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番外-冷宫十二时辰152

　　我从小虽然淘气任性，却很少掉眼泪，这眼泪一掉，眼前的三个人都明显有些慌张。苏茴沉默了片刻，挥手让小玉米和小山芋出去，从怀中掏出手帕，亲自为我揩了揩眼角。“小蘅，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听顾珣说……”

　　不提顾珣还好，她一提顾珣，我不禁哭得更加伤心。

　　苏茴又沉默了一会儿，好似这时才发现我掉眼泪的真实原因，嘲讽似地轻笑一声，又往我身边一坐，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沈昕蘅，你不至于吧？当年就总是自说自话地把我和顾珣凑做一对，现在你都嫁入淮安王府一年了，怎么还一厢情愿地以为我和顾珣之间有私情啊？”

　　她又冷笑一声，“沈昕蘅，不是我看不起你，如果我真的对顾珣有意，你怎么可能坐着花轿被抬进这座淮安王府来？你也算是从小和我一道长大的，你倒是说说看，我到底会不会这么做？”

　　我不禁一滞，又带着哭腔控诉，“可是、可是昨天分明你和顾珣孤男寡女两个人关在书房里待了大半日。我进去给你们送茶水点心，顾珣他、他还赶我出去！”

　　苏茴似乎有些无语，她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才又缓缓开口，“沈昕蘅，你和顾珣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但是，我只想你知道，我和他之间是不会有什么的。而且，我今天下午就要走了……我会离开淮安府去西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只想在离开淮安府之前再见你一面，小蘅，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了。”

　　从小到大，我几乎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苏茴，不禁忘记了自己的心事，追问，“小茴，你要去哪里？”

　　“我？我要去找沈清怀啊。”苏茴的唇边绽开一个迷离的微笑，带着憧憬，又有些决绝。

　　我一怔，“沈清怀？他不是……”

　　失踪了吗？

　　后面这几个字我没敢说出来，虽然我总觉得苏茴和顾珣之间郎有情、妾有意……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苏茴和沈清怀，曾经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一对爱侣。只可惜，在真正成为一对鸳鸯之前，沈清怀在一次任务中，不知所踪。

　　苏茴的贝齿轻咬下唇，“昨天顾珣找我谈话，就是要告诉我，有人在西北那边疑似发现了沈清怀的踪迹。这两年，我总觉得清怀其实还在这个世上，我不信我的命就那样不好……我这次一定要去找到他，把他给带回来！”

　　看吧，这就是我认识的苏茴。说到这里，我终于相信，苏茴和顾珣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了。她，真的是一心只认准了沈清怀。试问这样痴情的苏茴，又怎么会和顾珣沆瀣一气，背叛我？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挽住苏茴的手臂，把头轻轻倚在她的肩头，就好似我们两个小时候那样，依偎在一起说着心底话。

　　4、

　　在睦南苑和我一起用过午饭之后苏茴就走了，临走之前还不忘调侃我和顾珣，“早上我过来之前，顾珣难得放下身段过来求我，让我劝你回去，不过我才懒得搀和你们两个之间的事。”

　　她伸手点了点我的脑门，或许因为马上就要和我暂别，没舍得用力气，“我看这世间只有他忍得了你的这个脾气，也只有你能让他放下身段面子去求人了，我可求求你们，以后就好好地过日子，别祸害别人了！”

　　我不由得瞪了苏茴一眼，我哪有祸害别人？就算想祸害……也还没有机会嘛！

　　在我的瞪视中，苏茴笑着捏了捏我脸颊上的肉，转身离开。

　　我不禁又有些想哭，她这一转身，不知我们两个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5、

　　苏茴一走，小玉米和小山芋又进来守在了我的周围，就像是两尊门神，一左一右，还不时看着被拍坏了的门板叹气。

　　不只她们两个叹气，我看着这扇门，也有些无奈：门板被拍坏了，今天晚上我可怎么睡觉啊？

　　正在发愁，院子里又传来了脚步声，不一刻，来人就已经走到了门口，看到那两扇坏掉的门板，明显呆愣了一下，才走过来开口，“哎哟，我的王妃娘娘，您怎么能住在这门坏了的屋里？快跟老奴回正院去吧！”

　　我忙起身，“杨爷爷，您怎么来了？”

　　淮安王府不比皇宫，府里几乎全是丫鬟、侍卫，没什么太监。而眼前这位，就是淮安王府里难得的太监，还是位太监总管——当年我公公老淮安王在京城给先帝做伴读的时候，宫里派给在他身边伺候的大伴，名唤杨德正，是淮安王府立名副其实的老人，连顾珣见了他都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杨爷爷”，更不用说别人了。

