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每天都被机器运转的轰鸣声包围,每天下班后躺在床上马上睡着,每天都在灯光刺目的厂房里,生活不分白天跟黑夜。每天的思维都被流水线上的零部件占据,似乎是切断了外界的联系,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交流好像也已经绝缘。每天都像生活在孤岛,每天都是筋疲力尽。每天吃饭蓄积的体力都耗在流水线上,每天都像蓄电的机器人重复着那几个简单动作,每个日子都是腰酸背痛,每分每秒都洒下了汗水与心酸。积日成周,积周成月,积月成年,高春兰在工厂工作两年了。

  现在的她跟两年前相比,重负荷的劳动使她少了些青春的光彩,汗水冲刷掉了原本的学生气,千千万万的工人中,她看起来与大家没有多少区别。头发刚过耳根,穿着蓝色的工服,每天活动的范围局限在厂区,外面的繁华、喧扰都与他们无关。他们甚至都不知道社会上称他们为厂妹、厂哥。

  两年里,高春兰从普工提升到了线长。相对普工流水线上的零件组合,线长的责任是负责一条生产线的顺畅运行。流水生产线个个环节紧密衔接,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一个工人进度跟不上,整条生产线就无法运转。高春兰负责监督、保障、维护流水生产线的顺畅运行。

  相比普工在岗位上机械重复地动作,线长的自由度大得多,还有点小权力。每天上工由线长考核上报,普工一般不敢得罪线长,得罪了线长不给报工时,那就等于白干了。工作时,普工要离开岗位,比如说去厕所,得向线长报告,线长批准后才能去。线长最重要的任务是控制生产线的次品率,次品率如果太高,就可能完不成一天的任务,到时就得额外加班。

  进厂打工的人来自天南海北,一般来说文化水平也不高,线长从工作时间较长的普工中选出来。有些线长自己做普工时被当牛马使唤,一朝自己做了线长,生产线上的普工就成了他的出气筒,吆喝、辱骂、喝斥。在多数普工印象中,线长多是缺了点人性的得志小人。

  高春兰从普工升到线长,做普工时少不了被吆喝,那种滋味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现在自己做了线长,该如何管理?看别的线长凶巴巴地对待普工,普工也不敢怎么违抗,效仿他们?但要自己对人凶,于性格来说是凶不出来的。从感情上来说,自己知道被人凶的感觉不好受,难道自己有点小权力了就要耍威风吗?

  自己不愿凶别人,但没个严肃的态度,别人会不会服你管,会听你的话吗?虽有这样的顾虑,高春兰线长上任后,还是尝试着跟生产线上的普工和善相处。

  她对人的态度是客气的,一开始线上的工人还有些不适应,高春兰也担心流水线上的任务能不能按时完成。但事实证明,你尊重别人,别人反过来也会尊重你,高春兰甚至还和几个人交上了朋友。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每天的劳累几乎让你没有精力去考虑工作之外的事。人困在厂里,思维几乎也禁锢在厂里。生活的沉重跟艰辛,使人只能操心眼前谋生的行当,来不及也没有间隙去做一点未来的规划,更不可能对今后的生活有所畅想。

  通常,高春兰踏踏实实地上着班,但在偶然片刻的清闲时间,或者是看着生产线上四五十岁的叔叔阿姨还是做着普工时,她总会思考着什么。我的出路在哪里?难道我要跟他们一样四五十岁了还与流水线为伍?难道这就是我的生活,这就是我的命运?生活抛给她一连串的疑问号。

  就目前来说,她上班是为了给弟弟赚学费。大学四年,她在厂里打工是能够把弟弟供出来的。弟弟书读出来了,那也是做姐姐的光彩,只是过去的青春岁月难再回头。

  弟弟上大二了,再有两年就毕业,两年后还在厂里打工吗?高春兰想到这一阵惊心,打工,她都打怕了!两年后会是什么样的日子?找个人嫁了?嫁的会是怎样一个人?生活不是一成不变,而是有着太多的随机性,除了超级强者,大多数人一生的命运只是别人函数中的因变量,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人生扑朔迷离又有点无可奈何。

  上个月厂里没发工资,等工资发下来,高翔的学费、生活费就够了。开学前一个星期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中他说他有钱,不用给他寄,他是怕自己赚钱辛苦才这么说的吧。已经开学一段时间,他肯定在为学费着急,过几天工资发下来就去存到卡里。

  今天放假,天气晴好,可以去程彩虹校园转转。再不出去转转,真的会忘了工厂之外的世界。

  按上班的时间起了床,高春兰洗漱好后出了厂门。此时,黑夜退去不久,城市在黎明的亮光中开始显露一天的繁忙。街道上的人流还不多,人们步履匆匆,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高春兰走到公交站台,坐公交车可以直达程彩虹学校,她去过好几次了。

  她坐在靠窗的位子,手倚着铁栏杆侧望着窗外的城市。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人群、车流穿梭不息。开过几站,公交车上的人就满了。人们一脸朝气,开始一天的生活。

  不久,高春兰下了车,下车后走几百米就是深圳大学。虽不是第一次来,但当她走向深圳大学校门,心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泛起层层涟漪。校园的生活多么美好啊,可惜不是属于她的。

