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死

　　凤清扬回到密室中时，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躺上一张寒玉做成的冰床，缓缓阖上眼睛。

　　密室内温度极低，连周围的墙壁都接上了冰霜，但凤清扬却是感觉不到寒冷似的，反而舒展开了眉头。

　　他静静的躺在冰纯床上，呼吸虚弱得不易被察觉到。

　　说来，他的确应该是个死人了。

　　那日法空妖僧闯上玄灵山，挟持虚弱状态下的墨染做要挟，要拿自己做交换。

　　其后他跟那妖僧离开玄灵山后，那妖僧奉叶修寒之命对他下了杀手。

　　性命垂危之际，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鬼灵。

　　人、鬼、神、魔皆为人所化，死后冤魂不散为鬼，修炼渡劫化神，神识破碎成魔。

　　太极国数百年来没有出现过鬼灵了，那便是得道飞升的祖师封印所致。

　　但凤清扬没想到，这鬼界，竟就被封印在玄灵山脚下。

　　鬼灵幻化不了人形，也离不开这片地方，如今凤清扬能看见它，完全是因为凤清扬正面临死亡，魂魄虚弱，而这鬼灵又吸收了玄灵山好几个死人的魂魄，这才能出现在凤清扬面前。

　　“你想活吗？”

　　空灵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凤清扬撑着意识回答：“想！”

　　“桀桀，”鬼灵的笑声阴森诡异，“我给你十年寿命，但十年后，我会吞噬掉你的魂魄，你将再无来世。”

　　凤清扬不愿就这么死了，便和那阴邪至极的东西做了交易。

　　许他十年寿命，他拿自己的魂魄作为交换。

　　于是鬼灵化作一团黑水融进了凤清扬的血脉中，黑水侵体，他的骨血仿佛全部被腐蚀又重新生长起来了一般，痛得他青筋暴起，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死命咬住嘴唇，忍着疼痛，直到口腔中尝到血腥，那些黑气才慢慢散去。

　　整个过程痛苦至极，凤清扬好几次都要痛死过去。

　　他终究还是熬过去了。

　　鬼灵完全消失了，但凤清扬知道，并不是消失，而是在他的身体里。

　　他试着站起来，发现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身体里有一股诡异的力量，他试着手掌发力，一旁的树干受了他这掌，竟开始腐烂起来。

　　好邪门的力量！

　　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凤清扬除了身体冰凉不似常人以外，其他都如同正常人一般，甚至变得更强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玄灵山，眸光晦暗。

　　转身向京都的方向走去，凤清扬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顺利入城，潜入皇宫，找叶修寒和法空那妖僧算帐。

　　看到他没死，叶修寒确实是吓了一跳，再看到法空也奈何不了他时，叶修寒的杀心大起。

　　但两方谁也杀不了谁，最终凤清扬只得作罢，叶修寒也只能随他离去。

　　“你放心，新仇旧帐，我始终会找你清算。”

　　凤清扬留下这么一句话，大摇大摆地回了王府。

　　他杀了叶修寒安插在府中的眼线，却也没有住在王府，而是去了凤栖楼。

　　......

　　那刻骨的疼痛还印在脑海久久挥之不去，凤清扬在睡梦中惊醒，他从冰床上下来，走出密室。

　　此时天还未亮，他走到苏婉兮歇息的屋外在纸窗上戳了个小孔，窥探里边的情景。

　　只见苏婉兮坐在桌旁，眉目间是浓浓的悲伤，那双漆黑的眼里噙着泪水，却怎么也不肯落下。

　　倔强如她，就是在夜深人静无人之时，也不放肆哭泣。

　　凤清扬很想进屋抱抱她，可是他不能，他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

　　一直在房外伫立到天亮，直到看到苏婉兮起身，摸索着走到床边躺下。

　　凤清扬吩咐婢女去给她梳洗打扮，自己则是候在屋外。

　　只感受空气中多了一股脂粉气息，苏婉兮皱了皱眉头，紧接着有人靠近，苏婉兮猜到，是有人来伺候她梳洗了。

　　她顺着婢女的牵引起身，张开手臂，身上已然多了件外衣，紧接着一张温热的面巾在她脸上轻柔擦拭着。

　　再然后，脂粉气突然消失了，身旁并无什么气息，且好像周围冷了些。

　　有人扶着她坐下，在她身后为她梳理头发。

　　苏婉兮对着镜子，也不说话。而她身后的凤清扬瞥了眼镜子里的她，有些心疼。

　　她消瘦了不少，脸颊两侧略微凹了进去，瘦削的下巴，在一张小脸上如黑珍珠一般的大眼睛，没有神采。

　　为她束好发，凤清扬没有立即扶她起来，而是蹲下身子，摊开她的手心，在她手里写：

　　—我们现在便要离开京城了。

　　既然师药雪和凤清扬放心把自己交给这个人，苏婉兮如今又是这样一个样子，也没什么好多想的。

　　她表情淡淡地回答道：“好。”

