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乱葬岗外,楚源推着轮椅朝阴气森森的荆莽丛中行去。

  谢时雨跳下马车,刚要跟上,就被人从身后握住了肩膀。

  “怎么了?”她回头看着将修长手指搭在她肩膀上的男人。

  沈恪淡淡道:“你跟着去做什么,那是他们兄妹间的事。”

  “我怕一会儿起了冲突,楚源会犯病。”她连药箱都带上了,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不会的。”

  是不会起冲突还是不会犯病?虽然他语气笃定,但是谢时雨还是有些不放心。若是他情绪起伏巨大,毒气攻心,可就有些不妙了。

  她一身白衣立在肮脏又泛着腥臭味的乱葬岗上,身后是焦黑的孤坟和森然的白骨,脸上却没有露出嫌恶和畏缩之色,即便身处这样的环境,所思所想也只是她的病人。

  沈恪挑了挑长眉,“有什么动静我会立刻赶过去的,你就老老实实待在马车上。”

  谢时雨看了他一眼,还是转身上了马车,倒不是被沈恪说动,而是站在楚源的角度想,他也不会希望有人打扰他和妹妹见面吧。

  谢时雨猜得不错,楚源一言不发地推着轮椅疾行就是不想让沈恪或者谢时雨跟上。虽然路面不平,碎石嶙峋,他坐在轮椅上颠簸摇晃,刚刚有了知觉的腿在冲撞下变得疼痛难忍,即便如此,想要见到楚泉的心还是异常坚定。自那日楚府中转身离开,他就再也没有见到她的面了,说不清有多久,但午夜梦回,他总记得那些年与她相依为命的生活,她蹙眉的样子,冷言冷语的样子,以及只会在他一个人面前露出的笑容。

  汗水淋漓而下,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就变得苍白起来。她把自己当成唯一的亲人,他却将她赶出了楚府。

  木制的轮椅碾过乱葬岗的碎石,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惊扰了一地叮食腐肉的乌鸦,黑色的翅膀扑棱棱挥起,几片黑羽旋转飘摇,落到一双沾染了芜草的黑底金面的革靴上。

  楚源划动轮椅的手停住,抬起头,几乎有些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人,视线自下而上,落在那张浸润着冬雪的脸上。

  “……妹妹。”声音颤抖的不像话。

  双拳紧握,楚泉的视线只落在他的发顶上。

  “谁是你的妹妹,楚大人认错人了吧。”

  楚源心中一痛,为这冷漠的语气,也为她根本不看向自己的眼神。

  “你的腿不是已经好了?怎么,堂堂楚家家主只会靠博取同情来取敌人的首级吗?”

  敌人……他怎么可能把她当做敌人。

  “我从没想过要杀你。”

  楚泉嗤笑一声:“不是自己动手就不算杀?你派来的那些杀手可都不是我的对手。是不是很后悔当初仅仅废了我的内力?”

  “不是我……”楚源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就算不是他派人追杀的楚泉,但王后是他的姑母,他脱不了干系。更何况是他废掉了楚泉的功夫,才会让她身临险境。虽然他的本意只是想让她过上普通女孩子的生活,平凡的、安逸的、不用拿起剑武装自己的生活。

  楚泉看他想要解释却又徒劳无力的样子,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烦躁,面色沉沉道:“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亲手了结我这个杀父仇人吗?”

  杀父仇人四字一出,楚源的唇色也黯淡下来了,他刻意回避的话题,却被楚泉轻易的摆到面前来,深深提醒着他,他们之间的鸿沟有多深。

  “听说你要走了,我只是想……”他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乍闻她的消息心绪浮动,想要见她的意愿超过了所有顾忌,他还想问一句话。

  “你愿意……回到我的身边来吗?”没有数条人命,没有上一辈的恩怨,只是回到他身边,做那个不爱笑的楚家小姐,做他的唯一的妹妹。

  乌鸦声又起,围着荒郊野岭上的两个活人振动翅膀,叫嚣着愤怒,叫嚣着驱逐。

  他们不该属于这里。

  楚泉却在这漫天叫喊声中沉默下来,眼睑微微颤动,僵硬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挣扎。

  就在楚源随着她的沉默而心怀希望时,楚泉开口了。

  “没有杀你已是我的仁慈。”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比起楚源,她更像一个出身杀手世家的孩子。掩藏真实感情,只露出冷酷决然的一面,这一点,即便是楚剑雄也对她赞不绝口。

  说完这句话,楚泉毫不犹豫的转身,衣衫翩跹,带起泠泠的一道风,吹过楚源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

  “你还没找到怪医孙炜,就要走了吗?”他执着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不找了。”楚泉头也不回。

