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是陆陆续续来到的，祁之乐自我介绍了三次，窘迫了三次。

　　每次介绍，她只说了名字。

　　但名字，在这种场合，暗含着一层眷属关系。

　　比如，姬静是东子的老婆，秦蕊是高大伟的老婆，凡娇是毛野的女朋友。

　　而她呢，划归为靳哲阳的前女友么，那么带前女友来聚餐，是藕断丝连还是旧情复燃呢，划归为几个人的同学么，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是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好在，东子和高大伟事先给家属做了科普工作，秦蕊和姬静非常默契地选择忽视掉这层暧昧的关系，但架不住好奇，能让靳哲阳念念不忘的女生，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所以她们看向祁之乐的眼神多了些耐人寻味。

　　东子和赵泰更不用形容了，神情复杂。

　　祁之乐局促不安。

　　“人来齐了，端菜上桌啊，愣着干嘛呢。”靳哲阳找活把人支走，他怕再看下去，身边的姑娘下一次就约不出来了。

　　“诶！高叔，螃蟹蒸上。”赵泰先行动，抱着白色泡沫冷藏箱进了厨房。

　　秦蕊也立即作出反应，“大伟跟东子把酒搬过来，静静，拿酒杯，娇儿，端盘子，我先去把我儿子放里屋，路上睡着了。”

　　毕竟是在她婆家，能当家做主，指挥起工作有条不紊。

　　转瞬间，客厅只剩下靳哲阳和祁之乐。

　　祁之乐朝厨房望一眼，小小的空间人挤人，热闹非常。

　　她觉得自己干站着不做事不礼貌，询问靳哲阳：“我要去帮忙吗？”

　　“不用。”靳哲阳走到客厅的餐桌旁，拉出一张凳子，示意她过来坐着。

　　祁之乐指了指厨房，意思是你确定，可以不去帮忙么？她怕落人口舌。

　　“没事。”靳哲阳拉出另一张凳子，大剌剌先坐下，给她起了一个非常好的模范带头作用。

　　祁之乐只好硬着头皮也跟着坐下了。

　　里屋传来小孩的哭声，接着是秦蕊的念叨声。

　　“必须妈妈抱着才能睡，躺床上屈尊了嫌委屈是么，谁给你惯出的毛病，没见过你这么闹人的小孩。”

　　孩子刚放床上，翻个身便醒了，然后开始哭闹，秦蕊无奈，只得又抱出来。

　　一出来瞧见靳哲阳翘着二郎腿和初恋女友干坐着，一副等着佣人服务的架势。

　　一把将儿子扔到靳哲阳怀里，“牛牛，找你阳叔闹，反正他闲着没事干。”随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

　　小孩离开妈妈，哭得更凶残，寻着秦蕊的方向挥动手臂，全身颤抖。

　　靳哲阳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一只胳膊环着他的脊背，沉声说：“别哭，再哭把你扔河里。”

　　哄孩子，全靠威胁。

　　小孩当然不会安静，踢腿挣扎，更排斥他了。

　　祁之乐见状，伸手过去，指腹在他圆嘟嘟的脸上勾了勾，以示安抚。

　　小孩咧着嘴狰狞的表情突然定格了，怔愣愣地眨巴眨巴眼睛，突然用胖乎乎地手抓住了祁之乐的手指。

　　一动不动，盯着祁之乐看。

　　“……”祁之乐没哄孩子的经验，也有点排斥身体接触，轻轻后挣，想抽回手，小孩不满地哼唧一声，握地更紧了。

　　靳哲阳嘶了声。

　　这时，凡娇端着菜过来，瞧着牛牛看祁之乐的眼睛都直了，嘴角还挂着口水，打趣说：“牛牛啊，你祁阿姨是不是长得美，以后讨老婆，长相要以你祁阿姨为标准。”

　　祁之乐：“……”

　　高叔大显身手，统共做了十道菜，一份蛋花汤。

　　菜端上桌。

　　林婶来把小家伙抱走，祁之乐得以解脱，动动手指，感觉被抓麻了。

　　高叔怕长辈在，年轻人聊天不痛快，拒绝了一起吃饭的邀请，催着林婶出门遛弯去了。

　　大家纷纷落座，凡娇最后端着两盘螃蟹上桌，给她留的空位正在毛野和祁之乐中间。

　　九个大人围着一张半大不大的桌子，本来就挤，祁之乐还特意和靳哲阳保持了一段距离。

　　凡娇瞧着自己的空间太小，跟祁之乐说：“祁老师，往南去点。”

　　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祁之乐，愣了半秒。

　　凡娇说：“往我哥身边坐点。”

