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道观里四处漏风, 唯独庭院里的花圃可以看看, 赵攸早就将药草丢给柳钦,拉着皇后想要回去,这个道士神神秘秘, 定有古怪。

  她要走,皇后反牵着她的手往观里走去,一面道:“不要理他, 约莫是几日未曾饮酒,又在说酒话。”

  “没有饮酒哪里来的酒话?”赵攸想不通,回身看了一眼老道士,嫌弃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恰好落在柳钦耳朵里, 他三两步上前就捉住赵攸的手腕,顺手一探。

  速度太快令赵攸来不及拒绝, 待回过神来老道士早就已经撤手,同样以嫌弃的眼神看着她:“这个小女娃一点都不诚实, 女子就女子,你俩上床睡觉难道不脱衣服?这点都发现不了, 做什么夫妻……呸,是妻妻。”

  一番话羞得皇后面色通红,眸色严厉, 道:“你再胡言乱语,将玉佩还我。”

  蛇打七寸,柳钦三大喜好,一是药草二是饮酒, 三便是爱财。眼见着自己养大的人站在夫君那边,他叹息着伸手捻着自己的胡子,道:“玉佩是不可能还你的,你拿几坛好酒再说诊脉的事。”

  赵攸被这老道士诓得头疼,细细想后明白过来,皇后带她来看大夫,只是她身子很好,哪里就用得到看大夫?最主要的是皇后知晓她是女子,竟一点都不惊讶。

  这个白莲花到底知道她多少秘密?

  皇后上下看了小皇帝一眼,玉佩已经被摘下了,身上最尊贵的饰品也没了,一身朴素也着实没有值钱的东西。且小皇帝还没有出门带银子的习惯,而她也是如此。

  两人大抵便是民间所说的身无分文。她顿了顿,试探道:“你的那株草也不是什么珍贵灵芝,普通的药草罢了,谈不上价值连城。”

  柳钦被她毫不留情地戳穿后顿觉恼怒,指着门口:“你二人给老道滚出去。”

  正合赵攸的意思,她拉着皇后就想走,不忘威胁道:“诓本公子一枚玉佩,回去就让人来拆了你的破道观,拔光你的破药草。”

  听赵攸自称本公子,柳钦讽刺一笑:“女娃娃大话莫言说得这么狂,身份一事可是你的短处,老道可去外面宣扬一圈,你可就名声扫地了。”

  “老无赖。”赵攸气恼,不愿再与他说话,胳膊肘碰了碰皇后,故意道:“要灭口的。”

  她知晓此地荒芜,皇后力气大,故意吓唬老道士,待回了临安城后,她真的会起灭口的心思。

  皇后听到小皇帝的声音后,缓步走近柳钦身旁,接过他的玉佩,指尖徐徐摩挲着玉佩上的纹络。

  这样的动作于小皇帝而言并不陌生,她往后退了退,间隙间就听到老道士急促地开口:“好好说话、别……”

  他说得有些晚,轻脆的响声后玉佩碎成两半,不值钱了。

  赵攸首次觉得过瘾,冲着老道士扬了扬眉梢,走到皇后身旁看看她的手,除去用力过猛的通红外,也无伤口。

  她不禁感叹,这个活宝可惜不是她的,不然以后也会高枕无忧的。

  赵攸不自觉给皇后摸了摸,气得柳钦头脑发晕,气道:“你们……滚……”他是打不过小温沐的,这些年不知受了她多少冤枉气,也只有让人滚蛋。

  皇后感受着小皇帝的抚摸,一面道:“观主若诊脉,我夫君可以将这座道观翻新,临安城内的好酒随你选,至于银子也好商议。”

  柳钦不信,这个小温沐这些年不知诓骗多少次,便道:“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信你二人的鬼话。”

  他这么一断章取义,赵攸则道:“无妨,你这老道士也是小人罢了,与我们相比较也是不吃亏的。”

  柳钦冷哼一声,看着皇后道:“你给我写欠条,你若不给我便去找你爹,这么多年的饭钱也不给,真是一家子臭不要脸。”

  皇后推了推小皇帝,应允道:“让我夫君给你写。”

  柳钦不客气,拿过一旁快要干的毛笔,沾了沾墨,扯过一旁浅黄色的纸张大笔挥墨。

  趁这个空隙赵攸打量这间屋子,角落屋梁都是蜘蛛网,桌椅上灰尘堆得几寸厚,就连窗户在寒风中也是摇摇欲坠。她不禁奇怪,道:“这里怎地这么破败?”

