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八月下旬,谢时雨一行终于到达了郦城,沧州冷氏的大本营。郦城位于沧州地界的中心,地饶物丰,以奇山异水而闻名。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马车队明显放慢了速度。行人似乎认出了冷氏车队的标记,纷纷热情地上前打招呼,谢时雨看着那个妖冶的美人弟弟化身翩翩公子,摇一把折扇,频频惹来小姑娘含羞带怯的注视。

  啧,冷星河卖弄风骚起来还是很有一套的。

  “少主,前面似乎是主母身边的无双姑娘。”

  冷星河颔首致意,转身走到谢时雨乘坐的马车旁,撩起了车帘。

  “阿姐,穿过前面的巷子就到家了。”

  一路上都对她爱答不理的小弟伸了手,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仿佛是刻意要同她在人前装亲密。

  谢时雨抿一抿唇,将手递过去。

  这时,车队前头忽然传来一阵躁动,骏马在骚乱中惊了蹄,险些冲撞到冷星河身上。

  他皱着眉看过去,喧闹的长街之上,一人一剑一斗笠,凭空出现,拦于马前。天青色的长袍恍若天幕云彩,轻描淡写的落在红尘深处。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

  在侠风盛行的郦城,负剑而行的人并不少,只是敢于当街拦冷家马车的人,前所未有。

  冷星河直觉此人并不简单,周身冷凝的气质有如剑气,直指一个方向,似乎对自己有很大的敌意。

  他拧着眉头开口:“阁下何人?是何目的?”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拿下斗笠,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变得透明。

  “我来接我的未婚妻。”

  谢时雨瞬间抬起头,有些怔怔地望了过去。

  冷星河面色依旧严肃,此人方才散发的敌意足以让他重视。

  “不知阁下的未婚妻又是哪位?”

  沈恪笑而不语,像没看到他似的,冷星河眸色转深。

  谢时雨看着似乎有那么点儿针锋相对的二人,顿觉头疼。

  她不得已走出来,挥一挥手:“好巧,你也来沧州......”她想了个词,“旅游?”

  冷星河扯住她的衣袖,“找你的?”话一出口,便觉得对面人的视线凝在了自己的手上,那只扯住谢时雨衣袖的手。

  谢时雨点点头,又摇摇头。

  冷星河有点不耐烦了,松开她的手,“给你一盏茶的功夫解决了,我替你拖住母亲身边的人。”

  ......

  “所以他是你亲弟弟?”

  谢时雨递了盏茶给对面的人:“你不觉得我们很像么?”

  “不觉得。”应该说是根本没在意。

  沈恪接过茶,慢慢饮下,眼底有淡淡疲色。

  从晋国出发,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到了黄泉谷,却得知人已经走了,他又骑马追赶数日,一路上辗转数地,说不累是假的,好不容易见着人,又见一个男人以一种碍眼的姿态进入自己的眼帘。

  “从来没听说你还有一个弟弟。”

  谢时雨自嘲地笑了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不仅有一个弟弟,还有一双做武林盟主的父母。”抬头看他:“很威风罢?”

  沈恪蹙了下眉,没开口。

  “你打算留在这里?”

  谢时雨摇头。

  “过些日子就回了,师父他们还等着我。原本没打算来沧州的,只是......”谢时雨顿了下,忽然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了。

  沈恪听罢,搁下杯子,淡淡道:“我同你一道吧。”

  “嗯?”

  “沧州冷氏,神往已久。”

  ......

  一盏茶之后,冷星河继续拧着眉头,看着面前的二人。

  “母亲身子不好,要见十六年没见的女儿就已经很激动了,再见一个女婿,她老人家或许就起不来了。”这是不同意沈恪进门的意思。

  谢时雨刚想开口,沈恪便悠悠抛来一句。

  “神医在此,令堂想必会平安无事的。”

  冷星河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油盐不进、冥顽不灵的人。

  谢时雨思忖道:“我这位朋友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唯一认识的就是我,阿弟就当是帮阿姐一个忙吧。”

  冷星河被她一声“阿弟”叫的抖了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再对上她笑眯眯的眼睛,顿时什么想法也没了。

  于是,沈恪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沧州冷氏的府门。

  府里早就收到了失散多年的大小姐要回来的消息,众人一边好奇一边期待,听说大小姐与少爷是双生子,也不知道他们长得像不像。

  当谢时雨顶着那张肖似冷星河的脸出现的时候,府里顿时炸开了锅。

  那眉眼,那轮廓,活脱脱的女版冷星河啊。更有护住的下人,忍不住捏一把辛酸泪,主母多年的心结,终于要解开了。

  谢时雨不知道府里下人们的想法,她在入府的第一时间就被带到了冷王氏的卧房外。

  嗅着房中浓浓的中药味,谢时雨心道,冷府主母的身子确实不太好。

  那位领她来的叫无双的姑娘自进了卧房后,便没再出来。

  谢时雨垂首而立,不曾往里间望一分。

  半晌,深深浅浅的咳嗽声由远及近,无双扶着冷王氏走了出来。

  两道脚步,一道轻巧,一道沉缓。

  方细细辨别,手臂上便多了一抹温热。

  “......可是我儿?”

