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周六，靳哲阳带祁之乐去了涧西区的一家律师事务所。
接待两人的律师叫林霄燃，目测身长190cm，很瘦，杵在那像根高耸的电线杆。
他西装革履打扮地正正经经，头发用发胶定了个偏分的发型，看着很年轻，很有精英范儿，哪想，一开口，瞬间拉低了专业度。
他冲靳哲阳喊了声“老弟”，冲祁之乐喊了声“弟妹”，语调轻佻愉悦，看向祁之乐的眼神更是多了些打量和首次见面的示好。
祁之乐：“……”
“我说最近你怎么老拒我的球呢，原来是搞对象去了。”
“你不是脚受伤了吗？”
“早两月前的事了，不过，前个星期，又把手腕扭了。”
林霄燃说着，将左手的西装袖子捋上去一点点，给靳哲阳看他缠绷带的手腕，展示功勋章似的。
“平均两场球，伤一次筋动一次骨，还敢打。”
“没办法，爱这一口。”
很自然地唠起了嗑，显然靳哲阳和他非常熟。
等到了接待室，林霄燃更是惬意地扔了根烟给靳哲阳。
“办正事呢。”靳哲阳把烟扔了回去，拉出凳子让祁之乐坐，又从她手里拿走租房合同，拍到桌子上，示意林霄燃看。
林霄燃啧了声，朝祁之乐笑笑，将烟装回烟盒，在她对面坐下，翘起二郎腿，悠悠闲闲地拿过那份合同，迅速浏览一遍。
浏览过程中，表情丰富多变，一会儿攒眉，一会儿挑眉，一会儿瘪嘴……
完全打破了祁之乐对律师严肃正派的刻板印象。
“合同谁拟的？”林霄燃看着祁之乐问。
“中介给的模板，我自己加了几项。”祁之乐以为里面有很大的纰漏，心下一紧张。
林霄燃一副又吃惊又不相信的表情，他瞥靳哲阳一眼，突然嘶了声，“你别站着，我没仰过头看人，不习惯。”
“谁给惯你的毛病。”靳哲阳没坐，他搭手扶着祁之乐座椅的椅背，歪着上身斜在那儿。
“身高。”林霄燃答地顺嘴，倒也没坚持让靳哲阳坐下，转头说，“合同写的非常详细啊，责任划分地也明明白白。”
来之前，靳哲阳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详细说过了，他不需要再向当事人询问。
“房子因所有权发生变更，或者房子所有权面临争执时，承租人视其情况，有权要求在承租期内解除合同，并不承担任何违约责任。” 林霄燃说，“这条规定好了呀，你退租合情合理呀。”
祁之乐一愣，想起租房那会，因为没经验，上网查资料，有网友提醒房子产权问题必须标注清楚，切记弄清出租人是不是产权人，如果不是，那和产权人是什么关系，以及出租人是否得到产权人的出租委托。
所以，在她见到姓秦的房东时，聊了两句，得知房子是家里老太太的，因为年龄大了，体弱多病，跟着她生活，她觉得房子空余着浪费，她便掏钱简单装修一番，租出去收个房租钱，也算另一份收入。
又得知她有兄弟姐妹，祁之乐便留了个心眼，在合同上加了这一条，当时只是以防万一，没想过真会派上用场。
林霄燃鄙夷道：“合同写得这么详细，她们也敢张口要钱，找死呢。”
祁之乐：“……”
林霄燃怒目：“一家法盲！”
祁之乐：“……”
她侧过脸，看靳哲阳，靳哲阳察觉她的视线，垂眸，和她对视，两人不约而同笑了笑。
林霄燃，嗯，脾气很燃……
林霄燃把合同在空中晃地哗啦啦作响：“我去吓唬两下，保证她们立马学乖。”
“吓唬人，我不会来找你。”靳哲阳说。
林霄燃：“非走诉讼程序啊。”
靳哲阳轻点了下头。
林霄燃说：“也可以找物业或者居委会协调看看。”
“找——”祁之乐刚张口想问什么，靳哲阳手指捏了一下她的肩膀，阻止她，跟林霄燃说：“不接受调解。”
林霄燃耸耸肩：“那家人完全是老赖，这两个地方没有强制力，按照她们的脾性，估计也起不了作用。”
祁之乐抿了下嘴唇。
“弟妹。”林霄燃说，“合同留我这里，另外走诉讼，我还需要你给我提供一些证据，当时签合约时房东的身份证复印件，银行给房东转账凭证，押金收据——”
“需要准备的东西，你编辑好发我手机。”靳哲阳嫌费脑子，打断了他。
“……”林霄燃翻了个白眼。
就在这时，祁之乐手机响了，是李为贤打来的，她先是怔神儿，想着副教授怎么会找她，随后猛地，像浑身通电似的，想到了那个国内访问学者的事情，心跳攸得一揪。
完了。
她慌乱地走出事务所去接。
果然，李为贤问她：“祁老师，两个星期了，申请的事考虑地怎么样了？”
“……”祁之乐张着嘴，不知怎么回答，不是没有考虑清楚，是最近杂七杂八的烦心事接踵而至，她彻彻底底将访问学者的事抛到了脑后。
“还在犹豫不决？”李为贤反问的口吻格外严肃。
“我……”
“你来学校找我，我们再谈一谈。”李为贤感应到了她的纠结，要求见一面。
“好。”祁之乐答应了。
接待室里，林霄燃又和靳哲阳聊了两句关于应诉要做的准备，提到法院也会要求调解时，靳哲阳还是那三个字“不接受”。
林霄燃心知他是记仇了，有仇必报，挺爽的，他无条件支持。
“随时电话联系”靳哲阳看该说的都说了，不想耽误他上班，起了告辞的话头，“拜托你了。”
林霄燃拍拍胸脯：“放心，我心里有谱。”
靳哲阳：“改天请你吃饭。”
林霄燃摆摆手：“饭就不用了，约场球吧。”
靳哲阳咂了嘴，“再说。”
林霄燃想想说：“那还是吃饭吧，你还没给我正式介绍弟妹呢。”
“改天。”靳哲阳朝门口抬了下下巴，转身走了。
林霄燃没假客气，没往外送他。
靳哲阳推开玻璃门，外面日头虽盛，可风大，刮地人睁不开眼。
