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爸爸去世了,老师放学前接二连三地点没交学费的学生名字,久而久之,高翔在村里的孩子们间一下子失去了很多威信,大概二年级的学生也知道金钱的分量了吧。放学后徐钦、高大齐不再等高翔,在路上碰到,徐钦的哥哥徐祝常用嘲讽挑衅的表情看着高翔。徐祝比高翔大了好几岁,打不过他,这个时候高翔往往是稍有些胆怯地避开徐祝的眼神。如此几次之后,本来在高翔面前毕恭毕敬的徐钦也越来越放肆了。

  每天六节课,搭了餐的学生中午在学校吃一顿饭。米是开学时报名搭餐的学生从家里背来交到学校的,食堂管学生的饭,至于下饭菜,经济宽裕一点的家庭的孩子一般是花一两毛钱在学校买一份菜,大部分学生都是早上出门时从家里带菜到学校,第三节 课下课时把菜瓶放到蒸饭的蒸笼边上热一下,到第四节课下课吃饭时菜就热了。没能把菜瓶放在最贴近蒸笼的孩子则只能把菜拌在热饭中,这样饭的热量总能把菜里的油融化。

  班里的同学根据人数分成小组,每组选出一个席长,席长负责拿着木制的饭票去食堂取饭。饭蒸在一个长方形的铝制容器里,取饭时食堂师傅用模子在饭上一按,印出深深的印痕,这算是把饭分匀了,然后又根据饭票显示的数额多少来增减饭块。席长端出饭后,同组的同学在席长的监督下围着盛各自的饭。学校只有一个水龙头,吃完饭后,学生们经常为抢水洗饭盒挣得不可开交。

  家里伙食油水越来越少,萝卜白菜,清汤寡水,实在难打起胃口。但在学校中午这一餐,高翔却能改善生活,陈建平是从家里带菜来学校,中午吃饭时,有什么好吃的总会分给他吃。他爸爸是陈世宝,生活条件当然要好得多。

  陈世宝是支部委员,先开了个小卖部,使他家成了方圆几里内的中心。赚了钱后,又买了当时村里少有的打米机,这样一来,本来村里打米都得去供销社,现在他把一部分生意揽下来了。靠着小卖部跟打米机,农闲时还能去外面跑点生意,陈世宝的光景可能是村里最好的。何况他堂客刘楠还时常在镇上做小买卖。于是在别的孩子基本上吃辣椒萝卜的时候,陈建平常带到学校里的都是腊鱼腊肉。

  一开始,陈建平把好菜分给高翔后两个人站一块边吃边聊,但高翔总是吃得很慢。陈建平以为菜不合高翔口味,时常还开玩笑说他妈妈就这个手艺,明天争取做好吃一点带来。朋友的好意,高翔当然是衷心感谢,但这原因他实在不好意思说。直到有次陈建平发现高翔的目光老是看着他两个姐姐,此后,分完菜后陈建平就一边吃去了。

  大姐高玉兰上六年级,二姐高春兰上三年级。每次陈建平有好菜,高翔的眼睛总在找着两个姐姐,以前他基本上还只想着自己,自从两个姐姐把学费让给他先交后,他再也过意不去了,于是之后陈建平给他什么好菜,他总要给两个姐姐分一点。

  一天,第四节 课下课铃打响了,高翔赶着算几道数学题,去食堂打饭就晚了。他想去晚点也没事,饭会有的,虽然同学们盛饭时基本都会盛到模子刻出的痕线之外,但今天徐钦没来上学,而徐钦又和他在同一席,今天多出一块饭,晚点去盛饭也不急。

  高翔算完那几道题,端着饭盒进了食堂,他们席的几个人围着在一块吃着。陈建平见高翔来了,把瓶子里剩下的菜倒到他的饭盒里,菜盖在下面容易热。

  长方形的铝制饭盒里剩了一大块饭,但也明显不够两块。同学们知道徐钦今天没有来,基本上都多挖了“墙角”。高翔弓下腰把那块饭盛到饭盒里,没等他站起来,有人拍了他后背一下。高翔回过头一看,是徐钦哥哥徐祝,刚刚席长跟他说饭在这里他就过来了。

  徐祝盛气凌人又带着几分蔑笑问高翔:“我弟弟的饭了?”旁边站着个留着分头的高年级学生,至少五六年级吧,冷眼看着高翔。

  见他们气势汹汹,高翔尽量客气地说道:“我不知道,我盛的是自己的饭。”

  徐祝侧跨一步,对着分头的高年级说道:“原哥,他们席长说饭在这里,我一过来,什么都没有。”

  徐祝本来没有想要这块饭,李原中午没回家,徐祝刚好见到他,于是就想靠这机会巴结巴结他。李原上六年级,在别的学生都是平头的时候,他已经留着分头,在学校额外打眼,而且学生们之间如果有什么争执跟纠纷,只要一方提到李原,另一方都只能善罢甘休。徐祝现在把李原拉了过来,但饭却没了,他急得脸通红。

  徐祝对着席长说道:“饭了?我弟弟的饭了?”

