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祁之乐把祁雨盛送回家，人交给刘姐，以明天一早有课为由，拒绝了石雅心的留宿，又匆匆折返至停车场。
昏黄的路灯下，高高大大的SUV在水泥路面斜着拉出一个扁小的影子，孤零零独自停放在那。
祁之乐没把自己的车停在停车位，随便横在了路边，车也没熄火，车灯亮着，打出两束朦胧的光。
她疾步到SUV车前，借着光线，看到靳哲阳慵懒的躺在副驾驶上，头微微往左侧着，眼睛紧闭，眉头锁出一条褶。
像是睡着了。
她放缓步子，透过挡风玻璃望了他一会儿。
难言的情绪在胸口漾开，她突然察觉自己又犯了错误，他一个电话，语气委屈地告诉她“我也喝酒了，开不了车。”她便开始担心，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现在想想，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这座城市的角角落落，他比她熟悉，遑论，他这么大的人，又没喝地烂醉如泥，是开不了车，但不至于回不了家啊。
他太会耍心计，那电话里故意的委屈，明明是抓死了她的于心不忍。
祁之乐吁口气，到副驾驶边，敲了两下车窗。
靳哲阳一动不动，没丝毫反应。
她又敲了两下，喊了他的名字。
他迟钝地睁开眼，皱皱鼻子，寻着她的身影，视线上移，与她对视两秒，坐起来，开了车门。
“你还好吗”祁之乐说着绕过车门，到他身边，随即感觉车内一股冷空气铺面而来，她扫了眼仪表盘，发现他竟然打了空调，还是冷风。
“你开了空调？”她难以置信。
“热。”刚睡醒，他的声音低沉。
“现在十一月了，入冬了。”
祁之乐看他只穿了件薄薄的夹克衫，反观自己毛衣厚外套裹的严丝合缝，真想象不到他能有多热，热到要开空调。
“你不知道在车里睡觉开空调很危险啊！”老师当久了，说话口气不自觉就像教育学生。
靳哲阳没吭声，他下了车，直起身，立马高出祁之乐一头，祁之乐方才教育人的气势顿时被他压灭地一干二净。
她莫名心里犯怂，往后退了退。
靳哲阳顺势倚住车边，他看着她，并不能十分清楚地看清她的脸部轮廓，因为她背着光。
他笑地痞气：“这不等你来救我呢。”
“……”知道他在开玩笑，但祁之乐还是严肃地指正他，“不能拿安全开玩笑。”
靳哲阳难得乖巧地点点头。
祁之乐问：“刚才凡娇不是来接猫爷了吗，你怎么没跟他一块走。”
“因为我想让你送我走啊！”
他手掏兜，微微垂垂头，声音懒懒的，满是委屈。
祁之乐到底没想明白，他在委屈什么。
“靳哲阳，你别这样！”
“我哪样？”他肩膀垮下，显得颓然。
祁之乐张张嘴，一口冷冽的寒风灌进嗓子眼，卡了一下，沉默半响，妥协，“走吧，我送你。”
而她刚转身，尚未抬脚，靳哲阳突然探身攥住她的一只胳膊，把人往回拉。
祁之乐踉跄一下，不禁去扶车门，车门半开着，被她一推，顺着她的力道，砰地一声闷响，合上了。
她虚晃身形，贴着他站稳了。
“你干嘛？”
祁之乐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到他手心的温度隔着她的衣服烫烤着她的皮肤。
她不解地仰起脖子看他。
靳哲阳回视，黑眸沉沉，他在生气又在隐忍着生气。
“你……”祁之乐“你”不出所以然，对峙片刻，靳哲阳掏兜的右手伸出，在她眼前摊开，掌心里是一颗圆溜溜的葡萄。
祁之乐想起，饭到后半程，他一直在吃果盘里的那串葡萄。
但不知为何，要留一颗给她。
“我不吃。”祁之乐摇摇头，她不喜欢酸的东西。
靳哲阳像没听见似的，用两根手指捏着又往他面前送了送，固执地让她吃。
“我不吃，谢谢。”祁之乐再次婉拒他的好意，她以为他吃中了，想让她尝尝，哪想，靳哲阳说：“你不吃怎么知道我心里有多酸。”
话里憋着火。
祁之乐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吃周晟的醋，也理解了他一系列的反常行为。
“靳哲阳，你幼不幼稚！”她说。
