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破甲
元宵那天，夫人在家里摆了一桌简单的酒菜，没有外人，只有他们几个。
“锦幔。”她向锦幔招手道：“你坐我旁边。”
“多谢夫人。”
“嗯。”
锦幔不习惯这种场合，默默夹了一小片菜心，夫人问一句，她便小心地答一句。
“前几日燕王府派人来问，有没有一种糊丝能承得住铁钩，我觉得奇怪，为什么要挂铁钩，他们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是燕王回来了，战甲上少了几片铁。他那种丁字甲是御造的，一环套一环，只有南京才有，燕王府的织造去哪里找呢，急得团团转。”
近来李骏惠挺老实的，不再出入烟花之地，夫人脸色红润多了，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
“我记得陈太婆说过，湖丝用酒泡，再隔水蒸一下可以变韧，有些杂耍艺人就用它来做暗线，今天晚上我就找一卷来试试。”
“这么说，燕王回来了？”白尊有点惊讶，李骏惠的消息怎么比他还快。听说燕王用几座铜矿山，换取了他十七弟的八万大军。世上之事大概就是这样，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们有如猛虎，一路杀回燕京，打散了朝廷的六十万人，解了燕京之困。
夫人疑惑道：“八万人怎么能打得过六十万呢？”
她刚问完，就猜到了答案，若有所思地拧着眉。
李骏惠心中疼痛，朝廷虽然有精兵，却没有良将，每次都是气势汹汹的来，灰溜溜地走，一遇到败仗就连连撤退，有如一盘散沙，错失了这次机会，只怕以后会越来越糟。
果然没过几日，燕王就派出骑兵乘胜追击，让刘都衛去攻打济南，要拔掉妨碍他雄踞北方的最后一颗钉子。好在济南兵强马壮，又有宋将军镇守，打了半个月，还没有动静。
这种高压之下，再有耐心的人也会急，更何况是性子古怪的燕王，他连下几道军令，命刘都衛挖黄河，让他把整个济南城都给淹了。
白尊已经许久没有接到小秦，王的消息了，可能他们的情报网络已经被战事打散，或者被燕王破坏。小全亲自去了济南，却半点音信也没有传回来。
这不是他的风格。
白尊看看天色，心里有些焦灼，他擦拭着剑柄，准备天一亮就出城打探打探。
锦幔领了补战甲的差事，一连几天都没有合眼，就着豆大的油灯，在掌心里辗转着滚烫的湖州丝。
湖丝柔韧透亮，绷直了挺锋利的，能割破人手。
锦幔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你说，燕王应该是……反贼吧，既然是反贼，我为什么要帮他修补战甲？”
当下时局错综复杂，上到藩王，下到每个黎民百姓，可能都会面临效忠于谁的问题，这有点像赌博，一方是拥有无上权力的皇上，一方是拉满了弓箭的燕王。
锦幔没见过皇上，亦没见过燕王，只是听说书的人讲，皇上是个勤政爱民的仁君，如果这种人得不到皇天的庇佑，那真是没有天理可言了。何况南京城是天下最繁华的城市，有天下最坚固的城墙，那可是三万民夫用二十五年时间建成的，城里有那么多条护城河，相师刘伯温曾经断言，三百年内，没有人能得攻下它。
这样说起来，还是效忠皇上比较好。
白尊看她歪着脑袋沉思，觉得好笑，她这么傻，能想出什么所以然。
“你若不补战甲，燕王府的织造们今天就得掉脑袋，这不是效忠不效忠的事，是要不要救那些人的事。”
“要……要吧。”
于她不过是举手之劳，锦幔轻轻捻着丝，把它们搓成一股细绳，在掌心挽着花儿。
“看什么呢？”锦幔红着脸背过身去：“你又不帮我。”
“帮啊，怎么帮？”白尊来了精神，从后面抱住她，不安分地轻轻摸着。
这叫帮忙吗？叫添乱吧。
“不要……不要闹了……我还没做完呢……”锦幔十个手指都挂着线，只好左右扭动腰肢，想把他的手甩掉，可是怎么也甩不掉。