  席长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来。

  学生们见留着分头的李原在自己班这边,纷纷围了过来。

  这时,高大齐像是若无其事地说道:“这饭盒里还有一大块饭的,我们打完后还有一大块,谁最后一个盛的?”说完看着徐祝,与徐祝目光相接后又斜眼瞥着高翔。

  徐祝想着李原都被他叫过来了,如果这样让他丢面子,以后在学校可不好混。他怒目圆睁,对高翔说道:“你怎么把我弟的饭都盛了!”

  “我没盛,我盛的是我自己的。”高翔提了提嗓音。

  徐祝猛然间往前迈了一步,一把把高翔手中的饭盒抢了过去。高翔没反应过来,他又接口说道:“原哥,这饭刚盛的,还没吃,倒给你。”

  李原把手里的饭盒递过去,徐祝把饭倒到他饭盒里,陈建平给的菜翻到了上面。

  “哟,原哥你看,这个没爹的家伙伙食还不错,还有腊肉。”徐祝边说边把倒满了饭菜的饭盒给李原,然后把高翔饭盒狠狠掼在了地上。

  饭盒掼在水泥地上的声音马上把操场里吃饭的学生吸引过来,大家纷纷过来看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徐祝把他的饭盒掼在地上,高翔一腔怒火燃了起来,但徐祝旁边还站着李原,李原打架厉害在学校里可是出了名的,偶尔还看到他跟一些染黄头发的社会青年混在一起,高翔不由得有些怯火。但是当着同学们的面受了这么大的羞辱,他还是迎上去推了徐祝一把,徐祝比他大了好几岁,高翔这一推徐祝脚都没动。

  “把我的饭盒给我捡起来!”高翔大声说着。

  “你还敢推老子!”徐祝上前一步,左手抓住高翔的衣襟,右手指着高翔鼻子。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徐祝右手放在高翔鼻尖上,说道:“你们看,这是我们队的杂种,没有爹,他爹死了。”

  说完张狂地左右张望,围观的人群发出了奚落的笑声。

  当着这么多的人被他羞辱,高翔怒火中烧,想用脚踹他,但徐祝马上把他脚按住了。

  “你还踹老子,谁叫你把我弟的饭盛了。你没有爹,饭还没的吃啊!”徐祝像是道理在他那边一样向围观的人盛气凌人地数落着。

  高翔班上的同学也围在旁边,有人似乎想出手,但看到留着分头的李原站旁边,就都没这胆量了。

  陈建平见自己的菜倒到了李原的饭盒里,他怒不可遏,但有什么办法了,李原站在旁边,他绝对打不过他们,而且一旦动手,将来还能安心上学吗?他紧握着拳头,不知如何是好,班里的同学这个时候都忘了叫老师。

  “走,吃饭去。”碗里有了肉,李原很满意了。

  徐祝扯着高翔的衣襟狠狠往后一推,高翔差点摔倒。

  “算了吧,不要推搡了。”李原继续说着,口气硬了一些。

  “看原哥的面子,今天放过你。”徐祝带着笑脸转过身,李原接着得意地笑了。就徐祝这句话,在这么多人面前证明了他李原是学校里的老大。

  “你这个□□崽,畜生!”

  徐祝转过身,“你骂的什么,再给老子骂一句?”他扬起手要过来扇高翔耳光。

  “走,吃饭去。”李原有了饭显然不想把事闹大,虽然他不怕老师,但事情要闹大了,老师找他那也是多了一个事。

  “爹都没有,杂种!”徐祝跟在李原后面,边往教室走边骂着。

  已无戏可看,学生们又纷纷散开了。

  高翔抹着眼角的泪水,回到教室趴在课桌上。

  教师里闹哄哄的,但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泪水夺眶而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骂没有爸爸,这个屈辱给心灵刻下的是什么样的伤痛!高翔突然格外地想念父亲,父亲要是健在,就不会有今天这番羞辱了。他又想起小时候父亲用粗壮有力的双手把他抱在怀里的感觉,现在不再有父亲的怀抱,艰难困苦都得自己去面对,一时泪水盈眶,委屈,难过,徐祝嚣张跋扈欺负他的的情景永远印在了脑海!

