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8

  “简亦繁?”慕容器轻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忽展眉轻笑道, “公子好名字。”

  慕容器与简之聊的还算愉快,几番交谈下来慕容器得知了对方比她大上了三岁,家中是做生意的, 少年时就曾跟着父亲兄长走南闯北做生意,去的地方多了,人的见识便多了, 慕容器觉得他十分有趣,温文尔雅,心下对他也有了些许好感。

  说来也不奇怪,慕容器虽为王室, 但她自小就是在宫中长大,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楚国了, 可那也属于因公出差,一路纵然有严无为在, 相较简之往来经商的经历来说,她的经历便显得太过无趣了。

  二人聊得很愉快, 简之这人年少知事,言行举止皆有礼有节,加之相貌出众, 很难不让人放下戒心,更何况他还是慕容凡的好友,如此一来,慕容器自然便信上简之几分, 到了后来,简之还笑着邀请慕容器他日到府上作客。

  慕容器刚应下来,正欲问简之年初在齐国的经历时一名宫人就寻了过来,对她们三人行礼道,“殿下,世子爷,公子。”

  慕容器大抵知道宫人是来寻她的,便问道,“怎么?”

  “回殿下的话:王上在找您。”

  慕容器听了这话,便也知不宜再与简之多言,须得回席位上去了,便对二人赔了不是,又托慕容凡替她招待下简之,随后便跟着宫人离开了。

  刚走出几步,一名穿着藏青长服的青年男子便挡住了慕容器的去路,慕容器一抬头,见到来人,怔了:

  “舅舅…”

  来人正是慕容器母亲的亲弟弟公叔诚,亦是慕容器的舅舅。

  见慕容器叫他,公叔诚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但面上笑意却是不减,无论无何,作为慕容器的舅舅,作为秦王臣子的儿子,他都不可能在这种场合上敢把慕容器怎么着了,所以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的,好在世家弟子出身的他模样气度皆是不差的,甚至笑起来的时候还让人颇有几分好感在的。

  秦宫晚宴,他出现在这儿也不奇怪,作为舅舅,同侄女说两句话更是不奇怪。

  “器儿回国了?”

  “是的,昨个傍晚回来的。”慕容器自小受母亲教诲,对她这个舅舅还是十分恭敬的,所以当公叔诚问起时她也就实话实说了。

  “一路辛苦了。”公叔诚笑得和蔼,外人一眼看去不知道的可能真就当“舅侄情深”了,但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他们之间可还不存在什么“情宜”可言,至少对于公叔诚来说,是这样的。

  “这一路过来,可还顺利?”因为严无为与楚相盟的国书楚使还未送至秦国,所以公叔诚不知道秦楚已联盟也很正常,但光凭着严无为与慕容器能从楚国平安归来他便能肯定中间严无为定是同楚国约定了些什么。

  “托姑姑的福,还算顺利。”

  “哦?是么?”公叔诚忽然上前逼近了一步,低声道,“可我怎么听说……你险些回不来了?”

  慕容器一怔,继而仰视迎上公叔诚无辜的眼神,她心里一瞬间斗转千回,良久,她只道,“于器而言,多些磨难总归不是坏事的。”

  公叔诚听她说道,“日后本宫会成为王,为王者,受些苦,是应该的。”

  听听,多么好听的话啊,公叔诚冷冷地笑着,直到慕容器对他行礼告退时他又再度开口道:

  “说的也是,太子殿下可要好生小心些哦。”

  慕容器步子一顿,明白过来公叔诚说的是什么事了以后一下气的脸通红,可她又拼命地忍住,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她知道若是自己回了头,也许她下一刻就会忍不住扑上前去同公叔诚扭打在一起了…断然不能如此。

  至少现下不能如此,她是太子,是秦国储君,当着群臣的面,她要顾及自己的一言一行,绝不能出任何差池,绝不能让任何人借故说她。

  “谢谢舅舅的提醒,本宫会记着的。”

  “……”

  到了宴会上,慕容器在殿上找到慕容壡,作揖行礼道,“器儿见过姑姑。”

  “去哪了?”

  “与凡哥…与小叔一道去见了位他的朋友。”慕容器老老实实道,不知道为什么,她又隐下了方才碰见公叔诚一事,可能潜意识里她怕慕容壡会担心她吧。

  慕容壡还没专制到管起侄女交朋友的份上来了,听了她这么说了以后便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你性子有些闷,若是遇上三两知己好友,倒也不失柱好事。”

  慕容器应了声。

  姑侄二人又说了些话,后面慕容壡又问了问她去楚国的一路,昨个慕容器进宫来找她时她已经出了宫去,现下回来了,若再不过问下自己侄女,也实在太不像话了。

  慕容器老老实实说了个仔细,包括楚王是如何当着她的面说要纳严无为为妃的事,生怕慕容壡不想听,还义愤填膺道,“那楚王着实过分!竟如此折辱相国!”

  慕容壡是知道楚王生性好色,但也没想到竟敢好色到严无为的头上去了,得亏了严无为们一行人在楚国时没人告诉她,要是她事先知道了,恐就不是派三十万秦军压境这么简单了!

  “还有呢?”

  “他们还派人行刺相国!”慕容器气愤之极,“姑姑,这样的国,这样的王,我们为什么还要同他作盟呢?!”