锦幔嗔怒道：“你再这样，我就恼了！”
“你恼吧。”
“喂！”
锦幔知道拦不住他，只皱着眉，尽量集中精神，捋着手中的丝线，一根，两根，六根是一柱，六柱是一支，六支是一……一股……啊……
“啊……”
锦幔总算在失神前拧好了所有丝线，放进铺满红布的锦缎盒子。
她气若游丝，推拒道：“不……”
“不什么？”
“你还有伤……”
“不疼了。”
骗人的，早晨换药时还流着血呢。为了欺负锦幔，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不行……”锦幔抗拒道：“你流血了。”
“啊？”
血很配合地渗了出来，一圈圈渐渐扩大，白尊咬着布条，扎紧了些，上次要不是被李骏惠打断，他本来打算好好“喜欢喜欢”锦幔。
“你……”锦幔看他锲而不舍，咬着食指尖儿痴痴地说：“那你答应我，今晚不要用右手。”
“好。”他举着右手说：“今天不用右手。”
锦幔嗔怒。
“好好好，行吧。”
锦幔不用他抱，自己踩着绣鞋，一步步走向床榻，掀起青色的床幔布帘，坐下，突然觉得有点口渴。
“你等一下，我去倒杯茶。”
“我来。”白尊找到茶壶，斜斜地到了一杯。
锦幔惊喜地啜了一口，甜滋滋的。锦幔觉得这个时候，不论自己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的，但她觉得这样有点坏坏的……
她抿唇笑道：“借我看看你的剑。”
“嗯。”
他的剑柄是黑色的，看上去平淡无奇。不像快锋的银剑那么轻灵，也不像血刃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鱼鳞。
锦幔用尽全力挥了一下，差点把剑鞘甩飞掉。
“当心。”
他摁住剑鞘，力道传到锦幔手腕上，震得她连连叫疼。
“啊，疼……”
“肿了吗？”
笨死了。白尊蹲下身子，查看伤势，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真是太笨了。
“疼……”
世伯的“厢房”甚是简陋，锦幔清理了房梁和桌子上的尘土，在小木床上撑了一顶帐子，点上油灯，昏黄中让人生出一丝倦意。
他一只手撑着枕头，动作比往日轻柔，也比往日慢。
锦幔被他吻着的时候，就像坐着一条船，沿着沐河起起伏伏，渐渐驶进幽深的桥洞。
“锦幔……”
他掀起汹涌的波涛，在锦幔耳边说了一件事——他要离开几天，去找小全。
“嗯？”
锦幔突然觉得被人下了套，他这么“卖力”，是不是因为想走。
你走就走吧，我没你想的那么粘人。
天边才一点鱼肚白，街上便有了人声，几匹快马在路上飞奔，一路奔向他们窗下。
“尊哥儿。”李骏惠下马，轻轻敲门。
“是他？”
锦幔紧张道：“你要和他一起去吗？”
“是。”
李骏惠主动向燕王请缨，要去济南劝降宋将军。他最近怪怪的，像是酝酿着许多事情。锦幔被他伤过一次，一提名字就浑身颤抖。
白尊捡起衣服，简单束了两下手腕，提剑道：“没事，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锦幔肌肤嫣红，还没从激烈的温存中回过神来，但见他额角有汗，心里闪过一丝担忧，她在担忧什么呢？锦幔想了半天，只叮嘱道：“不要着凉了。”
着凉？怎么会呢。他放下棉布床帐，让锦幔裹紧被子，多睡一会。
她确实很困，但还是依依不舍地掀起了一个小缝，她觉得白尊的背影真好看，桀骜不驯，像个暗卫首领。
李骏惠见白尊浑身是汗，神采飞扬，不像刚睡醒，也不像一夜没睡，倒像是刚和谁过了两招，笑道：“锦幔还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请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