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出逃

  平地起波澜不过如此。刘珩对我无情也就罢了,如果对我的家人出手,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玖娘虽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仆,但我从不将她视同街上寻常的女性长者,她是敬仁王皇后在世的时候就带着小皇子的,因此在女流之辈中也颇有见识。

  连日来,她在我耳边说的那些话,让我在心目中不得不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我相信玖娘说得话,不管是处于她在王府的下人中听到的风声,还是她按照人生经验对局势做出的预判,都可能是最终的结果。

  玖娘不断在我耳边念叨,夫妻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刘珩对我心存夫妻恩情,不必过于担心……崔家对我本就不好,官宦人家的女儿一旦嫁人都是泼出去的水,自保尚难,不必再把本家放在心上……大萧株连之罪不及女眷和十四岁以下的幼童,就算崔家遭遇了天大的祸患,我还有燕王……

  “我还有刘珩?”我苦笑着,只能在心里默默感叹,玖娘不懂我的心,我会担忧,愤怒,恐惧,甚至心存退意,并非是因为心中没有刘珩,而是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我心中有了一席之地,紧接着,我心中的天平会不断往他的方向倾斜。

  太后寿宴那晚他帮我接住刺客的一剑,我心中想的是,如果他不能醒来,那我也绝不会活着。我被崔家像赶一只流浪狗一样轰出门来,是他衣衫单薄在月色中孑然而立等我回燕王府,在我崩溃大哭的时候拥我入怀。

  可是一心只想着夺取太子之位的人是他,和南宫夫人欢声笑语的人也是他,只怕别人用了三分真情七分假意,只是逢场作戏,便骗去我此生的不得安宁。

  而我,却不可能再与他逢场作戏,放下情意,没有了心,才能在家族灾难的元凶面前如同一具空壳那般活着。

  而此刻的我,只想要逃。

  仔细看看这屋子里的东西,一件件都带着他的气息,曾经刘珩骂我的时候最喜欢说的那句话,燕王府上上下下没有一样东西不是我的,这半句是对的,后面那句却不对,属于他的东西里面并不包括我。

  前人的戏文里,有一个番邦郡主为了一个多情浪荡的中原男子,抛弃家国父兄,以及中原人最在乎的夫妻名分,誓死相随左右,却始终不能得到这个男子的全部真心,最终被背弃却无怨无悔。这幕戏曾在上京的坊间风行一时,郡主的形象在欣月楼丰仪奴的唱演下鲜活动人,闺阁中的少女多以番邦郡主为情无悔为效,葫芦依样,做出多少令人唏嘘的事。

  这写戏文的,一看便是个男人,这郡主看似比中原女子更加率性,为了爱情可以放下自尊,实则被当成了一件不可以有其他感情的物品。

  比起靠着刘珩的三分真意苟活,不如带着我的自尊离开。

  我打开陪嫁的箱子,收拾了几件从家带来的衣物,换上男装,打算离开这个我生活了两年多的地方。我有些舍不得一点金,但我此番出行,前路未知,自身活命尚且难保,把它留在王府,还有玖娘可以喂养它。

  茯苓是跟我一同长大的贴身侍女,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抛下她一个人留在燕王府。

  所幸刘珩并没有加强守卫对我的看管,为了帮玖娘免于责罚,昨晚我叫茯苓悄悄在她的晚饭里放了蒙汗药,收拾妥当后便翻墙逃了出去。

  大街上人烟稀少,兵曹参军事一个人顶着大日头在约定的地点等着我,我的心开始慌了起来,未等我开口,茯苓已经冲了上去,摇着他咆哮:“我家大公子呢,不是说带不到他提头来见吗……”

  我拉开茯苓,“别急,你慢慢说。”

  兵曹参军事脱了甲胄,只穿了便服,谨慎地打量了周围,便小心翼翼地跟我们说道:“跟我来。”

  我再三嘱咐茯苓给我闭紧嘴巴,不可以多话,然后跟着他来了一间小小的茶坊。一进门,茯苓就像被踩了脖子的鸭子一样撕心裂肺地冲上前去喊了一声,“大公子!”我和兵曹参军事对视一眼,各自的眼中都写着无奈。

  崔嵬轻衣博带,做一个书生装扮,板正地坐在桌前,放下茶碗,定定地看着我们,倒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气魄。

  崔嵬从来话少,但凡说出口的,必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三言两句间,只听得我心惊胆寒。父亲与太后寿宴后刺客父皇一案无直接联系,但父亲的部下有人参与此案,识人不明,是为其罪。

  但更要命的是,牵扯到了一件陈年旧案,父亲有叛国欺君之罪,父亲和崔嵬都会被抓起来,只怕死罪难以避免,至于崔家的眷属如何处置,还要看朝廷如何判决。

  “父亲怎么会叛国欺君呢?”我不信,父亲一生忠勇,年逾花甲,不该当此罪名。

  崔嵬冷着一张脸道:“我的时候不多了,没有功夫跟你讲这其中的是非曲直。你只记得,父亲这个罪名,是不得不担,否则折损的,是皇室的颜面。所以我想,圣上还不至于对崔家的女眷赶进杀绝。”

  我捉住崔嵬的胳膊急道:“我与崔家共进退!”

  崔嵬怒道:“你以为我在被扔进大狱前费这么大的力气出来见你是为了听你这句胡闹的话!”