  “为什么?”慕容壡笑了一下,神色不明道,“你有一天终会知道的……”

  “会知道,做了一个王以后,是多么身不由己的。”

  慕容器一怔,一下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半晌,慕容壡又问道她,“除过这些,你还有别的收获吗?”

  “别的?”慕容器想了一下,“跟着严相学了很多诗书。”

  “是么?”慕容壡看了下坐在台下的某个人,对侄女道,“严相待你好么?”

  “——好!”慕容器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很好的。”

  听了这话,慕容壡一下收回了目光,看向自己身前这个半大的侄女在提起严无为时欣喜的神色,皱了下眉,脑子里一下闪过了一个念头。

  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她很好?”

  “是的,相国很好,一路对我照顾有加…”话还未说完就被慕容壡打断道,“所以你便对她心存感激了?”

  慕容器一下止住了话,有些不明白的看着她的姑姑。

  “她对你好,所以你便记着她这份恩情,心存感激了么?”

  “不、不对么……?”慕容器结巴道。

  “呵…”慕容壡轻笑了一声,然后上前一步,扶着慕容器的身子将她转了过去,让她看着殿下的众人,对她道:

  “看看台下的人,这台下的每一个人,你都看仔细了。

  知道么?这些人,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像严相一样待你好,甚者,还能为你抛妻杀子…这些,你都该心存感激么?”

  慕容器被慕容壡问的说不出话来,“我……”

  “他们待你好,是因为你姓慕容,你叫慕容器,你是太子,是孤的继承人,可除去了这些,你又是谁呢?你又能得到谁的好呢?”

  慕容壡的话像是一打钥匙,一下打开了慕容器那已经忘却了的记忆大门,那是她还未当上太子的时候,那时的她失去父亲,失去“太子嫡女”这个身份的荣耀,所有宗氏子弟都在盯着那王位,都在暗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在那之前,他们还曾是她的哥哥弟弟,叔叔伯伯,但当绝对的权势摆在眼前时,他们又有谁关心过她?问起过她?

  他们都想要杀了她,想要她死,那怕是她的母亲,外公,舅舅,皆是如此。

  “孤的好太子,孤让严无为做你的太傅可不是为了让你去感激她的。孤要你借着她,踩着她,一步步地往上爬去,去争,去抢,去夺回你的所有,直到你得到你所有想要的了为止。

  台下人臣,世间百姓,皆为你盘中棋子,而你是执棋人,你不用去感激谁,更不用去记得谁的恩情,因为执棋人永远只能有一个,棋子的作用只能是助你赢得这盘棋,若是有棋子干扰了棋局……”慕容壡伸出手,摊开,掌心放着的是颗花生粒,“——你便要学会舍了它。”

  说着便是一翻,那粒花生粒便跌入地上,弹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然后坠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爱人如此,子女,亦是如此,况乎臣子?”

  况乎…臣子?!

  慕容器一怔,瞳孔一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地一下回过了头,仰着头惊慌的目光就那么一下闯入了慕容壡那潭漆黑如墨的眸中,她急声道,“我、我我……”

  她想说她不想那样,想说自己不能那样,她知道慕容壡说的是什么意思,也听得懂慕容壡在说什么,可她不能啊……

  那个人…如果是相国呢……?如果那个人是严无为呢?是一心待她好,视她如己出的严无为呢?她也是棋子吗?到了该舍的时候她也要舍了她吗?!

  可当慕容壡拉起了她的手,将一粒花生粒放入她掌心时,她忽的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是太子,你总要明白的。”慕容壡低声道。

  她心一下跌入了谷地,是啊,她是太子,好不容易才成为的太子,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太子位,如果没有这个位置,没有这个身份,那她将重回泥潭,再无荣耀。

  ……那样的日子,是她想要的吗?

  慕容器在心里如此问道自己,她缓缓抚上自己的腹部,在名贵的衣料下,那儿藏着一道骇人的伤口,那是一道母亲刺伤自己孩儿的伤口。

  她的右手慢慢握紧,握紧那粒花生粒,握的太紧,硌得她手心疼,可与心口的疼相比起来,又似乎不算得什么。

  慕容壡是聪明的,三言两语就在慕容器那刚生的情愫里埋下了剧毒,日积月累,那剧毒会终有一日渗透到她的五脏六腑之中,让她再无法言爱,再无法去拥有爱。

  良久,慕容壡听到慕容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器儿明白了,器儿懂了,谢谢姑姑……”

  慕容壡却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她似乎是为慕容器的识实务而感到欣慰,可同时她又为慕容器的识实务而感到悲哀。很多年前,她也曾听下自己的父王讲过同样的话,而那时的她却只道:

  “执棋虽好,可孩儿独爱一子。”

  她父王问:“哪怕为了那一子,舍了全局?”

  “又何不可?”

  回应她的是她父王一脸高深的笑,时至今日,当她再以同样的话问到慕容器时她忽然就懂了她的父王那时的那个笑了。

  做为父亲,他当是为她而自豪的。

  作为秦王,他当是为她而失望的。

  而今亦然。

  为王,她为慕容器而欣慰。

  为壡,她为慕容器而不齿。

  诸世间,能为一人而舍天下的,终归只有她与严无为两人罢了。

  也好,如此便谁也不会负谁了。

第49章 48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一朝帝相免费无删+番外章节

正文卷

一朝帝相免费无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