　　于是凤清扬这才扶着她起身，一路扶着她走到了凤栖楼的后门。

　　门外等着一辆虎皮作垫、温暖舒适的马车。

　　苏婉兮觉得身体失重，原来是被他横抱起，放到了马车中。

　　这人的动作轻柔得很，但接触到那非常人的体温时，苏婉兮还是有些发怔。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并不颠簸，车内就她一个人，想来那个有些古怪的人在外面驾着车。

　　这一幕很是熟悉，那段去参加宗门大会的记忆蓦地出现在脑海中。

　　想着回忆着，其实她发现，那段时光真的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凤清扬于她来说像哥哥也像朋友，她根本没想过两人的关系会突然变得那么僵。

　　苏婉兮思绪万千，但一夜未眠，困意席卷而来，没过一会，她便意识模糊了起来，缓缓阖上双眼，头靠着一旁睡了过去。

　　看不见、听不到，倒是很有助于睡眠。

　　驾驶马车的凤清扬时不时微微掀起帘子，回头看她几眼，见到她睡得正香，眼神不由柔和了几分，唇边也绽开一个微小的弧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好像停了下来，苏婉兮平稳的呼吸逐渐加快了些，随之便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面对无尽的黑暗，心中仍是升起一阵恐惧。

　　手突然被身旁的人握住。

　　尽管苏婉兮双目失明、双耳失聪，以她的修为，不难感觉到身旁人的气息。

　　可这个人，她是真的丝毫感受不出来。

　　唯一可以辨识的就是那异于常人的冰冷提问。

　　这人的手不似之前那么冷，但在摊开她手心的时候，指尖还是冰凉的。

　　凤清扬知道自己身体异常寒冷，他搓了好一会的手才伸出去握住她的，但他本身的体温始终是改变不了，很快温度便又降了下来。

　　其实他待在这温暖如春的马车内是很痛苦的，他自从鬼灵侵入体内后，便需要待在寒冷的地界，才能感觉舒适，平常温度倒也不影响，只是像这种暖炉烘的整个车内暖洋洋的情形下，他会疼痛难忍。

　　—饿了么？

　　凤清扬按耐住疼痛，在她手心一笔一画地写着。

　　“有点。”苏婉兮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婉兮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肚子，确实是感觉到饥饿感了。她一向不怎么辟谷，还是会感到饥饿的。加上这几日都未怎么进食，确实是有些饿了。

　　—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再过几个时辰我们便能到一个村庄，到时候在那里留宿，自然会有热腾腾的吃食。

　　他这段话很长，怕苏婉兮不明白，所以写得异常缓慢。

　　苏婉兮扯开嘴角微微莞尔，“其实你不必写得这么慢，我能明白。”

　　那边没有再写什么。

　　苏婉兮问：“我们是不是认识？”

　　那边仍然没有回答。

　　苏婉兮继续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为什么想知道我的名字？

　　凤清扬眸光一沉，反问她。

　　“你为治我的眼睛和耳朵而来，于我有恩，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岂不是太失礼？”苏婉兮道，“对了，我叫苏婉兮，紫苏的苏，清扬婉兮的婉兮。”

　　“......”凤清扬手指一僵，目光闪烁，明知她听不见还是喃喃道，“是啊，是我的婉兮。”

　　他们离得比较近，苏婉兮的感官能探知到他是说了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话音未落，她便将自己的掌心向他面前伸去。

　　凤清扬看到她这乖巧的样子，眼神越发宠溺。

　　—你可以叫我“不死”。

　　不死鸟，既为凤凰。

　　苏婉兮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凤凰，连公主封号都叫做凤寰。凤清扬这个名字，意味着凤凰不死。

