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玖  深宫雨骤疾

  文太妃所居的宜和宫相对僻静,叶凝随着内监进去,几名宫女侍在门外,殿内飘浮着淡淡的檀香味,西侧供着一尊玉佛。因雨天光线暗,此时已上了灯,一室如昼。

  君昊正在陪着文太妃说话,见叶凝进门便一笑而起,挥退宫女内监。

  殿中只剩下叶凝、君昊和文太妃三人。当年巫夜被杞国五十万大军灭国,出兵的命令又是出自这巍峨皇宫,叶凝自进宫门开始便心情复杂。沿途经过帝后宫殿,更是紧握着手心,现下已是汗湿掌心。

  如今面对着文太妃,如何能不想起那场大祸的始作俑者?

  心中愤恨悲痛一旦涌起,叶凝虽极力克制情绪,却是根本拜不下去。

  旁边君昊似是知她心思,在文太妃耳边嘀咕几句,文太妃便笑道:“你就是叶凝?四郎一直夸你呢,人都安排好了,你们放心去吧。”她也不过四十许的年纪,长居宫中保养得宜,加之腹有诗书气自华,有种别样风韵。

  难怪君昊那张脸生得天怒人怨,她的母妃可是个绝色的美人。

  叶凝也不说话,只朝文太妃浅浅一福,同君昊步出内殿,披了隔雨的披风,沿着僻静的宫廊前行。

  天色渐暗,宫廊两旁红墙绿瓦斑驳,墙角有杂草丛生,想是许久无人踏足,更勿论修缮翻新。

  君昊负手而行,并无平常的纨绔姿态,低声道:“你和澹之倒是相同,都对这皇宫都充满憎厌。”

  叶凝并不否认,只是觉得奇怪:“公子清也憎恨这宫里?”

  “你们憎恨的都是父皇,只是他的感情更复杂而已。”

  叶凝只知公子清曾是皇子,却并不清楚他的具体身世,便问:“他为何憎恨先帝?”

  “澹之的母亲是南妃,你大概听说过她的故事,聪慧美丽而有灵气,是父皇毕生挚爱。太后当年能得宠,便是因她长得像南妃,即便她骄纵任性甚至插手朝政,父皇也是放任。我幼时也曾见过,南妃真是天仙般的女子,难怪父皇对她痴迷,荒废了江山。”

  “当年父皇将南妃接入宫中独宠,自然惹得六宫嫉妒,南妃厌恶争斗想远离纷争,却哪能如愿?她的死一半是因后妃暗中陷害,另一半却是因长年被困宫中,郁郁寡欢。”

  “南妃重病后父皇悔之不及,所以南妃提出要澹之假死瞒过宫人,再暗中将澹之送出宫外隐姓埋名时,父皇便答应了。澹之和南妃母子情深,始终觉得南妃的死是父皇导致,所以自小怨恨父皇,对这宫廷也是深恶痛绝。”

  一番话说下来,叶凝感慨南妃之余,也是感叹:“宫中权力倾轧,兄弟反目的比比皆是。公子清会将这些告诉你,你们交清倒是不浅。”

  “澹之无意于皇位,我们并无冲突。何况我二人有君子约定,与交情倒是无关。”

  “君子约定中,你应当替他保守身世秘密,不能告诉他人吧?”叶凝侧首挑眉打趣。

  君昊笑了笑:“这些事澹之迟早会告诉你,我提前说了,反而讨个人情。”

  说话之间天色愈发昏暗,雨势更疾。两人越走越偏僻,宫廊上甚至生出杂草,更勿论两侧乱枝横生,野猫出入,偶尔窜出几只夜鸟,让人心惊。

  “这是哪里?”叶凝未料到庄严肃穆的皇宫中会有如此荒凉偏僻的所在。

  “戾皇后被废后居住的冷宫。”

  戾皇后是先帝结发妻子,先帝登基时封为皇后,后来南妃去世,先帝查出是皇后下毒,便废了后位,赐号“戾”。先帝对她恨之入骨,有生之年不许人再碰这片地方,多年下来,荒废破败。

  大雨浸湿鞋袜,叶凝暗思待会若有变故,该如何应对。转念一想,因最近连降天灾,京畿的暴雨又长久不去,郑太后拗不过百官所请,已出宫祭天。

  祭台设在山巅,前晌雨小,郑太后费了番周折才能登山,午后雨势变大,下山自然艰难。现在的郑太后,会不会已被困在山巅?若真如此,倒省了不少麻烦。

  宫廊尽头是一处破败的宫殿,门扇在风中摇摇欲坠。

  君昊取出黑巾覆面,并不走正门,揽住叶凝腰肢飞身而入。不同于外面的残破凌乱,里面收拾得相对整齐,正面五间大屋,虽然雕绘的漆已剥落,门窗却是整齐严密。

  四下里漆黑一片,君昊做个噤声的手势,带她飘然落在屋后。

  黑暗中人影一闪,叶凝只当是宫廷侍卫,心中一沉却未出声。

  那人却单膝跪地,向君昊道:“药师已经走了,守卫正好换班,还请王爷快些行事,我们在外放风。”

  君昊“嗯”了一声,那人旋即隐入黑暗。君昊不走正门,推开木窗,带叶凝跃入其中。

  漆黑的殿内不见五指,窗户落下时将雨声隔绝在外,便听殿内有急促的喘息声,似是不堪折磨,却又挣脱不得。

  君昊自袖中摸出一颗夜明珠,室内增了稍许亮光。

  叶凝定睛视之,正中的铁笼中困了名野人,蓬头散发,身上生了许多毛发,扒在铁栏杆上如同野兽。他的身高将近九尺,比平常人高出了太多!铁栏外放着一堆模糊的血肉,似是动物尸体。

  低低的惊呼声很快被叶凝咽下,她盯着那野人,只觉身体颤抖。

  虽然曾无数遍想象过野人的模样,然而亲眼看到时,依旧震撼可怖。从常人的身高变成如今这样高壮的野人,他的身体承受着多少痛苦!