  谢时雨低垂的瞳眸闪了一下,妇人的声音柔和,气息却很急促。

  她抬起头,冷王氏的眸子在触及她面容的瞬间,蓦地睁大,两行清泪便落到谢时雨的手臂上。

  “谢时雨见过夫人。”

  冷王氏听她生疏称呼,鼻间一酸,再也忍不住似的,紧紧将她搂进了怀里。

  “我的孩子,十六年......十六年了呀,你终于回到娘的身边了。”

  谢时雨的头埋在她的胸前,脸被衣襟上密密麻麻的刺绣咯疼,心中比意想之中的起了更多的涟漪。

  到底不是一个普通的陌生妇人。

  这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从懂事起,她就没有问过一句亲生父母的事,谢蕴偶有问起她,想不想自己的父母,可她连父母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更别谈想与不想了。

  望着谢蕴的脸,在脑海里幻想他穿女装的模样,那是她对母亲这个模糊概念唯一的描绘。

  女人和男人到底是不一样的,至少谢蕴的胸脯不是这样柔软。两人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身上都带着药草香味,一个浅淡,一个厚重。

  冷王氏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无双连忙过来搀扶,谢时雨抬起头,手指轻轻搭上她的脉。

  “进去坐,咳咳......咱们娘俩进去说话。”

  冷王氏生的很美,哪怕容颜不再年轻,眼神不再清澈,也能从她的眉眼间看到昔日美丽的影子,美人即便老去了,也是优雅的美人。

  “我唤你时雨可好?”

  用了药的冷王氏优雅地坐在塌上,神色柔和地望着她。

  谢时雨嗯了一声。

  冷王氏望着她,思绪又飞了很远。

  “当年我狠心将你藏在草堆里,只有一个原因。星河总是啼哭不已,而你却十分乖巧,吃了便睡,从不吵闹。我将哭泣的星河带走,好不容易引开了追兵,再回来找你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那地方多有野兽出没,很多人告诉我,你或许已经......可是我总不能信,午夜梦回,我总见到你闭着眼睛躺在草堆里的模样,安静的令人伤心。”

  冷王氏强忍住心头悸动,缓缓抚摸着她的脸:“本该我亲自上山去拜会恩人的,可我这残败的身子已是许多年没有踏出过冷府了。没想到我还能等到这一天......时雨,我能否听你叫我一声母亲?”

  谢时雨在冷王氏期盼的眼神里,默默低下了头。

  冷王氏心头一沉,抹着止不住的泪珠,道:“是我太心急了......你才刚回来,一定很累了。娘带你去看看你的屋子,娘每天都让人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就等着你回来。”

  谢时雨默默扶住她的手。

  不是看不到她面上的失望,也不是吝于叫出那两个字来,哪怕血浓于水,十六年的分离依然清晰的横亘在眼前。

  或许再过些日子,就好了。她心想。

  傍晚时分,谢时雨的院子里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面沉如水的冷星河。

  “娘叫你去用饭,你怎么不去?”

  谢时雨扬了扬手里的薄纸,“我替......她把了脉,正研究药方子。不是已经叫人去说了?”

  冷星河冷笑一声:“你不来,娘就傻傻的等着,水都不喝一口。才头一天,这府里就要为你翻了天了。”

  谢时雨顿了顿,放下笔。

  到底是不一样的。这里不是黄泉谷,冷王氏也不是谢蕴。以往吃饭的时候,她不吃也不会有人来催,他们默默留好她的那一份,便自顾自大快朵颐。谷里不讲究什么,想吃就吃,不想吃也不会有人逼你。

  生平第一次被人等着吃饭,哪怕是去了,谢时雨估计也会食不下咽的。

  她吃不下饭比起冷王氏吃不下饭,还是微不足道的,谢时雨想了想,便对冷星河道:“稍等一下,我去洗个手。”

  冷王氏见她来了,连忙吩咐人将菜热了,席间不停地嘘寒问暖,短短一会儿,碗里的菜便堆成小山一样高了。

  谢时雨深吸了口气,在冷王氏爱怜的眼神里将她夹来的菜通通吃光了,好不容易离了席,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她差一点便要吐出来。

  当她扶着小道旁的树干呕不停的时候,有人递来一袋子水,用羊皮制成的水囊装着,尚带着些温度。

  她当然知道是谁,只接过饮下,并不说话。

  缓了一阵子后,才开口道:“多谢。”

  沈恪又递过来一块帕子,替她擦去唇边的水渍。

  神色认真,语气温和:“这府里待着不痛快,咱们私奔吧。”

  谢时雨:“......”

  作者有话要说:  去亲戚家吃饭,人热情地夹菜劝酒,我又不能拒绝的情况下,每次都用最快的速度吃完饭从饭桌上下来。想想也是很厉害了。

  感谢读者“我是胡歌,不要声张”,灌溉营养液+5。

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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