　　他此刻不是凤清扬，只是要守护她的不死。

　　这是什么个名字。苏婉兮暗想，但她也不能对人家的名字指手画脚的，便笑着点了点头。

　　凤清扬笑笑，拿出装在器皿里的糕点，本想亲自喂她，又觉得这举动太过亲密，怕她感到不适，便将糕点放在了她的手心。

　　手中多了一块软糯的东西，苏婉兮猜到是吃的，拿起就放在嘴边，张嘴咬了一口。

　　凤清扬待她吃完一块，才再拿了一块递到她手中。

　　“不死，”苏婉兮说，“你不吃吗？”

　　他怎么开口说他早已是个死人，不用吃东西呢。

　　—我不饿。

　　凤清扬在他手心写完，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继续驾马前行。

　　苏婉兮倒没多想。

　　她现在这个样子，想什么都是无用。

　　她也在昨夜便做好了打算——若是此行能治好目、耳，她就回京继续按原计划救出娘亲；若是治不好了......

　　说实话，她很茫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马车按照凤清扬预计一般，天黑之前他们赶到了一座叫做陆家村的村庄。

　　村民首先看到华贵的马车，都好奇地凑到一起打量起这外来人。

　　凤清扬扶着苏婉兮下马车，上前与人交涉一番后，村里人才知道他是为自己的妹妹四处寻医路经此处，再看看他搀扶着的姑娘，生得一副如谪仙般的好样貌，眼睛却黯然无光，他们交流见那姑娘也是听不见似的。

　　又聋又瞎，实在是可怜。

　　陆家村的人都姓陆，大家商量着让他们二人住进了村长家里，准备好热腾腾的饭菜招待他们。

　　一伙人回了自个儿家里，苏婉兮被凤清扬扶到了村长家中，在饭桌旁坐下，不一会，就闻到一股饭菜香飘散开来。

　　苏婉兮许久没有这么好的食欲了，执筷前还兀自出声道：“多谢款待。”

　　村长夫妇忙道：“客气啥呀。”

　　后才反应过来她听不到，脸上有些尴尬，目光也带着深深的同情。

　　苏婉兮始终带着浅浅的笑。

　　她虽然又聋又瞎，但她不能一直病仄仄的，多难看啊。

　　怨天尤人向来不是她苏婉兮的做法。

　　凤清扬有些释然地笑了笑，在她手心写到：

　　—他们说不用客气。

　　苏婉兮嘴角又往上带了些，“那我便不客气了。”

　　言罢，拿起筷子准备夹菜。

　　全凭嗅觉和感觉，一顿饭吃得倒也不算太艰难。

　　村长夫妇看她吃饭这熟练的模样，又忍不住心疼了。

　　想来这位姑娘是瞎聋多年，才如此熟练。

　　年纪还如此小，真是可怜啊......

　　凤清扬倒是没多留意旁人的目光，只满心满眼都在苏婉兮身上。

　　她这些天好像有很大的变化，好像比从前要内敛雅静了许多。

　　饭后，由于村长家中只有两间屋子，想到他们虽是兄妹，却还是有男女之别，本意是想让自己妻子与苏婉兮睡一间，自己与凤清扬睡一间。

　　却听得那青年道：“叨扰了，我就在外边将就一晚即可，还是让家妹单独一间房，好好休息吧。”

　　见他执意如此，村长也不好再劝，只是带着妻子进了里屋。

　　凤清扬扶起苏婉兮，带着她进了另一间屋子，为她洗漱了一番。

　　—忍一忍，再走一段路便到西襄城，到时去客栈再沐浴吧。

　　—我得到消息，那位大师最近就出没在这一地带，你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到了西襄城后我们便去寻。

　　“好，你也好好休息。”苏婉兮不知道这里只有两间房，凤清扬没地方睡，她说完后便躺进了被窝，准备入睡。

　　凤清扬凝视她许久，才吹熄了灯，轻悄悄地退出了屋子。

　　这是一个静谧的夜晚，苏婉兮睡得却并不安稳。

　　直到后半夜，作为修仙者，她在这宁静的村庄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猛地睁开双眼，苏婉兮握紧了身侧的宝剑。

　　她撑起身子，坐在床边，蹙紧了眉头。

　　气氛莫名诡异，苏婉兮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在玄灵山的藏书阁曾阅过无数卷宗，其中不泛一些阴邪之物。

　　魔界和鬼界早已被先人封印了数百年，没有可能隔空出现在人世。

　　那么，现在这阴邪的鬼力，又是如何出现的呢？

　　凤寰灵剑出鞘，抬手便将她面前的一个东西砍成了两半。

　　她不知道杀的是什么，但却可以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阴邪之力，遍布在整个陆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