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顾知安习的是各家所长,武功路数多变复杂,还有自己摸索的一套打法,剑招快准狠,且杀意重,一招一式不带半点畏惧,招招夺命。偏偏又有一身好轻功,加上骨骼清奇,内力修行倒也不弱。
自打七岁习武至今,鲜少遇上对手。即便打不过,也能借着一身灵妙的身法打个平手得以脱身。上回在月牙泉边,在宫七手里吃了亏,这回更为谨慎。
余光瞥见身后侧身一闪而过的身影,不敢松懈,身形一闪往后退开一丈有余,手中剑往前抻了一寸,下一瞬刀尖已抵在剑身上。
眸色一动,瞳孔紧缩,心中惊讶于宫七的内劲深厚——果真是江湖上闻名一时、震慑四方的胡氏十八刀。
那边顾知妍听得耳边风劲作响、刀剑相抵,心中不由把公孙也骂了千万遍。
宫七眼神微动,对顾知安倒有了几分欣赏。年轻人能有这本事,还能在他眼皮下动心思,过这么些招,有几分意思。
高手过招,生死只在一瞬间,胜负,自是也在一瞬。
顾知安见宫七走神,下一刻手中剑已经朝着宫七心口刺去,出手不带半点犹豫。谁知剑势先去,宫七已经旋身躲开,手中长刀寒光一闪,竟是看不清出招,之间刀光乍现,已决刀劲袭来。
糟糕!遭了这老家伙的道。
顾不得自伤,顾知安强行收了剑势,侧身一翻往一旁的灯柱上撞去。砸在灯柱上时,顾知安觉得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
“知安!”
“别动!”
撑着剑站起来,顾知安看向宫七,嘴角挂着一抹血迹,“宫前辈这十八刀的确厉害,不过做出欺师灭祖一事,又怎么还用胡老前辈独创的刀法,难道不怕他一家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宫七眼神一变,冷意浮现,“年轻人,在我这里逞口舌之快,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闻言顾知安朗声大笑,足尖一点,几个跃身到了顾知妍旁边,冷言扫了一圈重重包围的重甲卫。
用这么多的重甲卫来对付他们姐弟,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
“难得伯父看得起小侄,竟然用重甲卫来对付,看来,我也不算是分量轻,也算是个人物,今日葬身于此,也不亏。”
“你还有闲情说这个!”顾知妍小声怒道:“还不想办法,怎么铁骑卫到了你手里办事这么慢!”
公孙也见两人无还手之力,不禁笑起来,“今日,你即便是帮着李恂赢了皇位,你也走不出这里,本来只想要你一人的命,给顾烽留一条血脉,难得你们姐弟同心,天意如此,藩阳王府,断后——”
“公孙也,你猜想,你在外面还布了射手?只要我敢用轻功带着姐姐从这里飞出去,还飞不出院墙就会被射成筛子。”
“不错。”
顾知安脸上忽然露出一个难以猜测意思的笑,松开拉着顾知妍的手,“那不妨请宫前辈去看看,墙外的二百名射手如今可在。”
话音落下,公孙也脸色大变,还不等宫七出手,只见刚才来报的家丁小跑着到他身边,面色焦急说了几句。
再看公孙也脸色,面色铁青不见镇定,盯着顾知安的眼神愤怒又不甘。
“顾知安,你真是顾烽的好儿子!”公孙也看向宫七,“杀。”
宫七正欲出手,却觉全身上下内劲全无,锁在丹田一处无法运转全身,倒是笑起来,“你倒是有几分能耐,能想到这一招,不顾江湖比武规矩。”
“得罪了。”
顾知安点头一笑,伸了个懒腰,看向门口进来的几人,“你们也太慢了,再迟一些,我可能就要栽在这里,你们只能来收尸了。”
赫连云台轻咳一声,把目光转向身边的林昭。
“公孙也,你败了。”
三十年前,秦国在中原站稳脚跟。二十五年前,秦国内乱,北邙山一战,死伤无数、尸横遍野,公孙氏逃窜至西凉。
林昭看着公孙也,“闻名不如一见,今日得以见得当年英杰公孙氏,只是可惜,英雄迟暮,也比不得年轻时的风华。”
英雄迟暮这话便和美人色衰一般,像扎在心上的刀子。
“把人带出来。”公孙也脸色微变,好似从未想过会败在一个年轻人手里,不,是两个年轻人手里。
顾知安看向公孙也身后,从屋檐阴影下渐渐露出的人,指尖动了动,并不惊讶——早该想到的,正阳在整个酒泉城里都遍寻不到,自是藏在最该在的地方。
可惜,废了。
“小王爷,这人,要还是不要?”