　　毛野嗤声一笑。

　　祁之乐往靳哲阳身边挪了挪凳子。

　　距离也就近了两厘米，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总感觉靳哲阳身上的味道压了过来，非常心慌，手不知往哪儿放。

　　高大伟拿开瓶器开酒，问：“都谁喝？”

　　凡娇说：“都喝点呗。”

　　秦蕊不愧是当了妈的，考虑周全：“都喝醉了，谁弄你们回去，要留宿，家里也没那么大的地啊。”

　　“咱们哥几个喝，让女人开车。”赵泰刚出差回来，穿着白衬衫西服裤。

　　祁之乐听他和东子说话，知道了他在银行做对公客户经理，天南海北的网点跑。

　　东子在房地产中介上班，高大伟和朋友开了一家旅行社。

　　酒叫泰山原浆，黄啤，因为保质期短，市面上很难买到，东子前两天和客户吃饭，喝着觉得不错，特意托人从那个饭店弄了一箱，让大家尝尝味。

　　毛野瞅着靳哲阳：“哥，要不，你说句开场词。”

　　靳哲阳拿起酒瓶，在桌上磕了一下，用气声说：“吃吧。”

　　讲什么排场。

　　他灌了口酒，男生们跟着喝。

　　东子问：“味道怎么样？”

　　靳哲阳点了个头：“还行。”

　　东子啧啧嘴，说：“还是怀念以前的夺命十一度，劲大，两瓶下肚，不是哭就是闹，一宿一宿不睡觉。”

　　毛野说：“每次喝上头，你就跟人小姑娘吹牛逼。”

　　姬静看东子，酸溜溜地问：“跟哪个小姑娘吹牛逼呢。”

　　“又来了。”东子语气不耐，眯起的眉眼却是含着笑。

　　“醋罐子么你。”凡娇帮着东子说话。

　　姬静自我嘲讽：“是，我去拿个醋碟，吃口菜，裹口醋。”

　　祁之乐默默吃着水煮花生，她的面前摆着一份清炒脆藕，一份糖醋黄瓜，以及一份偏甜味的松仁玉米。

　　都是靳哲阳端到她跟前的。

　　凡娇看她不动筷子夹菜，低声问：“祁老师，菜不合胃口吗？”

　　“没。”祁之乐摇摇头。

　　“那怎么不见你吃菜，跟花生磕什么劲儿？”

　　“啊……高叔做的花生好吃啊。”这是实话，花生是加香料煮的，尚热乎着，吃起来口感软面，跟鸡头米有些像，她遇到自己喜欢吃的，一向贪嘴。

　　毛野朝凡娇的肩膀揽了一下，和她咬耳朵：“你吃你的，别管，她这个人挑地很，让咱哥伺候。”

　　他这话说地有理有据，当初，靳哲阳和祁之乐确定谈恋爱后，靳哲阳组了一个局，把姑娘带到他们兄弟面前正式引荐。

　　去吃的大盘鸡，一家洛阳境内非常有名的店。

　　那是祁之乐生平第一次吃大盘鸡，满怀期待，吃了一口，齁咸，咸到当场得咽喉炎，咳嗽不止。

　　倒不是她口味有多清淡，苏州菜里，特别是肉菜，浓油酱赤的不少，但其中会加糖来提咸，所以吃出的口感会偏甜。

　　而洛阳菜，盐和味精提味，纯咸，她自然吃不惯。

　　靳哲阳瞧见，给她要了一份米饭，让她配米饭吃。

　　还是吃不下去，最后弄来一碗热水，鸡肉先在水里漂掉油汁后，勉强说合口。

　　靳哲阳无语，难以想象裹了水的肉，入嘴是啥味。

　　然而，吃着吃着，又出现了习惯的差异。

　　靳哲阳给祁之乐点了一瓶本地特色饮料，海碧汽水。

　　玻璃瓶身，开了瓶盖，搁在她面前，她去喝的时候，东张西望地找东西。

　　问，找什么。

　　答，吸管。

　　靳哲阳纳闷，说，对瓶吹啊。

　　祁之乐奇怪，说，多不干净呀。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比谁瞪得眼睛大似的。

　　桌上旁观的四位，瞧着这热闹津津有味，正在毛野猜测，靳哲阳会不会对祁之乐说一句“爱喝不喝，不喝滚蛋”时，只见他哥，无奈地放下筷子，吐槽了一句“穷讲究”，跑去找老板要吸管，然而人家店里没有，又跑去超市买，买了一袋，20根。

　　用掉1根，剩余的19根，靳哲阳说，我书包里给你装着，以后随用随取。

　　当时，毛野他们几个看在眼里，真觉得……够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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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被说挑嘴，祁之乐赶紧拿筷子夹了一片藕来吃。