“不幼稚！”他答地认真。
祁之乐闻到他嘴里喷出来的酒气，不与他争辩，自顾说：“你喝多了。”
靳哲阳勾唇一笑：“我认得你。”
祁之乐闭了闭眼，他说话时的怨气和醋意很大，根本无法沟通。
她心一横，拿过那颗葡萄，放嘴里吃了，牙齿咬破葡萄皮，汁水流出，瞬间尝到了又酸又涩的味道。
她五官扭曲地挤在一块，眼眶盈泪。
葡萄明明个头圆润，哪料，味道如此的差劲。
她咽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含了好一会儿，挤眉弄眼地嚼吧两下，吞了下去。
靳哲阳明知故问：“酸吗？”
祁之乐反问：“满意了？”
他轻哼一声，颔头笑得明艳艳的，心情一下拨开云雾见到久违的彩虹般飘飘然。
祁之乐吧唧吧唧嘴，不与他一般见识，说：“走吧，有点冷。”
“嗯。”
靳哲阳锁了车，亦步亦趋地跟着祁之乐，上了她的车。
“你去哪儿？网吧吗？”
“回家。”
祁之乐的车车型小，里面的空间也小，靳哲阳调了调座椅，朝前伸了伸腿，这一伸，脚踢到了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
他歪头朝储物格下面的空间瞧，瞧到是塑料袋，拿出来看，是祁之乐晚上买的菜。
他聪敏，脑子一转，问：“你没吃晚饭？”
“吃了。”祁之乐夺过那袋子，放在后座。
“祁之乐！”靳哲阳喊她，“你能不能诚实的回答我的问题。”
祁之乐咬了下嘴唇，“没有，今天院里开会，结束的晚。”
靳哲阳扭头望向窗外，好心情忽然之间又没了。
“你为什么过来？”
“我不知道。”祁之乐说，要是知道是这个局面，怎么也不会来的。
“不知道就问啊，没有搞清楚状况就敢过来，今天赶巧碰到的是我，如果不是我呢，那现在周晟会不会坐在你车上。”
祁之乐无法辩驳，祁雨盛没给她询问的机会，而她也从没想过，祁雨盛邀她来饭局，竟会是因为周晟。
她对弟弟信任，但弟弟似乎没把她当家人，当什么？她不敢想，也不想找个词来形容。
心里既难堪又痛楚。
不再接他的话，她问：“怎么走？”
“沿着淮南路直走到头，左拐。”他说。
祁之乐发动车子。
过了会，靳哲阳又开口问：“准备做什么吃？”
祁之乐盯着路况，答地慢：“腌笃鲜。”
靳哲阳：“真不怕麻烦!”
之后，再没聊什么，靳哲阳保持着头扭向别处的姿势，只适时提醒她，到哪个路口怎么拐。
他不吭声，祁之乐就不主动，按照他给的路线，将车开到一个叫江山鼎的小区。
在门口，靳哲阳说：“开进去吧。”
“嗯？”
“到我家坐会儿，我给你煮碗面条。”
“不用了，不饿了。”
靳哲阳垫在腿上的手虚握成拳，“祁之乐，你能不能不要拒绝我所有的好意。”
短短一个晚上，他用了两个“能不能”来求她。
祁之乐听着心里不好受，头脑一热，把车开了进去，开到地下停车场，停到指定车位。
靳哲阳领她进电梯，按了18层。
“住这么高？”
“你怕高？”
“没有，随便一说。”
祁之乐长这么大，住过最高的房子，是大学宿舍，六楼，猛地升到高层，略有不安全感。
“高层视野开阔一点。”等电梯到，靳哲阳解释了一句。
一梯两户的楼层设计，楼道铺着全抛釉的瓷砖，干净明亮。
靳哲阳打开房门，从鞋柜拿出一双备用的新拖鞋给祁之乐。
祁之乐换上，他领她到客厅。
祁之乐边走边打量，大户房型，方正通透，简简单单的黑白灰装修，可能就是因为装修太过简单，家具少，显得空荡，而房子一空，也显示不出乱。
“你坐会儿。”靳哲阳去到一个房间，关上了门，祁之乐猜那是他的卧室。
没一分钟，他出来，换了身休闲服。
“想吃什么面？”他撸衣袖。
祁之乐：“怎么简单怎么来。”
“太麻烦的我也不会。”靳哲阳笑了一下，很诚实的说着，他语气逐渐放轻松，心情也逐渐明亮。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发现冰箱里除了啤酒和矿泉水储备充足，菜品只剩鸡蛋和番茄。
“番茄鸡蛋面吧，你没得选。”他朝祁之乐耸耸肩膀。
“行。”祁之乐走过去，“用我帮忙吧。”
“不用。”