  高春兰穿过教学楼,穿过体育场,前面就是女生寝室了。

  她会不会来太早,程彩虹有可能还没起来,先打个电话问问吧。上次来程彩虹给了她小灵通号码,她还没有打过。

  高春兰在小卖部电话机上拨了号码,电话嘟了好一阵才接通。电话中程彩虹说她早起了,她在体育场打球,要高春兰在小卖部等着,她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程彩虹很快赶到了。

  “你来得真早,今天不用上班?”程彩虹喘着气说着。

  “嗯,一个月的假攒下来,休三天。”

  “那好,那你今天可以在我这住,咱们好好聊聊,前几次太匆忙了。”

  “ 你吃早饭没,我在打球,你饿不饿,要不打会儿球再来吃早饭。”

  “我不饿,跟你打球去。”

  体育场,早起的学生在挥洒着汗水,高春兰、程彩虹走到篮球场,男生们的目光纷纷扫视过来。

  “我是习惯了,脸皮也厚了,人家看你,那说明你长得好看。”程彩虹嘻嘻哈哈地说着。

  高春兰摸了摸脸,“我们去哪打,你的球了?”

  程彩虹指着最里面的球场,一个男生背着她们在投篮。

  虽然高春兰对男女同学的交往看得很平常,但程彩虹这么早出来跟男生打球,她恋爱了?高春兰不及细想,她们已经走近了。

  程彩虹指着男生说:“他跟我同届不同专业,学计算机的,叫陈白云。”

  陈白云挥着手算是跟高春兰打了招呼。

  “这是我高中同学,高春兰。”程彩虹大声说着。

  “好了,再打会儿我们吃饭去吧。”

  打完球,三人去食堂吃了早饭。

  “今天同学来了,不能跟你出去了。”程彩虹边吃边说。

  陈白云一脸失落,“那改天,下一周吧。”

  他们的一言一笑中包含着某种感情,高春兰体察到了。

  吃过早饭,陈白云一个人怏怏地回了寝室。

  “走,先去我寝室坐会儿,我再带你去学校好好转转,前几次都太匆忙了。”

  寝室休憩后,程彩虹带着高春兰徜徉在美丽的校园,秋日的暖阳已经升起,和风吹来驱走稍微的燠热。校园草木葱茏,绿荫匝地,学生们三两成群,言谈欢笑着。

  “你看,学校的景色还可以吧。”

  “嗯咯,很好看。”

  “节气上是秋天,但深圳四季并不分明,少了点秋的味道。”

  “刚才那男生是你男朋友?”

  “谈不上是男朋友,追我蛮久了,对我也不错,我还在考虑了。你刚也看到了,怎么样?给我把把关。”

  “我可没有经验。”

  “不会吧,你都把《飘》看了好几遍的。”

  “现在是没有那个情怀了。”言语间有点淡淡地失落。

  “厂里工作怎么样?你还准备做多久?”

  “还不清楚,看吧。”

  阳光灿烂,你无法想象每天在刺目的照明灯下伴着轰隆隆的机器声之余还能体会走在阳光下吹着清风的感觉。能够走在宁静的校园,这已经是一种幸福生活。只有体验过最不堪的底层生活,才会有这样的感叹吧。每天能自由自在地散散步也是让人期盼的。

  高春兰想去图书馆看看。

  图书馆刷卡进,没带卡的输学号,程彩虹把卡给高春兰,自己输了一个同学的学号进了图书馆。

  第一次进图书馆的人,那一架架的书会给她逼人的气势。

  高春兰心潮澎湃地绕着书架走着,这一次,她真是激动万分。

  “我们取本书坐那边去看吧。”程彩虹说着。

  两人各拿了几本书坐了下来。

  高春兰翻着书,心情久久平静不下来。离开学校后,她两年没好好看过书了。她看了会儿抬起头,周围坐的都是学生,而她了,虽然坐在这里,身在其中却不能融入其中,校园离她远了。她突然想到了高翔。大概弟弟经常会去图书馆看书吧,他是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看书看到了中午,吃过饭,下午两人一起逛街,晚上回来说了许多话,似乎她们又回到了高中时亲密无间的日子。

  第二天下午,程彩虹送高春兰去坐车。

  “你有什么打算,在厂里打工不是长久之计。”

  “ 高翔在上学,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把他大学供出来再说。”

  “你这么好的姐姐,天底下都难找。”

  高春兰笑了笑,“高翔是不会让我失望的,我这个弟弟也是天下难找的好弟弟。”

  “有兄弟姐妹真好,我独生女都不知道兄弟姐妹间的那种感情。如果你需要钱,可以找我,我父母在广州,我随时可以找他们要的。”

  “行,不跟你客气,需要时一定找你。”

  一周后,厂里发下来工资,高春兰找了个时间把七千块钱汇给了高翔。七千块钱是她一年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的血汗钱。当工作人员把汇款凭证递给她,高春兰长舒了一口气,弟弟不用为学费担心,可以安心好好学习了!

  上班时间催促着,她没有多少时间沉浸在自我的思绪中,汇完钱后立马回了轰隆的厂房。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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