  人群散去后,陈建平捡起高翔的饭盒、瓢羹,洗干净后放到了高翔的课桌里。作为朋友,没能帮上忙他很过意不去,他只能默默地、无言语地用他的神情跟眼神来表示对朋友的关爱跟同情。

  这个事不了了之,高翔也没有去告老师。告老师有什么用?受过的屈辱能弥补吗?何况要是把李原扯进来,今后别想安心读书了。

  日子一天天去过,高翔被徐祝欺负这个事也藏到了同学们记忆的某个角落里,大家都没有再提起。半个月后,艳阳高照,已快六月份,青翠的禾苗已经开始抽穗。

  这天,下午有体育课。

  准备活动后,老师宣布解散。同学们飞快地冲到体育器材袋子前抢着各种体育器材。有皮球、乒乓球,这些玩意儿对小学生有很大的乐趣。

  陈建平行动慢了什么也没有抢到,没办法,能干什么了?没抢到器材的同学纷纷走到沙坑旁边的竹竿边爬杆比赛,一开始兴致昂扬,但几次之后就意兴阑珊了。

  玩什么?有人在沙坑里挖起了陷阱。

  这个时候,陈建平对着高翔耳朵轻声说着什么,高翔听后马上跟他一拍即合。

  陈建平站到跳板上试着跳了几次,大致掌握了自己的落脚点。

  “我们就在这边上挖坑,一边一个,看谁挖得快挖得深。”陈建平指着离自己落脚点一步多的距离说着。

  陈建平说完,两人蹲下挖起坑来。

  沙坑是用做跳高跳远用的,沙子又刚翻松不久,沙质松软,一开始用手很快扒出了深度。但是深一些后,沙层板结了,高翔就从楠竹林里捡来小木棍把沙层戳松,然后把松了的沙子掏出来。深处的沙子一层层地刮下来,不一会儿就挖出了两个大深坑。

  “快下课了,不挖了吧,差不多了。”陈建平说道。

  “好。我们放些什么在坑里?”

  “我先给你挡着,你撒泡尿在里面吧,你撒完我再撒。”

  陈建平这个主意,高翔笑了出来,但又很不好意思。他前后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这边,躲在陈建平身后把尿撒在了坑里。接着他给陈建平挡着,陈建平把尿撒在另一个坑里。撒完后两个人都有做了坏事后的得意。

  “咱赶快去捡些小木棍、再在上面铺上树叶,再用沙子盖上,他就看不出了。”陈建平说着。

  两个人很快捡来了小木棍,树叶。小木棍横支在坑口,又盖上树叶,在树叶上铺上层沙子之后大功告成了。

  两人拍干净手上的沙子,相视一笑。

  “你去叫他过来,我叫不会来的。”

  “好,谁叫他上次说你是最后一个盛饭的了。我去叫,咱们好好教训他一回。”

  陈建平跑到人堆里,叫了两三个人过来。

  “咱们比跳远,看谁跳得远,谁要是赢了我,我给他颗棒棒糖。”

  陈建平家里开小卖部,他父母给的零花钱又多,棒棒糖之类的零食他常有。

  叫来的三个同学哈哈笑着答应了。

  “咱们谁先来?”有人问道。

  “这样,我先来,然后是高大齐,然后是你们,行吗?”

  陈建平纵身一跳,刚好越过了刚挖的两个沙坑。

  轮到高大齐,高大齐站到跳板上,陈建平、高翔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我喊一、二、三就跳。”

  “好。”高大齐爽朗地说着。

  陈建平喊完一二三,高大齐摆着双手跃了出去,这用尽全力的一跳,腾空划出条完美的弧线,高大齐甚至在空中还瞟了左右的人。但在落下的刹那,只听得扑通一声,高大齐屁股坐在沙子上,两条腿都陷在沙子里。旁边几个人马上哈哈笑了出来。

  这预料之外的跌落,高大齐屁股摔得痛痛的,鞋子里灌满了沙子。他无奈地看了看同学,手撑着沙地,脚好不容易才从沙子里□□。

  “你脚有股尿骚气。”有人赶忙捂着鼻子退后。

  高大齐坐到水泥地上脱下鞋子,鞋子不但有沙子,还被沾湿了,一股浓重的尿骚味扑鼻而来,他颓废地坐着,怎么办,鞋子上有骚味,还要上一节课才放学!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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