　　不过他年纪大了，早就在王府后巷另外置了宅子，平常就住在里面养老。这次把他请过来……顾珣也是有心了。

　　“当然是因为老奴心里惦记着娘娘了！”杨爷爷觑着我的脸色，“只要一想到您住在这睦南苑里，冷锅冷灶的……老奴的心里啊，就像是被针尖扎了一样，恨不得自己也过来这睦南苑服侍您才好。不然等老王爷和老王妃云游回来，老奴可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呢？”

　　杨爷爷是老王爷身边的人，整个淮安王府、甚至是整个淮安府的人，谁敢不给他几分面子？再加上他又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就连我也不好继续执拗下去。

　　不过，我也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回正院去。正纠结着拿不定注意，目光往外一瞥，却刚好看到了门外一闪而过的那绣着云锦纹样的松香色袍角。王室宗族，最重等级分明，什么地位的人穿什么制式、什么颜色的衣裳那都是有很严明的规定的——你可以不穿，但是却不能僭越。松香色的男式袍子，全淮安王府，也不过只有两个人能穿。

　　一个是我公公，老淮安王——杨爷爷刚才说过，他现在正带着我婆婆一起在外云游四海，领略名山大川，前几日来信还说正在西北，今天就回来的可能性——着实不大。

　　而另一个能穿这衣裳的，那当然是、也只能是我的相公，现任淮安王顾珣了。

　　哼，明明亲自到了，却不进来，非要抬出杨爷爷过来压我，让我出去给他低头，看我笑话——这次，可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得逞了！

　　我转了转眼珠子，灵机一动，已经有了主意。我借着裙子的遮挡，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唔，真疼！借着这股子疼意，湿着眼眶看向杨爷爷，又拉长了声音，“杨爷爷，小蘅住在这里也是被逼无奈呀，要不是顾珣赶我走，我怎么会来睡这个、这个连门板都坏了的屋子！”我故意把自己往可怜里说，杨爷爷虽然不至于尽信了我的话，却也十分配合地露出了一脸心疼来。

　　“谁赶你了？”我这边的控诉还没说完，门外的顾珣就忍不住疾言厉色地闯了进来，“沈昕蘅，你可不要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他一边说，一边伸着手过来想要抓我。

　　我哪能那么容易就被他抓到？更何况，真的见到他的人之后，我从昨天到今天的委屈似乎一齐都涌上了心头，再加上持续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的大腿，这股子委屈就更盛了几分，眼泪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甚至比刚刚面对苏茴的时候，还要哭得更凶。

　　“就是你！”我一边抬起手背抹眼泪，一边躲他，“昨天我好意去关心你，你还赶我走……”

　　见我哭得这样委屈，顾珣似乎也有些无奈，他脸上神色变了几变——不过具体是怎么个变化的顺序，我哭得泪眼朦胧也看得不太清楚。最后，他伸手一挥，杨爷爷就会意地带着小玉米和小山芋退了出去——还顺便扶起了坏掉的门板，轻轻支在门口，虽然不能把屋内的情形和声音遮严实，但是至少聊胜于无。

　　屋内只剩我和顾珣，他却没有立时再上来捉我，而是支着两只手看着站在床脚立柱后的我，“小蘅，昨天是我不对……不过我那时有重要的事要告诉苏茴，一时没有看清……”

　　哇，顾珣竟然向我道歉了！

　　我吃惊得一时忘记了继续哭泣。

　　要知道，顾珣这人，从小就最好面子，让他认错比登天还难。全天下大概也只有我婆婆、我老师……好吧，偶尔还能再加上一个我，能让他认错了。

　　6、

　　等我不再抗拒顾珣的靠近，也哭得够了，他才走过来轻轻把我拥到怀里，又半抱半拖地带着我走到床榻边上，自己坐在上面，又抱着我，让我坐在他的腿上，轻揉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小蘅，是我的错，你若生气就打我好了，千万别哭坏了眼睛。”

　　顾珣很少在白天这样温柔地和我说话，我几乎是贪恋一般地搂住他的脖子，胡乱点了点头，却没有真的如他所言那样打他，只是把脸上的眼泪鼻涕之类的都蹭到了他的肩膀上。

　　虽然嘴上说着都是他的错，但是我又怎么舍得真的打他？

　　两人这样相依相偎地坐了一会儿，我的气息也喘得顺些了，才轻轻抬手拍了他一下——还舍不得用力，看顾珣脸上的表情，也是不疼不痒的。不过，在我拍了他这一下之后，他却少见地狡黠地勾起唇角，“好了，小蘅，打也打过了——可也该消气了吧？”

　　唉，这个男人，也只有在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环境里，才会露出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赖样子了。甚至，他的手也变得不老实起来……

　　“好小蘅，我接你回正院，好不好？”