  皇后随着她的视线去看,随意道:“他都是这样,整座道观里独他的屋子最脏。”

  赵攸低声又道:“你在这里住了十几年?”

  “没有,也就几载罢了。”皇后垂眸,避开小皇帝打量的视线。

  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柳钦将‘欠条’写好了,塞给赵攸:“赶紧签字画押。”

  他写字潦草,赵攸看得不清楚,递给皇后去看。

  皇后接过后看了一眼,眸色幽深,看向柳钦:“这些都不好,不如你入宫做太医,俸禄也能养活这间道观。”

  靠坐在椅背上的柳钦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乐意道:“我怕你爹给我穿小鞋,不去不去。”

  赵攸在旁静静听着,不去发言。

  皇后回道:“那你搬去临安城,这里太过偏远。”

  “不去,赶紧签字画押,这个小女娃娃身体不好,不是长命之像。”柳钦看着赵攸,挑了挑眉峰,极是得意。

  赵攸不去搭理她,猜测皇后糊弄人的本事肯定从这个老道士这里学来的,都是不正经。

  被赵攸腹诽不正经的皇后将‘欠条’还给她,好心给她解释:“他要每日一坛女儿红,另外道观重造。”

  “每日一坛不怕醉死?”赵攸讽刺,磨磨蹭蹭地走到桌旁拿起笔想要签下自己的名字,想了想赵攸的名字不能写,那该写什么?

  她略一迟疑,柳钦以为她不同意,从袖口处捻出一根银针,拽起小皇帝的手,银针扎入食指指腹,顺势在纸上按着手印。

  小皇帝陡然被扎,一个惊呼就往皇后身后跑去,嘀嘀咕咕骂了几句。

  柳钦很满意,指着对面的凳子:“坐下给你诊脉,不会叫你吃亏的。”

  赵攸一看那个凳子,上面都是灰尘不说,有条凳子腿缺了一半,她不明白这个老道士怎么就那么穷。

  她有所迟疑,皇后无奈摇首,去隔壁屋子端了凳子过来,并道:“观主医术好,你可试试的。”

  赵攸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毛病,看着这两人打着马虎眼,她纳闷就无语。

  柳钦玩笑的时候带着孤寡,颓中带着懒散,诊脉的时候也是十分肃然,他诊后问道:“看脉象当是喝了什么药,血气不通,若是这样继续耽搁下去,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做回女子。”

  ‘血气不通’四字让赵攸明白过来,脸色涨得通红,罕见地没有去回话,细细想来这半年好似并没有女子常来的月事……

  大概这就是太后藏匿她女子身份的办法了。

  柳钦唠唠叨叨地说了几句,开了方子递给皇后:“该怎么用,你也清楚,喝上三月,三月后再过来。”说完捻捻自己的胡子,瞥了一眼赵攸:“三月后我这道观也成事了。”

  意思就是三月后道观不成事,他就不再诊脉看病。

  皇后收下药方后,也不多话,领着小皇帝就要走,屋内的柳钦翘着二郎腿盘算着怎样将道观造得舒服些,再开辟些园子来种药草。

  路过花圃的时候,赵攸松开皇后的手,“这些都是灵芝?”