铁骑卫内自有排行,十四和三十六便是因为排行才得了这名字。韩延常年不在秦国,和赫连云台可争一二,淳风在两人之下。
正阳,多年培养,排行十一。
赫连云台闻言看向顾知安,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自觉不该看,别开眼盯着脚下。平日再是兄弟,可最不该的便是为了私情忘了身份,这是大忌。
“小王爷……”正阳披头散发,身上无一处是好的,身形落魄,显然经过一番酷刑,连双腿也废去,站不起来,软绵的拖在地上。
唯独那双眼睛,直直盯着顾知安,没有躲闪。
顾知安神情漠然,看了一眼公孙也身边的宫七,又看了眼周围不敢轻举妄动的重甲卫,忽然笑起来,笑声慑人。
在众人吃惊之时,剑光一闪而过,再看去,正阳已经垂下头,脖子上一道细而深的剑痕。
看向举着剑的顾知安,林昭忽然觉得心口发闷,想要走到顾知安旁边,看看他此刻垂下的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一个废人,换你一命,不值。”
夜里不知何时起了风,顾知安站在那儿的身形,忽然变得寂寞。林昭深吸一口气,一抬手,墙外的铁骑卫纷纷跃入院内,将重甲卫重重包围,手中拿着的便是针对重甲的长矛,矛尖带着倒钩,陷入皮肉,不死也伤。
墙上多了十几名射手,火光映着天色,恍如白日。
公孙也站在那儿,旁边倒着两具尸体。
正阳和那家丁。那家丁顾知安记得,叫四儿,他初到时见过一面,原以为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却原来是个练了不知什么邪门功夫的侏儒,长得矮小罢了。
想趁机偷袭,痴心妄想。
“这回,你还不认输?”抬眼看着公孙也,顾知安冷声问,“你败过一回,在我爹手里,这回在我手里,你也不算不明白,大概你公孙氏注定要输在顾家手里。”
“哈哈哈,输给顾家,倒是比败在那不中用的皇室手里好,早就背弃了百姓的皇室还有什么天命所在,不过是个借着顾家占着皇位的废物,出不了一个人才。”公孙也正准备自刎时,却被身边宫七抬手阻拦。
宫七拉着公孙也胳膊,一个纵身不见人影,只听得传来的声音。
“年轻人,这秦国有你,好也不好,后会有期。”
“不追吗?”赫连云台诧异道:“应该有机会的。”
林昭却摇头,看向沉默着的顾知安,“不会有机会,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林公子这是何意?”
林昭见顾知安看了过来,眼中流转过许多,到最后剩下的,只有心安,唇边添了几分笑意,“宫七再如何也是世间难得的高手,区区火麻花如何能制得住他,糊弄一刻还行,不过,逼得公孙也自刎,也是意外收获。”
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过来,剑身归鞘,心里一松。
赫连云台心下了然,瞥了一眼正阳的尸首,心有不忍。多年来的一切付之东流,都是命罢了。
顾知妍站在那里,瞪一眼赫连云台,“还不快给正阳那小子收尸,再过来扶我,姑奶奶和这群莽夫打了半天,倒是白打了。”
“郡主辛苦了。”
“顾知安,你——”顾知妍收住话,站在那儿,有些乱的头发被吹风起,盯着顾知安的背影,不想再问他,也不想再……追着他。
林昭看着顾知妍,转身同顾知安并肩走出大门。
门外待命的十四看着顾知安出来,上前一步,“小王爷,里面的人,如何处置?”
“杀。”
“属下领命。”
偌大的院子里,忽然火光照亮了整片天,周围的百姓有不少被吵醒的,看着那漫天的火势,却听不到一声嚎啕、惨叫,等回过神来去灭火时,整个御史台府被烧掉大半,无一活物。
大漠的天格外亮,也格外蓝。
一行人骑在马上,面前是一座新坟,就立在月牙泉边上,依水而立,有树相伴,也算是个好地方。
“小王爷,今日作别,希望日后有重逢之日。”李恂带着两名亲卫相送,看着顾知安一行人,不由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顾知安和林昭,很默契的朋友。
“王子殿下不必担心,若有缘,日后自会再见。”顾知安抱拳相待,看了一眼身边的林昭,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这回来,收获可不小。
李恂不知怎么,竟是看向顾知妍,眼神不避讳,直白的喜欢,“郡主英姿飒爽,原来,中原也有这样的女子,让本王见识了。”
被李恂莫名提了名字,顾知妍一愣,随后笑道:“殿下过奖,不过是儿戏。”
“这——”
“时辰不早,我们该启程了,殿下,告辞。”
“一路保重。”
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调转马头领着一行人驰马而去,直到看不见酒泉城才慢下来,能欣赏一路上的大漠风光。
自那日被顾知安教训一顿便少言寡语的沈月枫盯着顾知安好半天才忍不住开口,“顾知安,你怎么会敢这么算计公孙也,我爹说过,公孙也也曾是一名高手,并非一般人,难道你不怕他对你出手?”
顾知安闻言一笑,“世子有所不知,公孙也一身武功,早废了。”
“什么!”
不仅沈月枫吃惊,连顾知妍和赫连云台都一脸惊讶。公孙也武功尽失?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看一眼林昭,顾知安笑了笑,“他废了你爹一条腿,他也占不了便宜的,你以为你爹年轻时是做什么的。”
中州王沈不宁,世人称,人魔。
不知怎么,顾知安忽然觉得心情大好,一扬马鞭竟是甩掉众人一个人超前奔去。最快反应过来的是林昭,紧随其后,脸上是这段时间来,难得发自内心的笑。
“喂!那公孙也会去哪?”顾知妍气恼的追上去,却只能见着一个背影,只得看向身边赫连云台,“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赫连云台一愣,“谁知道,可能是。”
“什么疯了不疯了,我看你们再不追上,他们俩可跑了!”沈月枫听不懂两人的话,只得先行一步追上去。
月牙馆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一场大火和新帝登基并未影响他们的热闹。
倚着柜台打瞌睡的掌柜忽然听得一声闷响,慌忙睁开眼见得一个大汉拿着一把刀搁在柜台上,吓得点头哈腰,“大、大侠要住店还是吃饭?”
“住店。”
掌柜一听忙高声喊道:“韩延,你站在那儿看什么呢,来,招待客人了!”
坐在门边,抬头看着南边的韩延听了这话,笑着站起来,抻了抻手里的帕子,转身走进酒楼,“客官,我带您上去,咱们这儿,有最好的酒,最好的肉,还有最舒服的屋子。”
大汉看他一眼,见他脸上笑容,连眉梢那颗痣也变得生动。
哼了一声,“前面带路。”
“好嘞。”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上没更,是因为在思考怎么写西凉部分的……结尾
嗷,好难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