  心中感叹不止,步子却未停,她取出瓷瓶,走至铁笼跟前。

  那野人见有人靠近,狂性发作,手脚铁链哐啷乱响,他想摇动那重逾万斤的铁笼,却丝毫挪动不得,只发狂大叫。

  君昊怕惊了旁人,指尖弹出枚细针,野人旋即没了声音,只剩铁链叮当。君昊似是对野人颇熟,撮唇发出段高低起伏的声音,却是柔和如春波荡漾,令人心笙动摇。

  叶凝猜得其功效,便掩耳退开,那野人被这声音所惑,渐渐安静下来,最终蹲坐在笼中,目光呆滞。

  “这是药师控制野人用的方法,创出来不久。上次野人意外恢复神智,药师只当是这声音所致才没追查。”君昊低声解释,疑惑问叶凝:“为何会失去记忆?”

  叶凝也是疑惑,将那野人看了半天,试着探他几处穴位后神色微变,转到笼后想伸手探那野人后脑,却是根本够不着。

  君昊见状便又撮唇发声,那野人倒是听话,笨拙地往后挪,直至背靠铁笼。

  他坐下时叶凝正好够到头顶,在野人脑后摸索一阵,触到三枚冰冷的钢钉,便向守在身侧的君昊道:“王爷能否将这三枚钢钉拔下?”

  “野人脑后有钢钉?”君昊恍然顿悟,“听说将钢钉插入头顶某些穴位,能封锁人的记忆,竟真有此事!”

  “这是陶唐国流传的秘术,半点差错不得,否则妄动头顶穴位,会令人发疯难以控制。”

  说话间君昊已将钢钉拔下,竟都有单股金钗粗细。钢钉上沾着的血迹呈乌黑的颜色,君昊将其掷在地下。

  笼中的野人发出一阵呜呜的低呼,抱着头似是极为痛楚。叶凝一鼓作气,在他头顶用力按摩,又将有镇静功效的药粉凑在他鼻端。

  那野人渐渐安静下来,君昊又将药粉喂给野人,依次打开铁笼上十八道大锁。

  等了半柱香时间,那野人外形虽未变化,眼珠转动之间却有了些生气。两人耐心等待,野人轻轻“啊”了一声,看向他们,虽然眼神浑浊,却已不复呆滞。

  君昊又是欣喜又是忐忑,不自觉便紧贴叶凝而立,只差握住她手掌了。

  窗外冷雨不停,远远一声闷雷传来,伴着微弱的闪电。屋外却响起了极低的蜂鸣声,君昊陡然一惊,抓起叶凝手臂低声道:“药师来了!”闪身之间,便带她躲在门后。

  院中依旧只有雨声作响,君昊紧贴在叶凝耳边低声道:“药师武功高强,待会你别妄动,我们来对付。调匀呼吸别出声。”

  叶凝依言,迅速从袖中摸出个纸包递给君昊,短促解释:“让他无法出声。”

  片刻后窗户吱呀一声,那药师不走正门,却从窗中跃入。

  他何等精明之人,刚一进屋便觉异常,想要退出时窗外已有两柄寒剑刺入,直取后心。药师转身抵挡,退了几步,君昊无声飘过去,攻敌后心,旋即往侧边洒出药粉。

  那药师反应也快,三面被夹击,便往侧面躲开,恰将药粉全部吸入。

  他是玩毒之人,吸入之后便知异常,却已是来不及。药粉发作得快,药师想张口呼救也是无法,震惊之间,三名高手夹击,已将他迫入劣势。

  君昊一声低呼,窗外跃入六个男子,四人开笼扶着那野人从窗中飞出,一人顶替君昊攻向药师。

  宫门外已有呼哨声传来,想是此处打斗的动静惊动了侍卫。

  君昊揽住叶凝跃出大殿时迟了半步,眼前已有数十名侍卫围了过来。黑暗中又窜出十几个男子护着君昊。

  然而宫廷侍卫多是高手,何况此处是太后机密所在,虽然因暴雨中换班而让君昊乘隙而入,防卫依旧严格。此时一有异常,附近守卫便都围了过来。

  宫廷侍卫武功都不弱,往来夹击,君昊应对吃力。叶凝虽镇静,毕竟不会武功,反成累赘。侍卫看准她不会武功便着意袭击,君昊一个不慎,侍卫的长剑却便划破叶凝衣袖,险些卸下她的右臂。

  混乱中,有几道人影从雨幕中疾奔而来,由远及近。

  是公子清!

  君昊大喜过望,低沉一声呼哨,属下忽然换了阵形集于一处,合力冲出个缺口。

  公子清带着秋琳和赤翼恰恰赶来,君昊掌心劲力发动将叶凝抛向公子清。缺口处虽无侍卫,然而临近的侍卫凛冽掌风袭来,依旧震得叶凝血气翻涌。

  落入公子清怀中时,叶凝只觉内腑如江海翻倒,背心剧痛。

  作者有话要说: 

贰拾玖  深宫雨骤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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