祁之乐站着，有些失神，风衣领口被吹起，贴着下颌骨。
“怎么了？”靳哲阳瞧着她不对劲，询问说。
祁之乐下意识地反应是摇头，回避说：“学校有点事，我得回去一趟。”
“我送你过去。”
靳哲阳见她眼神飘来飘去，当下知道她说话有所隐瞒，但没过度追着问。
祁之乐点点头。
一路，很沉默，祁之乐气压低。靳哲阳察而不说。
等到了学校，他问：“要我等你吗？”
祁之乐瞅着他，摇了下头。
“行。”靳哲阳很干脆地开车走了。
祁之乐一直望着，直到车转过弯，消失不见，她才一咬牙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去找李为贤。
李为贤开门见山：“我想你明白，各个学校如此重视这个项目，因为它确实是个好项目，跟着国内专业顶尖老师研究课题，多么难得的机会，有助于提高自身的眼界和格局，也有助于提高青年教师群体整体的教学水平。名额有限，人人眼馋，怎么到你这里，这好事反倒成了烫手的山芋。”
“不是。”祁之乐听出李为贤语气里有不解的怒意了。
李为贤：“这么多天，你既没有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也没有完全拒绝我，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祁之乐攥紧手指，心虚地支吾道：“我……”
无从辩解。
李为贤继续道：“我手里只有一个推荐名额，院里却有很多优秀的青年教师，我挑中你，是你身上的一些品质感染了我，可也并非非你不行，名额不仅仅是填申请表那么简单，它背后意味着你需要用一年的时间，努力沉淀自己，如果你静不下心，那不如把这个名额转给珍惜它的人。”
李为贤严肃直白，直白地不近情面。
祁之乐因羞愧而面红耳赤。
李为贤接着便沉默了，他看出她其实对这个项目是动心的，因为他初次跟她说起时，她略显兴奋的眼睛出卖了她的内心。
同样，他也能看出，她好像被某些因素给绊住了脚，不敢往前迈步，退缩着，过于小心翼翼。
他非常不喜欢这样处理问题的方式，所以，他生气了，现在板着脸，有逼迫她做出选择的意思。
同时，他跟自己打赌，堵她肯定会答应。
周遭安静的可怕，祁之乐脑子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拔河，一头靳哲阳，一头是回苏州一年，来回拉扯，摇摆不定。
她纠结的看了眼李为贤，李为贤没给她好脸色。
祁之乐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通过气管钻进肺里，让她短暂的清醒了一秒，抓住这一秒的时机，她问自己，想不想去，心底里的回声是想。
她心一横，说：“我现在回办公室写申请表，晚一些交给您。”
赌赢了！
李为贤毕竟有年龄有阅历，瞧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好机会，不可能白白拱手让人的。
申请表他手里还有一份，找出来递给祁之乐，让她当场写，半分反悔的余地不给她留。
祁之乐硬着头皮，捏起笔，唰唰开始写，完全不敢有任何思考，她知道只要她一转念，她横下的心便会松动。
写完，检查一遍，交给李为贤。
李为贤满意地点点头，嘱咐了句“好好准备面试”，便打发她走了。
祁之乐一出他的办公室门，便陷入无限的懊悔中。
其实，派遣到其它学校交流学习，算是正常的一项工作，事情本身并不严重，形势也没那么急迫。
是她心生愧疚，觉得对不起靳哲阳，毕竟两人刚刚重拾往日的情分，还没怎么着呢，过些时日就要异地恋。
她怕他不痛快，心疼他不痛快。
祁之乐脑子里乱糟糟一团，下了楼，沿着路想随便走走。
她不知道自己在往东走，没一会拐到成均楼，在两岔路口遇到刘万张。
他风一般从她身边掠过，快地祁之乐眨眼并没瞧到他人影，是刘万张跑出去十几米了，陡然停下，转身，望着祁之乐两秒，认出她，又风一般跑回来。
“匆匆忙忙干什么去啊？”祁之乐问。
“校团委开会。”刘万张亮了亮手里的记事本，“马上要元旦了，元旦晚会和跨年夜活动该着手组织准备了。”
祁之乐哦了声，“那你去吧。”
“嗯”，刘万张出发晚了，赶时间，“今天开会，各个院的辅导员，院级部长全出席，迟到就死定了。”他一个加速跑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下，折返至祁之乐的身边，黑眼睛滴溜溜一转，捂嘴巴小声叫了句“嫂子”。
祁之乐一愣，反应了会儿，“诶”地应下了，分外不好意思。
刘万张顿时心里乐开了花。
“快去吧，免得迟到被骂。”祁之乐催他。
刘万张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然后撒丫子狂奔，瞬间没了影踪。
祁之乐看不远处有个小花坛，旁边有张长椅，她走过去，坐下来，神游了一会儿。
随后掏手机，憋着一口气，给靳哲阳发了四条短信。
——我刚才做了一个决定，有点冲动，但不是完全冲动。
——估计会让你不开心。
——我现在不敢见你，也不敢跟你详说。
——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