃直接让老何端出小炉,亲手做起炉端烧梨来,也就是用炉火明着烧烤梨子至熟再吃。

  长安庶民惯爱这一口。

  袁醍醐撑着下颚,看着崔湃专心致志地烧梨,男人修长的手指操作着铁质的火钳,不时翻面,查看着火候,手法纯熟。

  在她的圈子里不管是贵女还是郎君,总是口味挑剔的。

  暗地里都想表现自己与众不同,谁都不愿跟凡夫俗子有喜好上的关联,但是,崔湃没有,他似乎并不在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铺面小,空间局促,两人离得近了,袁醍醐觉得同她一桌的中郎将显得身形高大。

  她回想那日波斯食肆斗殴,崔湃以一敌四,身手矫健。

  作者有话要说:  1、陕西富平的吊柿饼真的入口流心,好好吃,每年冬天12月份开售,爱到不行。

  2、葱岭——帕米尔高原,古代称葱岭,中国最西端,横跨塔吉克斯坦、中国和阿富汗等,平均海拔4000米+

  从喀什上帕米尔高原的中巴友谊公路,沿途可以见到海拔7000+的格尔峰、慕士塔格峰。虽然海拔高但是山间并不陡峭,多为宽阔河谷,我的亲身感受比起西南地区的横断山脉还好翻越一点,可是过了国门红其拉甫,巴基斯坦境内的山谷又变得陡峭无比。

第7章 皮草和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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