  “天寒地冻的,灵芝不易活。”皇后浅笑,目光意味不明。

  小皇帝会意,朝后看了一眼就知晓老道士没有跟过来,手快地拔了几株,皇后立即道:“可带回宫去种植。”

  赵攸本想拔了就丢掉的,听皇后的话拔了十几株,都是药草,分量很轻的,冬日里也没有夏日的暴晒,带回宫指不定就可以活。

  小皇帝拔完后拉着皇后就跑,出了侧门后就听到老道士的咆哮声。

  做了一回‘偷盗’的事,赵攸也有些心虚,但见到皇后脸上清浅的笑意,她也就是释然了。是皇后让这么做的,不关她的事。再者皇后与老道士关系匪浅,也不算‘偷’了。

  回去的时候赵攸跑得很快,到了寺庙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泥巴,对着皇后嘻嘻一笑,好久不曾这么开怀地去玩了。

  脏孩子双手都是泥巴,连一身衣袍都是泥巴,皇后让人去打了热水,自己将拔来的药草整理好,不然回去的路途就不易保存。

  随行的宫人打来热水,赵攸将自己一双手置于中间,正准备自己洗的时候,皇后忽而伸入水中。皇后没有养指尖,指尖劲道轻柔,徐徐揉着小皇帝指缝间的泥土。

  皇后眸色温和,情绪也十分平静,倒令小皇帝十分诧异,她踌躇许久,才问道:“你何时知道的?”

  赵攸说得不清楚,但是皇后明白问的是女子身份一事,女扮男装本就是过世太后的主意,大概争的还是皇位。不过人已不在,多说无益,她回道:“大婚那夜。”

  她扯了谎,其实前世的接触里也不知道皇帝是女儿家,直到皇后温瑾道出事实,令宋朝臣民气愤,使得敌军加速攻城,宋朝败得更加快了些。

  然而这些都是她的一场梦境,不足为旁人知晓。

  闻得这话,赵攸心中带了些犹豫,没有继续问下去,眉眼添了几分惆怅感。她被白莲花皇后抓住把柄了……

  小皇帝满心都扑在自己的身份上,未曾深想道观里的事,净手之后就要去换衣。皇后有带着衣服更换的习惯,自然也为赵攸准备了。

  回去的时候赵攸一路沉默,也不去看车外风景,时不时地看过皇后一眼,忧心忡忡。

  皇后懂她忧愁从何而来,也不出声,有些事还需要她自己想清楚,一味地去解释反得不偿失。

  皇后带回来的药草要尽快入土,若秋见到这些草觉得奇怪,以为是名贵的花草,便让人从花房拿了专门养话的器皿过来。

  小皇帝一路跟着,知晓皇后对这些草十分宝贝,就建议道:“那么小的地方不易养活的。”

  花房里在培育明春的花,不如将这些草送到花房去种,但这又是药草,长得不好就能成为毒草。赵攸明白过来,添一句:“不如在中宫里造一小小的花房,也好养活你的草。”

  皇后没有应允,造花房的事还需陈太妃首肯,不易办成。

  她一沉默,小皇帝就明白其中的苦衷,念着皇后给她找大夫的事,主动道:“我让人给你造?”

  陈太妃是管着后宫的,皇帝这里是插不进来的,再者皇帝要造花房哄皇后开心也是夫妻之间的闺房乐事。陈太妃有这个眼力见的,不会大张旗鼓地反对。

  皇后听后感激地看着小皇帝,点头答应。

  赵攸开心地弯弯眉眼,算作还了她的情,心中释然后拉着若秋问今晚的吃食。来回奔波这么久,她早就饿了,捂着肚子与若秋说话。

  片刻后若秋端来一份桂花小圆子,白糯的圆子让人喜爱,她舀了一口香甜的味道让人满足。吃过一口后,她扭头看着皇后:“你要来一份吗?”

  皇后更衣出来就见到小皇帝眯着眼睛,吃得十分享受,约莫是饿坏了。她摇摇头:“你少吃些,就要吃晚膳了。”

  赵攸盯着自己碗里的小园子,勺子搅了搅,继续去吃,吃了大半后皇后走过来直接夺了她的汤勺,“不许吃了,太甜腻与药性相冲。”

  小皇帝被她拿捏着把柄没敢反驳,低头看着碗里的汤圆,忽而就起了坏心思,将碗推到皇后跟前:“那你吃。”

  伺候的宫人包括若秋都跟着一笑,只当这是两人恩爱的动作,没有想到是小皇帝使坏。

  那厢做了坏人的皇后倒是骑虎难下,宫人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她若拒绝难免会让小皇帝面子过不去,尤其看到皇帝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后,明白过来是在捉弄她。