他拿着番茄和鸡蛋走到厨台，搁在案板上，先从保温壶倒了两杯温水，一杯自己喝，一杯递给祁之乐。
厨房是开放式的，操作台设计成T形，祁之乐拉出岛台下的高脚凳，坐下了。
靳哲阳到储物盒拿出药箱，翻找两下，从药盒里磕出一粒胶囊，塞嘴里，就水咽了。
“你怎么了？”祁之乐看在眼里。
“胃不舒服。”
“……”
她想到他吃的那串酸葡萄以及喝了不少酒，第一反应竟然觉得他是活该，纯粹给自己找罪受。
“疼的厉害吗？”
“不疼。”靳哲阳摇摇头，两手撑着岛台对面，和祁之乐对视，“反酸。”
醒酒了，神思清明，自己回忆起来觉得酒桌上的行为可笑，嘿嘿笑了一下。
祁之乐略无语。
“要不我来做吧。”她提议。
“没那么娇气，煮面条的力气还是有的。”
他转身到水池洗西红柿。
祁之乐盯着他的背影看，老话说“正面看脸，背面看肩”，靳哲阳的肩膀宽而平直，因为打球运动锻炼，两侧腰线往里收，腰椎有力，非常完美的倒三角身材。
而视线再往下落，是臀部……
祁之乐猛然吸口气，觉得自己有点色，太大胆了，以前在一起时，都没敢如此袒露地研究他的身材。
她赶紧喝水镇定。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啊？”她找话题转移注意力。
“外卖吃腻的时候。”
靳哲阳切西红柿，刀落在砧板上，哒哒的声音，祁之乐被他的胳膊挡住视线，看不见他的刀工如何，但听着起落有序的节奏，估摸着不错。
“你呢，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他反问。
“大学。”
“大学不都是吃食堂吗？”靳哲阳动作滞了滞，又立马去打鸡蛋。
祁之乐解释：“周末抽空会回去看外婆，她做饭，我给她打下手，耳濡目染，慢慢就会了。”
“外婆的手艺好吗？”
“好，苏式菜系复杂简单的都会。”
“那你挺有口福的，难怪那么挑。”
“外婆养的。”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靳哲阳炒鸡蛋，再翻炒西红柿，很快，将面条煮好了。
两小碗。
鸡蛋金黄，西红柿软烂，面条根根分明，卖相非常好。
靳哲阳从笼屉里拿勺子和筷子给她。
祁之乐接过，问：“你也没吃饱？”
靳哲阳吊着嗓子说：“我有心情吃饭么！”
“……”
祁之乐理亏，默默舀了一勺汤喝了。
靳哲阳：“咸吗？”
祁之乐抿抿嘴：“正好。”
靳哲阳：“那就好。”
一时之间，两人默契地埋头认真的吃，都没再说话。
一隅空间，只剩细微的咀嚼声和筷子碰到碗壁“叮当”的响声，头顶吊灯静静散着暖光，气氛温柔缱绻。
靳哲阳刻意放慢了吃饭速度，但还是先祁之乐一步吃完。
他搁下筷子，慢慢等，等她吃完，收了碗筷，洗干净。
祁之乐也在等，等他忙完，说：“那我先走了，谢谢招待。”
靳哲阳擦干手，“我送你下楼。”
“好。”
电梯从顶层下来，到18层停住，打开，里面站着一男一女，分别贴着电梯两侧，隔得很开。
女生气焰焰的，明显在生气，男生脸色也不好。
祁之乐估摸着是小情侣闹矛盾。
她跟靳哲阳进去，电梯门合上，狭窄的空间，气压极低，压得人喘不上气。
四个人皆沉默。
很快，下到停车场，他们出来电梯，男生也跟着出来，走了几米，发现女生不见了。
折返回去，女生抱臂还在电梯里冷着脸，不动身。
男生不耐烦地说：“你不是要看电影吗，待这里面是什么意思？”
女生：“你什么意思？”
男生：“我什么什么意思，我敢有意思嘛！”
女生：“你对谁甩脸呢，让你陪我看个电影这么难请吗，你打游戏我说什么了嘛，我给你脸色看了么！”
男生：“我这不是陪你去了么，你生什么气！”
“……”
停车场空旷，他们吵架的声音被放大。
祁之乐听着，靳哲阳听着，都没评价什么。
到了车边，祁之乐说：“你上去吧。”
靳哲阳说：“到家给我发个短信。”
“好。”祁之乐点点头。
她发动车子，打转向，驶向出口，从倒车镜里，尚能看到靳哲阳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