  楚源拔高了声调:“我知道你找他一定是为了那个锦盒。那是我给你的东西,你不想留在别人那里。”

  楚泉的脚步微顿,“你想太多了,与你无关。他是我祖母的师弟,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楚源撑着木轮椅的把手,硬生生地站了起来。

  “我不信!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伴随着钻心的剧痛,他又重重跌坐回轮椅中,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楚泉再次攥紧了手,抑制住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

  “你回去吧。我不杀你,我会永远离开晋国,不再出现在你的面前。”她的语气抑郁低沉,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不像是告别的话来。

  “楚泉!”楚源突然大叫一声,声音震动荒木杂林,也震飞了一群等着觅食的乌鸦。夹杂了内力的一声吼,令他张口喷出一大口黑血。

  乱葬岗外,谢时雨迅速抬起头,望着闭目养神的沈恪,道:“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好像是楚源的。”

  沈恪睁开眼睛,神色平静:“似乎有。”

  “可能出了什么事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她立马坐不住了,拎着药箱就要下去。

  “我去。”沈恪淡淡看她一眼,“我会快一点。”

  何止是快一点,沈恪使了招轻功,极速掠向乱葬岗深处,速度之快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残影。

  入目处,两道身影紧紧贴在一起。楚源倚着轮椅抽搐着身子,口中不停地吐出黑血,楚泉搂着他,一边擦试着他唇边的血,一边惊慌失措着。

  “……怎么了?楚源你别吓我!”

  她光洁的额头上因为焦急而渗出的汗水不停地落在他的脸上。

  楚源扯着嘴角笑了一笑:“你终于……终于肯看我了。”

  楚泉握着他的手,神色慌张:“你到底怎么了你身上的毒不是已经解了吗?你又在骗我对不对?”

  “他中了两种毒,哪那么容易好起来。”

  沈恪自树后而出,冷静地看着楚泉砰然变色的脸。

  “两种?”为何她从未听说过。

  “现在来不及解释了,他急需治疗,我要带他走了。”沈恪俯身抬起楚源,将他背在身后,抽空朝身后望了望:“你要跟着去吗?”

  楚泉望着他失了血色的脸,咬了咬唇,点了下头。

  “自己跟上来。”

  沈恪速度极快,背着楚源也不见吃力,很快来到马车这里,谢时雨早就在外面候着了。

  “快把他放平。”

  沈恪依言将他放在垫着毯子的马车里,谢时雨拿出金针,快速扎在他前胸的几个穴位上。

  楚源闭着眼睛,胸口不住地起伏,嘴唇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原本被逼至腿部的黑气渐渐回到了他的腹部,甚至还在不断上升。

  “情况不太好?”沈恪看她脸色凝重,轻声问了一句。

  “气急攻心,情绪起伏过于激烈,将他这段日子精心调理压制的毒气重新逼了上来。可以说是前功尽弃了。”

  姗姗来迟的楚泉在听到这句话后,怔然失语。

  “还能治吗?”沈恪也不废话,问的十分直接。

  谢时雨顿了顿,两道视线同时集中在她的脸上。尤其是楚泉,似乎谢时雨嘴里说出的话会成为掌控她生死的利剑。

  “若我师傅在这里,也许还有几分可能……”

  虽没有明说,但话中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了。

  偏偏楚泉还不相信,红着一双眼问她:“你师傅在哪里?我去找他。”

  谢时雨低着头,沉默不语。已经来不及了。

  楚泉突然用力扯住她的衣襟:“你说话啊!你师傅究竟在哪里?”

  沈恪皱着眉,才想上前分开她,就瞥见谢时雨递来的视线。

  没关系,交给我来。

  她是这样说的。

  “我师傅在千里之外的黄泉谷,一来一回需要数月,楚源他甚至撑不过今日。”

  而且就算谢蕴此刻就在眼前,也不一定有办法救楚源,毒素深入五脏六腑,已经没救了。甚至拔掉金针,那些被抑制已久的毒气经过反弹,凶悍无比,会顷刻间吞噬他的神智,摧毁他的灵魂。

  楚泉怔怔地松开手,望着他青紫交错的脸庞,呼吸突然变得极为困难。胸口仿佛在滴血,寸寸绞痛袭上她的心头。

  除了楚源艰难出着气的声音,整个马车里静的出奇,静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脑子一瞬间成了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整个人仿佛回到了那个血夜,祖母倒在她的怀里,说出残酷真相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喘不过气来,眼里什么也看不到,脑海中的世界也静止了,万丈红尘里,她一个人,绝望的沉沦。

  “哥哥……”

  压抑了许久的声音,终于从她瘦小的身躯里爆发出来。

  这一声哥哥,迟了三年。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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