  “让我回燕王府是万万不成的了,事已至此,还要我如何与刘珩共存一个屋檐之下,我要……我要离开上京……”我的声音中带上了颤抖,眼泪不争气地掉落下来。

  这一次,崔嵬没有骂我。却告诉了几个更令我震惊的消息。太后寿宴上去皇宫的刺客是刘珩找的,当时刺客想杀的人是崔嵬,后来刘珩挡剑是意料外的变故。因为刺客最先见到的是燕王府的伶人,刘珩的受伤,却让父皇疑心为梁王故意嫁祸。

  我回忆起刘珩受伤那晚,父皇对刘昶和崔嵬说的话:“朕累了。梁王是个最体贴的孩子,你们不要干出什么让朕失望的事。”

  当时我还不明白,现在想来,每一次意外都那么恰如其分地助益了刘珩的夺嫡大业。即便没有后来的挡剑,将刺客与燕王府请的伶人联系起来,以父皇的脾性,也会疑心到刘昶头上。横竖都是刘珩先下一城。

  崔嵬还告诉我,刘珩在击鞠的赛马上跌落,也是演得一出好戏,从前燕王府与中书省交往不深,于武陵是个墙头草,上官仪因性情耿直,在中书省青年官员中颇具威势,竟也被刘珩用一招苦肉计拉拢。

  那日让南宫尚仪观赛,更是当着天下群臣的面,对中书令虞泽忠示好,南宫尚仪又名虞鸢,是虞贵妃在宫中的心腹,也是虞大人的义女。

  刘珩去让他的门客,于武陵,上官仪等人以中书省日后是否在朝政上予以协助为把柄,逼迫梁王放弃推举,梁王本有退意,这番却下定决心孤注一掷与刘珩展开争夺。

  中书省的势力向燕王倾斜,也是自那场击鞠始。

  刘珩,他到底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他所做的每一件事,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阴谋算计,我打心底生出了一股寒意。这个枕边人,到底有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而我,真正了解过他吗?

  崔嵬赛给我一包银子,嘱咐我万万不可回崔府,红缦已经嫁给了刘昶,可以去投靠梁王。说话间,门外马蹄声四起,这小小的茶坊,瞬间落入了危险之中。

  是一群御林军。为首的军官高声喝道:“金吾将军崔嵬,吾等奉圣上之命前来捉拿你。我们都是你的部下,崔将军,就不要等我们动手了吧?”

  崔嵬推门而出,对众人环视一周,淡淡地说道:“好!”

  便起步前行。

  我哪里肯让他走,冲上前去抱住崔嵬手臂,哽咽着说不出话,我只知道,一旦放手,怕是此生再不能得见。

  茯苓更是在一边泣不成声,“我家大公子有什么罪,你们不许抓他!”

  那为首的官兵道:“这两个人是崔家的人,一并捉起来!”

  那些官兵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他们中的许多人,曾经是父亲或崔嵬的部下。

  “燕王有令,崔嵬密会的人一并抓回去,你们几个敢违抗长官的命令吗?”

  原来是刘珩的命令,饶是崔嵬这做好了赴死准备的军中将领,也终于浮现出怒容:“我看谁敢?”他握住了腰间的长剑。

  兵曹参军事拔剑指向那军官,“崔将军会跟你们回去,至于其他人,要想动她们,还要问问我手中这把剑准不准!”

  崔嵬往后推了我一把,喊了一声“走!”便提剑迎上了一队人马。

  作为崔文弼的长女,崔嵬的妹妹,我深知此刻自己应该如何做。崔嵬和兵曹参军事从围攻的众人中撕开了一个裂口,我抓起仍在泣哭不休的茯苓,发足狂奔。

  崔嵬和兵曹参军事二人虽然勇猛,毕竟势微,跑了不久,就听到身后追赶而来的马蹄声。刘珩必然是知晓了我逃出燕王府,知道我无处可去,一定会找崔嵬。

  我又惧又怒,所惧自己会命丧于此,所怒刘珩竟如此心狠,定要对我赶尽杀绝。越是如此,反而激起我几分反抗的勇气。

  可怜了路边的摊贩,我便跑边将摆满货品的果子摊、瓷器摊掀翻,在小路间兜兜转转,这一路若是行人还好,马匹是很难追上来的了。

  正在我和茯苓在街市上仓皇逃命之时,从路旁的小巷中窜出一个蒙面人,拦住我们去路。

  我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茯苓更是惊叫出声。

  那蒙面人揽过茯苓堵住她嘴道:“崔姑娘,茯苓,跟我来!”

  是范思源的声音,太好了,天无绝人之路。

  范公子带我们到了一家酒铺的后院,只见七七八八存放在那里好多酒缸。掀开草席,那缸竟然是空的。范公子将我和茯苓抱进缸中,用蒲草盖住酒缸,他自己也纵身一跃,藏入我们俩身畔的酒缸中。

  我掀开蒲草的缝隙,见搜查的官兵从门外匆匆而过,向远处跑去,方松了一口气。

  范公子却道:“燕王搜你们不到,只怕要将上京掀个底朝天出来,外面太危险了,你们有何打算?”

  “我……”难道真的要去投靠梁王,妹妹才刚刚嫁过去,我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范公子见我迟疑不定,方对我道:“先跟我回欣月楼吧!”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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