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鹿肉

  “啪!”

  皮鞭铆足了劲,砸在女孩背上,撒出一串粘稠的血珠子。血珠渗入地里,落地生根,结出细密的藤蔓。

  女孩已经许多天没喝过水了,嘴唇发紫,裂了三个口子。她被皮鞭一带,匍匐在地,带倒了一片奴婢。

  这段时间刘都衛心情大好,占据了不少城池,以“北迁”之名,把金银财宝,布帛子女全都搬回了燕京。这些人不尽是奴婢,也有支持皇上、“拒不投降”的大户,和郎中木匠之类有一技之长的小贩,但更多的,还是是普通百姓,拖家带口,从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押解北上,做徭役,去修补燕京破落的城墙。

  他们走一路,哭一路,等到了燕京城外,已经发不出声,只能嘶哑着喉咙呜咽。

  锦幔于心不忍,缓缓摸向腰间的水壶。

  “不好看。”小鸦吐出稻草,打量着锦幔柔软的双唇:“以前,我喜欢彪悍的,去了趟南京才知道自己真是瞎了眼,江南女子多好,眼睛俏,声音甜。”

  锦幔笑笑,不与他争辩。

  和小鸦相处久了,锦幔愈发觉得这个人没什么可怕的,不过喜欢说几句下流话过过嘴瘾。他对锦幔投奔自己这件事十分满意,一口一个“哥”,要把她留在身边,还给她挂了个“侍者”的差事。

  今天陪小郡王出城,是为了“巡检”北迁之事。锦幔来的时候正是冬天,小半年过去了,这里变得十分芬芳,长满了粉嫩的桃树,她接住几片飞舞的花瓣,手一抖,又抖掉了。

  “我能给她喝口水么?”

  “去呗。”

  小鸦知道锦幔心软,喜欢做一些徒劳无功的善举,笑道:“嘿嘿,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这些人生来就是受罪的。你若真想帮她们,就给她们一个痛快。”

  是么?锦幔下了马,踩着泥土,一步步靠近浑身是血的女子,蹲下身子了,递上水壶,在她耳边轻声道:“是我。”

  女子诧异地看向“贵人”,早已干涸的眼睛又涌出了激动的泪水,双手紧紧拽住她的手臂,颤抖道:“锦……锦幔……我……”她几次想开口,都被滔滔不绝的眼泪打断。

  锦幔也哭道:“瑶瑶姐姐。”

  “我……我……”瑶瑶姐姐瘦了许多,眼窝深陷,映着一圈蜡黄,全然不见从前的气派和风韵。

  她看见锦幔穿着黑色的紧身男装,挂着腰牌,想起一起学习织锦时的事情,再想想自己不争气的丈夫,心像被刀割了一样。他一个小小的秀才,竟敢敢写诗讽刺燕王……害得一家老小,一家老小全都下了狱。

  瑶瑶姐姐抱紧她的胳膊,哽咽道:“早知道就和你们一起去燕京了,夫人……夫人……”

  “夫人都好。”锦幔想解开她的锁链,但见周围人都盯着这边,掩住铁锁,流泪道:“我会想办法……”

  她身上藏着小刀,偷偷割了两下,没有割断坚硬的铁链。她后悔没有好好和小鸦他们学两招,如果有小白那样的剑法,大概轻轻一挑就能挑开了吧?锦幔想起他,心里像下起了连绵不绝的春日细雨,默默擦干了眼泪。

  她本来觉得那些写诗讽刺燕王的人,都是很有骨气的,可是这事放到瑶瑶姐姐身上,便不是那样了。读书人有气节是好,可是光骂人有什么用呢,白白赔上了全家的性命。有本事……有本事你们可以做暗卫啊,像快锋他们那样拿起剑来反抗。

  “怎么,你认得?”

  锦幔点头,她想求小鸦救救瑶瑶姐姐,本来不好开口,但想想,和一条命比起来,自己的这点面子算什么。

  锦幔恳求道:“这是我姐姐,她是被冤枉的,你那么厉害,能不能想想办法?”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你要我放了她?”

  “嗯……”

  小鸦在虎口和掌心处绷着几圈黑色的皮带,他抓了抓头发,露出为难的神色。

  “我……”锦幔表示道:“我一定好好学武功。”

  “哈哈哈哈,还有吗。”

  还有?还有什么?锦幔踟蹰,眨着眼睛说:“算了,我就知道你不敢,还是等我相公回来吧,他肯定有办法。”

  小鸦奇道:“你相公?”

  “对啊,白公子啊,他不但剑法轻快,还认得很多杀人不眨眼的暗卫。”

  那堆人里,小鸦也就看得起血刃,他轻蔑道:“切,白尊不行,你还不如嫁给血刃,勉强算是个人物。”

  血刃?锦幔抱臂恶寒道:“不,不,他喜欢阿荷那样的。”

  “阿荷?”

  “就是碧华楼里的一个丫头。”

  小鸦笑着拈下巴,阿荷?

  瑶瑶姐姐听她提起白尊,仰头道:“白公子?他是你相公吗?”