　　味道极淡，挺意外。

　　靳哲阳拿了一个螃蟹丢到她的盘子里。

　　祁之乐说谢谢。

　　他斜看她一眼，到没说什么。

　　吃螃蟹的技术，从小跟着陆定宜练就的，拔蟹腿、开蟹背剜蟹肉，她就轻驾熟。

　　靳哲阳坐在她旁边，喝着酒觑着她咬蟹肉，看出她吃地很享受，他觉得挺难得。

　　似乎在这边，一直没找到她特别喜欢吃的东西。

　　又拿了一个螃蟹，扔到她盘子里。

　　秦蕊和姬静嘀咕了一会儿，看祁之乐沉默寡言，怕觉得疏远她，主动和她说话：“祁老师，你现在住哪儿啊。”

　　“伊滨区。”祁之乐报了小区名。

　　东子搞房产的，知道各个地盘的详情，他皱眉：“那个小区没多少年轻人住啊。”

　　年轻人确实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祁之乐说：“离学校进，位置合适。”

　　东子便没再说什么。

　　秦蕊说：“伊滨那块现在还是个城乡结合部，没什么好玩的，祁老师，你平时有空了，来老城找我们，我们地熟，带你逛街。”

　　姬静附和：“一会儿，让阳哥把我们几个的联系方式给你，随约随到。”

　　凡娇也说：“有兴趣来博物馆转转，专业给你讲解。”

　　“好啊。”祁之乐应下，“麻烦你们了。”

　　“客气啥。”凡娇说。

　　一直有些沉默的赵泰突然发问：“你以后是在洛阳定居吗？”

　　语气又僵又硬。

　　祁之乐一怔，她抬眼看他，赵泰的目光如炬，表情不忿，像是在为谁鸣不平。

　　她垂下眼，没立即回答，因为从未想过。

　　回来，是石雅心劝她回来的，回来后，找工作，租房子，有了自己的生活，每天都很平静，挺好，所以就这么呆下去，当然可以。但回苏州，也可以的，毕竟那里有外婆。

　　一桌人停了筷子齐齐望着她，等她的答案，靳哲阳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更像是烙铁，滚烫烫地贴着她的皮肤，烧得她直疼。

　　没法肯定，也没法全盘否定，模棱两可地说：“也许吧，父母希望我留在他们身边。”

　　“留在父母身边，相互有个照应，多好啊。”凡娇给她开脱，“而且祁老师，你看你工作多体面，辞了可惜了。”

　　祁之乐感激地冲她笑笑。

　　毛野跑去给赵泰敬酒，询问贷款的事情，把话题转移了。

　　气氛冷下去一阵，慢慢又由女生讨论八卦，七嘴八舌给带起来了。

　　靳哲阳变得话少，有人问说两句，没人问，不吭声，默默吃着祁之乐面前的那盘花生。

　　酒没过三巡，靳哲阳电话突然响了，掏出看是前台打来的。

　　他起身，按了接听键，又顺手端走了祁之乐手边的骨碟，骨碟里装着花生壳螃蟹壳，堆起来，已经满了。

　　他喂了一声，大踏步到厨房。

　　电话那头，前台焦急地说：“老板，老板，你快回来一趟，刘万张和赵洪森打起来了。”

　　“为什么？”靳哲阳把垃圾倒进垃圾桶，骨碟扔水池。

　　“具体原因不知道，听刘万张骂赵洪森，说他暗中搞小动作，吃差价。”

　　“知道了，我现在回去。”靳哲阳没意外，赵洪森手脚不干净，前两天他有所察觉，嘱咐前台，“把他俩分开，给看住了。”

　　拿了新的干净的骨碟，再回饭桌，搁在祁之乐面前。

　　他抿了抿嘴唇，迅速盘算处接下来的安排，然后和毛野说，“我回网吧一趟。”

　　“嗯？”毛野问，“怎么了？”

　　“出了点小事。”

　　“我跟你回去。”毛野起身，观察靳哲阳的神色，看他挺淡定，瞧不出出的问题大不大。

　　“不用。”靳哲阳摆手，“你们继续，一会儿——”，他停顿，低头看祁之乐，祁之乐仰脖和他对视。

　　凡娇说：“哥，我送祁老师回去。”

　　“行吗？”靳哲阳征询祁之乐的意见。

　　祁之乐权衡一下，他喝了两瓶酒，肯定开不了车，让凡娇专门送太麻烦人家了。

　　提议说：“我开车送你过去吧。”

　　然后从洛龙区可以直接回家，方便。

　　靳哲阳说：“你吃好了吗？”

　　“好了。”祁之乐用纸巾擦擦手，起身到沙发上拿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