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木兰春闱

  袁光逸被突如其来的断箭击中脑门,毫无防备肯定很痛,闷哼一声,揉着额头抬头望去,这才看清袁醍醐立马拱桥之上,手举箭弩,一派英姿飒爽!

  这是在看他笑话咯!

  他憋着一口气,将断箭当着袁醍醐的面掰成两截扔到远处。我的事情,你少来管。

  接收到弟弟挑衅的袁醍醐挑了挑眉头,二话不说,连发数支断箭,就是针对袁光逸。

  袁光逸理也不理,重入水中混战。

  袁家的随从陷入撕打,哪里看得到自家女郎来了。

  没想到汝南袁氏的贵女箭弩用的还不错,看得出来下过功夫。

  崔湃认可单发小箭弩挂在蹀躞上便于随身携带,很适合做女儿家的防身武器。

  远处坊角,五层楼高的旗亭已经察觉到通儀坊内漕渠中的乱象,打旗语通知坊内待命的武侯前来查看情况。

  崔湃瞄见旗亭的旗语,才驱马上前,也上了拱桥,阿水即刻递上牛角弓。

  袁光逸被自己接连射中,仍不停下。

  袁醍醐半阖目,盯着众人水中互殴的乱象,示意随从速去请武侯。

  袁家的随从一转身就被阿水拦下来。

  数只长羽箭从拱桥上飞出,射中水中数人,速度极快,力量惊人,射中之人无不痛喊出声,若不是拔掉了箭簇,必然穿身而过,血流成河。

  袁醍醐侧目,身旁崔湃张弓搭箭,竟是三箭齐发,想要三箭齐发非强弓不可为,可牛角弓在崔湃手中用起来也不见得十分用力,让她服气。

  崔湃的攻击惊醒水中互殴的人。

  “好大的胆子!谁在射我?”

  朱修丕中了一箭,握在手里怒吼。

  随从指了指拱桥上,朱修丕抬头一看,吓懵。

  崔湃的强弓上,三箭上弦,正在瞄准自己,朱修丕连忙挥手大喊:“停手!停手!不要打了。”

  这些世家郎君的资深随从很多是认得崔湃的,一见到他来了,已经自动停手。

  双方各自搀扶着自家的郎君上岸。

  等通儀坊两个武侯赶到时见到的现场画面,简直画风清奇。

  漕渠岸边,二十来人全身湿透,鼻青脸肿,衣衫扯破,这明显就是聚众斗殴呀。

  两个武侯一高一矮,高个武侯年纪尚轻,职事不久,斗殴抓住现行,正想呵斥。

  矮个子的那一个资历老些,一眼便认出了立在拱桥上的中郎将,忙扯着高个子上前,欲往上峰马下行礼。

  只见崔湃无声的摇了摇头。

  矮个子会意,漕渠四周围观者众多,上峰不便被人识得。

  矮个武侯资历深些,让高个子驱散围观路人,然后自己上前盘问:“你们聚众在此,所谓何事?”

  袁光逸和朱修丕互相指责对方争道不讲理,武侯知道两遍皆是世家子弟,为难的瞄着崔湃,想探探上峰的态度。

  这样扯下去互不相让,必然要闹去衙署。

  崔湃未置一语,摆明置身事外,武侯看出两个少郎一副去衙署就去衙署,生怕事情闹不大的态度。

  “雨天湿滑,不慎落水。”

  这,会不会太牵强了一些?

  武侯抬头一看拱桥上中郎将身边,身着胡服的贵女开口解围。

  他不敢反驳,那就以此结束吧。

  袁光逸突然怒道:“我的事情,你凭什么置喙?”

  在场的袁家随从脸色大变,袁醍醐也不恼,笑看着袁光逸,一字一句道:“就凭我乃袁氏嫡长女。”

  此话一出,让袁光逸头也不回地大步登上自家的犊车。

  袁醍醐跟崔湃作礼道别后,领着袁家一众人离开,朱修丕嘻皮笑脸上前跟崔湃寒喧。

  事情解决,两个武侯离开。

  路上高个子的好奇询问:“兄长顾忌的那个男人是谁啊?”

  矮个子歪着嘴,“绯袍的麻烦,你我不要去惹。”

  高个武侯惊讶,“绯袍?这么大的官,年轻轻轻,着实看不出来!”

  矮个子觉得高个子好没见识。

  “谁叫人家生在清河崔氏呢,你可知道清河崔氏与范阳卢氏并称“崔卢”,乃天下盛门。”