  “不……”锦幔刚要否认,但想想又点了点头,道:“没纳聘,但我觉得是就是了。”

  “嗯,都什么时候了,还拘这些虚名。”

  锦幔捂湿帕子,擦拭着瑶瑶姐姐的额角和脸颊,拭去血污、汗渍和泥土,露出苍白消瘦的玉容。她比锦幔漂亮的多,眼睛比锦幔的有神采,嘴唇比锦幔的丰盈,是夫人身边最亮眼的丫头,如今落了难,没有了从前的高傲,却多了几分瑟瑟发抖的可怜劲儿。

  这么漂亮的女孩在李骏惠身边晃了三年,竟然没入他的眼?锦幔心下疑惑,来燕京之前,李骏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要纳妾?

  现在天色还早,锦幔起身道:“你等我一会,我去拿点馒头。”

  “嗯,再拿两只鹿脯,在我马上。”小鸦吩咐着。

  “是……是。”锦幔应着,不放心地走了两步,他刚才说什么“早点解脱”,怎么转眼又好心赊肉给她吃。

  锦幔加快了脚步,小跑着,到刚才他们栓马的地方取了馒头,又去小鸦骑过的黑马背上找鹿脯,翻找了好一会儿,除了几枚零散的铜钱,没有找到别的,更别提吃的东西了。糟了……她心里闪过一丝犹疑,自己是不是上了小鸦的当,中了“调虎离山计”?

  “瑶瑶姐姐!瑶瑶姐姐!”

  她轻呼着,满头大汗地跑回刚才帮瑶瑶倒水的树下,却见瑶瑶站在树后,柳枝和树干为她遮挡住了大半个身子,只看得到光洁的小腿,和被锁链磨得血肉模糊的小脚踝。

  她呜咽着,脚趾夹住一片柳叶,一点点恢复了血色,变得嫣红起来,随小鸦的起伏而起伏,震颤而震颤。

  她早该猜到的……锦幔觉得自己太迟钝了,此时的瑶瑶姐姐就像一块谁都能吃的羊肉,何况对面站着的是一匹真正的狼。她本该上前救她,腿脚却像生了根,好像瑶瑶姐姐并不希望她过去,因为刚才瑶瑶姐姐明明可以拼命让她留下的……

  “啊……”瑶瑶拭去汗水,满脸娇羞地掩住胸前,微微一笑,奖励似的吻了下小鸦的唇。那是她习惯性的闺中动作,不经意间使了出来。

  小鸦单手抵着树干,等她都穿戴好了,还一动不动地抵着树干,他比瑶瑶高半个头,一垂眼就能看到她半遮半掩的身体。

  “什么意思?”他掐住瑶瑶的下颚,把她的脸抬高了些,紧紧贴着自己的鼻尖:“你什么意思?”

  瑶瑶好歹是见过世面的女孩,这段日子担惊受怕失了理智,刚才喝了水,见到锦幔,又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她脸色红晕,像干枯的玫瑰进了酒缸,一点一点吸饱了水,又重新绽放出诱人的芬芳。

  她婚后来过几封信,说表哥是个很文气的人,喜欢读诗,还喜欢煮茶,她细细地讲过一次表哥煮茶的情景,他真的用红泥做了一只小火炉,瑶瑶担忧地问:“还要找几只绿蚁吗”,表哥笑道:“绿蚁”不是蚂蚁,是米酒上的泡沫。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他不过是个百无一用,一用即惹出滔天大祸的书生。

  瑶瑶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嘴唇盈血,像新婚第二日点在唇上的朱砂。小鸦看得眼疼,渐渐眯起了眼睛。

  瑶瑶笑着摸了摸他的心口,帮他理着衣领,将扣子一颗颗系上,翻了一个妩媚的白眼说:“我没什么意思,是你自己没意思。”

  有意思没意思,都是小意思。小鸦像抓兔子一样钳住了她的肩,任她苦苦挣扎,抖着身体。

  挣扎?刚才为什么不挣扎?

  “你说过的……”

  不就是肉吗。小鸦放开她,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布口袋,随手甩给瑶瑶。

  口袋硬邦邦的,装着七八块烤肉脯。瑶瑶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小心地接了。她知道锦幔在看,只装作不知,手指扣着绳子,颤抖着咬了一口,又腥又咸,还有点辣。她眼泪打转,和肉一起咽了下去。

  等回了燕京,锦幔一定要将瑶瑶姐姐的事告诉夫人,求她动用李骏惠的势力救她。可是现在,她把玩着手里的馒头,犹豫着要不要将刚才的事情捅破,她和小鸦很熟,和瑶瑶姐姐很熟,可是某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完全是个外人。

  “锦幔。”瑶瑶姐姐笑着摆动双腿,把镣铐弄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她主动提及了刚才的事,笑道:“小鸦才不是那种平白对你好的人,他一定是有所图谋的。”她猜到了,未来还有无数个“有图谋”的夜在等着她,她将数过小鸦的头发,抚过小鸦结实如铠甲般的背。

  “是……是吗?”

  因为受过李骏惠的惊吓,锦幔对小鸦的信任褪了几分,一时有些失落,目光渐渐失焦,漫无目的地看向队伍,那是一条很长的人群,用镣铐串着,歪歪扭扭,如一条快要死去的蜈蚣。锦幔依稀看见队伍的尽头有一棵老槐,正歪着头,似乎也看向了她。

  “这么多人?”白尊看了看“北迁”的百姓,揉着额角,头痛欲裂,他自从进了济南城见了刘都衛,到夺回济南,追击燕王,头疼就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他抵着老槐,皱眉说:“是不是每个都要救?”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必须一更。瑶瑶和小鸦组不组co...

第38章 鹿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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