  她无奈一笑,这也算不得恶作剧,合卺酒都已喝过,这些又算什么,俯身坐下后,她舀了几颗小圆子吃下去,笑道:“临安城内吃食多如牛毛,羹汤果子应有尽有。城北巷口的鸭舌汤,一碗汤几百文,味道鲜美;还有张家鱼羹、涌金门的灌肺。”

  皇后吃一口便说一处美食,令人垂涎三尺。

  赵攸怔了怔,她以前就是个穷吃货,看到许许多多的甜品只能舔舔嘴,现在不同了,她有银子去买。往深处一想,宫里也可以做的。

  皇后却道:“宫中庖厨也会,只怕做不出那样的精髓。”

  这于一个吃货而言,是致命的打击。赵攸干瞪眼,明白皇后这是在诱惑她,不过这样的诱惑,她喜欢,侧过身子道:“你再说些。”

  其实皇后自己也不知道这些,都是幼时听牛观主回来唠叨的,至于真假也是不知,方才不过是糊弄小皇帝罢了。

  再说就说不出来了,她屏退殿内伺候的宫人,先道:“陛下是女子之事,还有谁知晓?凝兰可知?”

  赵攸红通通的脸蛋霎时一白,顿时失去了吃货本质,支吾道:“当是知晓的。”

  皇后将汤勺放下,回道:“凝兰不可留。”

  “为何?”赵攸反驳,皇后这是要清扫她身边得力的人?

  “陈太妃对陛下看得十分严密,这般的秘密若是泄露出去,不需赵闽来夺位,天下人就会弃你而去,就连安时舟也不会站在你的身后。”皇后徐徐道。

  赵攸凝眸不语,带着倔强,她对皇后依旧无法做到深信,凝兰是她身边得力的宫人,若是将她送走,只怕自己也成了孤家寡人。

  皇后也不逼迫,道理说清后就在于皇帝自己的选择,她吃过后就去偏殿。

  赵攸对她充满好奇,见她一起身自己就巴巴地跟过去,皇后也没有拒绝,任由她跟着。

  皇后见的是在各宫安排的人,知晓后妃平日里的动向,她们与赵闽苟且已不是秘密,在听到赵闽出入后宫如无人之地后,小皇帝眉眼狠狠一蹙,忍着没有说话。

  她气的不是头顶青青草原,而是赵闽可以随意出入宫廷。对于绿帽子这件事,原书里也在这样,她没有必要去生气。

  她记得有人怀孕的,悄悄被陈太妃用药除了,只是不记得时间了,原书里的皇帝十分腻着皇后,空设后宫,就正好让陈太妃钻了空子。

  待宫人退下后,她先道:“皇后有没有办法让女子怀孕?或许假怀孕也可的。”

  小皇帝的话十分古怪,听得皇后不明,下意识回首看着她:“我不会,或许观主会做到。”

  又是那个老道士,赵攸不好多说,脱下靴子就爬上软榻,好心解惑道:“你看若是后妃有人怀孕,朕又未曾碰过她们,你说会不会掀起一波风浪?”

  皇后怔了怔,小皇帝这是上赶着给自己戴绿帽子?联想前世的情形,后宫内好似有人怀孕,但皇帝来不及出手就被陈太妃处置了,事情就这样解决,并未让宫外人知晓。

  这世的小皇帝好似聪明得多,也变得十分警惕,不去理会后宫中人。

  她在想若有朝一日见到温瑾,会不会还像前世那般情根深中?细细打量小皇帝,发觉她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色。小皇帝十分爱自己的颜面,怎会想做出不利于自己尊严的事?

  赵攸现在想得很通透,有些事是避免不了的,不如自己去推动事情的发生,反而会容易很多。

  天色黑沉,皇后亲自去点灯,花灯下的少年眯着眼眸,神色认真,眉眼处依旧留着稚气,却很喜人。她虽傲气张扬,也很明事理,没有矜贵自持,懂得善恶之分,没有帝王的骄奢。

第23章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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