  ————

  嫡庶之分,袁光逸内心深处扎得最狠的一根刺。

  袁醍醐的一句汝南袁氏嫡长女,像一盆凉水浇在袁光逸发热的头上,浇醒了他一直沉醉其中、不愿醒来的美梦。

  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长安袁家只有他一个少郎的美梦。

  他,袁光逸,非谢梵境所出。

  他的背后没有陈郡谢氏这般显赫的门第,他的母族在长安城的百年门阀前,不值一提。

  他的母族就像他的母亲一样,早已被父亲遗忘在远去的岁月中。

  袁光逸还记得幼年时,自己躲在父亲身后,偷偷打量从洛阳回到长安的阿姊,他只是想上前抱抱阿姊,却引来她嚎啕大哭,所有人都围着金尊玉贵的袁醍醐,把袁光逸遗忘在角落。

  袁醍醐远避洛阳,侍人都说是因为谢家人不喜欢他,可是父亲爱他。

  他不能给父亲丢脸,他努力、他考学,终于进了国子监,得到师长认可,他觉得他的人生像父亲为他取得名字一般有了光。

  可是,袁醍醐回来了,回到了长安,回到了他的人生中。

  缓慢归家的犊车内,清泪混着发尖的水痕,流下脸颊。

  袁光逸没有哭出声音。

  袁醍醐骑着骏马气闷。

  自己为什么要去管袁光逸的闲事,袁光逸就是被父亲过于骄纵,打架斗殴去了衙署也不在怕的,就该让他吃吃苦头,受受教训。

  崔湃都出手了,袁光逸还不识抬举的死杠,她想她只是觉得袁光逸这样的抬杠,会让自己在崔湃面前丢脸罢了,所以才出手。

  对,就是如此。

  两人进门,一个一身湿衣,一个一脸寒意,侍人们既不敢说,也不敢问。

  袁家这一对姐弟自那日归家后,就没有说过话,直当对方是空气,连场面上也不愿敷衍了。

  他们身居尚书省左仆射高位的父亲,面对军国大事都没有如此头疼过,手心手背都是肉。

  袁训听了随从禀报的来龙去脉,就想缓和他俩相处的气氛,趁着偶尔有空的夕食时间,想跟儿女们聊一聊家常,才起了头就发现似乎没有什么家常可聊。

  家宅苑大,姐弟俩基本生活在两个独立的空间,互不干扰。

  没过一会儿,袁醍醐失去了耐烦心,不再愿意陪父亲其乐融融的演下去,寻个要试穿衣料的由头便起身离开。袁光逸表情都没变,也说自己还要准备师长留下的题目,随后离开。

  独留袁家老父亲于食案前长吁短叹。

  ————

  唐承隋制,选拔人才以科举取代旧时的察举辟召、九品中正等选官制度。

  四面八方之儒士,抱负典籍,会师上都,无数精英梦想来到长安求学,从而登科入仕,一展才华,视长安为实现其人生理想的用武之地。

  能在长安参加尚书省礼部试的,除了通过州县解试及第的乡贡,还有国子监等官学出身的生徒,礼部试在春季正月间举行,故又称“春闱”。

  杏李绽放,尤闻初香。

  上巳节前,和风煦煦,长安城郭之外,渐多游人出行,争相观赏才露俏丽的大好春色。

  里坊街角,硕大的木兰花迎风而展,润白透粉,素艳相宜,提醒着无数展望仕途的儿郎们,春闱张榜的良辰已至。

  长安城东,盛业坊内占地广大的袁氏家宅。

  一树木兰出墙来,繁花朵朵傲立枝头,清风拂来,盛开的木兰花瓣随风起舞,翩然而下,铺满一地庭院。

  谢潺由侍人领路步入庭院之时,正好瞧见自己姑父与表妹聚在一株高大的木兰下,吃茶汤。

  “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艳风吹腻粉开。怪得独饶脂粉态,木兰曾作女郎来。”

  一片花瓣落在袁醍醐手心,她不经意间念出此句。

  谢潺见她一身圆领缺袴袍的男子装扮,一下就笑了。

  自袁醍醐及笄那日之后,他俩相遇,自己还没见过妹妹的女装模样了,谢潺玩笑道:“原来袁醍醐尤爱女扮男装,代父从军,征战疆场,巾帼不让须眉的花木兰。”

  袁醍醐于木兰树下昂首而立,眉尾飞扬,“女子一样建功立业,荣耀门楣!”

  “袁醍醐说的极是。”

  谢潺上前几步,向袁训插手问礼后,来到他们身边坐下。

  既然父亲没让自己离开,想必他们要聊的也不会涉及什么机密朝政。

  袁醍醐嘻嘻一笑,乖巧的坐在席上煮起茶汤,好似竖起两只尖尖的耳朵。

  谢潺与袁训相视而笑。

  谢潺和袁训今日所议正是春闱开榜。

  及第的名录上多为世家大族的子弟,如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等,考生本有门第又是国子监官学出身,皆为意料之中。

  对于这些背靠大树的新科进士,吏部早已梳理下名录,安排好其入仕的官司、品级。

  极偶尔能出一两个励志治学的寒门子弟。

  放入茶饼,佐以姜、橘皮等辅料熬煮。

  半刻,袁醍醐以浅黄三彩釉耳盏盛之,分别递给袁训和谢潺,待众人趁热饮下,醍醐才道:“每年都是这些望族子弟,五哥可有新鲜的可讲?”

  “新鲜的?”谢潺忽而想起,“倒还真有一件新鲜事。”

  袁醍醐连忙将谢潺已空的耳盏续上茶汤,催促他快快道来。

  “此次春闱,甲等三名里的探花的确不一般。”

  “如何不一般?”袁醍醐掐指一算,“北斗四星,五行属癸阴水,乃天权伐星,主科甲星,难道这次的探花是文曲下凡?”

  谢潺无语,袁训轻敲女儿的额头。

  袁醍醐大笑:“快讲啊,如何不一般了?”

  “这甲等三名里第一次出了宾贡生!”

  “宾贡生!”袁醍醐惊呼,她也不相信。

  “正是!”

  谢潺笑道:“今年春闱的探花乃是渤海郡王之子。”

第9章 木兰春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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