　　正想着答应，一低头却看到他身上挂着的那个艾绿色的荷包，上面绣着花草枝蔓，却又在这层层的花样中暗含着一朵小小的芙蓉花。我心头一堵，就又犯了左性，“才不要和你回去！顾珣，你等下找人过来帮我把那门板修好，今后我就住在这睦南苑了。”

　　“这怎么行？”顾珣脸色也是一变，他显然不明白刚刚明明在态度上已经有些松动的我为什么又忽然转了态度，“小蘅，你住这里——我可怎么办呢？”

　　“哼。”我故意冷哼一声，“有的是人等着想要帮你解决你的‘怎么办’呢，少我一个有什么要紧。”

　　顾珣眉头一挑，又大呼冤枉，“她们是她们，我可没有给过她们半分机会——小蘅，你可不好这般冤枉我的。”听得出来，他甚至是有几分享受我这样吃醋的。

　　其实，顾珣的恶趣味是什么，我一直心里有数，有时故意发一发娇嗔，他就很是受用，似乎这样能满足他的什么自尊心一般。但是也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会真的如他所愿，把醋意明显地摆到脸上来。

　　这还不是因为——

　　“小蘅，怎么，昨天真的有人借着这个机会过来给你不自在了？”许是我的脸色真的不大好看，顾珣盯着我的脸，神色也严肃认真起来，有了些对着外官时的样子。

　　顾珣很少用这样的脸色、语气对我说话，我一时也有些心慌，顾不得耍脾气，老老实实地把昨天刚刚到这睦南苑之后的事说了出来，“我昨儿刚过来……啊，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吧，解语紧跟着就来了。”解语是在顾珣书房当差的一个丫鬟，一向心比天高——当然，这淮安王府里从来都不少心比天高的丫鬟，而比起其他人来，解语还算是有点资本的。

　　她是顾珣的小姑姑、我公公老淮安王的嫡亲妹妹送到王府里来的。

　　据说解语原姓花，小姑姑知道后亲自给她改名为解语，就是希望她能成为顾珣身边的一朵可人意的解语花。当然，真实目的是什么，我公公和顾珣也都不是傻子，不会不懂。

　　好吧，其实那些目的，或许也不是真正的原因。我早就知道，其实顾珣的小姑姑很看不上我，觉得我粗野，配不上淮安王妃这个金尊玉贵的身份。

　　但是，难道我就很稀罕当这个王妃吗？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夫君是顾珣……

　　“解语说，你让她过来问问，这睦南苑可缺了什么没有，如果缺了，她就叫人准备好了帮我送来……”

　　这句话示威的意思十足，我当时听了就有些不高兴，现在复述出来……嗯，顾珣明显也不高兴了。

　　不过，他向来比我更能忍，解语又是小姑姑送来王府的。虽然于他来说，小姑姑和我分了亲疏，但是终究是他的长辈，不能明着驳了面子。“前几日父王的来信上，说他和母妃今年过年的时候怕是能赶回来淮安府来。母妃的意思，这次回来除了祭祖那天，其余时候都和父王在郊外别苑住着悠闲。我想着，那别苑也有几年没有住了，恐怕要找个妥帖人安排收拾一番才好，不如就让解语领了这差事吧。”

　　看看，能当上王爷的人到底与我不同，一眨眼，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打发人的法子，就算小姑姑知道了，也大可以说是看重了解语的稳妥，半点毛病都找不出来。

　　“王妃觉得如何？”

　　唉，明明他一句话就已经决定了的事，偏偏还要再来询问我的意思，哄我开心。我心中一阵发甜……咦，不只发甜，怎么还反酸了起来？

　　哎呀，不好……

　　7、

　　刚刚和顾珣说话说到一半竟然不小心吐出了一口酸水，顾珣忙大声让人叫了王府供养的大夫过来，然后，那大夫就摸出了一个好消息。

　　哎呀，真的是好消息，不过这个好消息一出来，我就知道今天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住在这睦南苑里了。

　　果然，大夫刚开完方子，还在叮嘱我身边的两个丫鬟注意事项，顾珣就已经让人去安排挡风的软轿，又亲自帮我穿戴好斗篷，拥着我慢慢往院子里走去。

　　“顾珣，我这就回去了啊？”原本我是想着除了不再让解语过来碍我的眼之外，起码还要让顾珣多答应我几个条件再回去的。现在就回去，真是有几分不甘心。

　　没想到顾珣却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直接道：“在这睦南苑里已经呆了十二个时辰了，还没呆够？旁的事等回了正院再说，多少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我一怔，没想到顾珣连时辰都数着了，这真是……我一时间竟找不出适当的、可以描述我此时此刻心情的词语。

　　这十二个时辰，他在数，我又何尝没数着

　　幸好，他没有让我失望。幸好……

　　我甜甜一笑，依偎进了顾珣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