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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时后,安妈妈骂完安信,安信交代完阿拉帽子的来历,两人暂且相安无事。安妈妈卷起袖子,帮安信做家务整理,拖地、清洗、消毒,忙得不亦乐乎。安信裹紧被单,盘腿对着电脑屏幕,头发蓬乱,双目无神。拖把擦完地板,伸向了单人床底。突然,一顿狮吼震醒了魂游天外的安信:“死小孩,这是什么?床底下藏个裸体男人?”

  安信一激灵,手脚并用,爬向床尾躲避妈妈的拖把:“妈!妈!那是我做的游戏角色模型,衣服送去洗了!哎呀,妈妈,别打我的帽子……”

  “这孩子,不嫁人整天对着男人图像傻笑,脑袋都变不正常了。”安妈妈抓过扫帚,又是一顿噼里啪啦的敲打,“这个月一定要找个男朋友,带回家给我看看,否则断绝母女关系!”

  “妈妈你太毒辣了吧?”安信抓着耳边翘翘的短发直叫,“交不到男友,就断绝母女关系?这不明摆着逼我弃妈离家吗?”抬头一看,发现妈妈铁青的脸,尖叫一声,赤脚从床上跳下来。

  她的话犯了说一不二的安妈妈大忌。

  安妈妈一只扫帚舞得虎虎生风,安信在30多平米的房间里哀叫连连,最后她一溜烟冲向大门,夺路而逃。身后传来嗵嗵脚步声,回头看,妈妈捏着武器追上来了,简直是咬牙切齿:“你这个样子跑哪里去?别吓坏了小孩子!”

  安信依然穿着黑裤子白T恤,披着长长的被单,一路拉风地上蹿下跳,楼梯间里影影绰绰都是她和妈妈的追逐身影。跑到小区外的街道,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一辆小车没看到亡命横穿的安信,差点撞到她的身上。安信灵巧一翻,一个筋斗越过车头,避免了一场灾难。她惊魂未定地站在路边顺气,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怎么了?”安信看着他可以媲美骇客帝国的西服及墨镜,觉得莫名其妙。

  那人递上一张名片,表示他是星探,欢迎她去现下最火热的阮正楠戏班客串角色。安信听了连忙摆手:“那可不行,我已经有固定的工作了,做兼职会有损我们公司的名声。”

  星探推了推墨镜,笑着说:“小姐你知道吗?刚才你在小区里面跑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因为我看你的脚法很利落,像是有点武术功底的人。”

  其实以她这印度阿三的造型,又一路闹腾地过来,想让人忽视还真是不容易。

  安信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一直掉在后面的安妈妈这时冲了上来,扬起手中的扫帚话不多说就打开了。“你这个男人想干什么?不准骚扰我女儿!”

  星探连连躲避,向她解释了他拉住安信的原因,安妈妈打了一气,突然停止了动作:“你是说阮正楠?演过《花样继子》和《桃花依旧笑春风》的阮正楠?”

  星探点头。

  “那是我对儿子的终极幻想啊!”安妈妈两眼发光了。

  星探笑容变大:“那就是我们公司的小阮,他是新生代偶像实力派的代表。没想到他在民众中居然有这么广泛的基础,连大妈也认识他啊!”

  安信扯了扯嘴角,安妈妈突然眼睛一瞪,说:“你才大妈,我45岁不是大妈!”

  星探:“……”

  安妈妈瞪完眼,释放完杀气,又理了理跑散的发丝,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是正楠的戏班,我一定让女儿去试试。”

  安信犹如被戳破了的气球,怏怏地搭拉下肩膀。别人不知道妈妈的心思,她作为女儿,怎么可能不清楚?光看妈妈在家里收集的大大小小明星海报,她就知道,妈妈追星的功力已经达到九重阴阳的境界,这次的串演,她绝对逃不脱。

  但关键是她不追星,也不哈韩哈日,最多自诩为资深级的迈迷,她的小公寓里只有MJ海报,就连妈妈津津乐道的阮大明星照,她也只匆匆看过一眼,根本不在意。晚上,安信被妈妈拎回家吃饭,少不了又是一番耳提面命。“别忘了明天带张阮正楠的签名照回来!”

  临睡前,她从包包里抽出老画本,翻到后面几页,继续完善画像创作。

  画本是她在小学拿到第一个三好学生时爸爸奖励给她的礼物,年岁有些久远了,页面不可避免地有点泛黄,但她很爱惜这个本子,因为里面记载了她从小到大的心事,而历来最大的心事,还被她绘制在了最后三页。

  纸上的喻恒安静地看着她,像平时见了她一样的淡然矜持,那抿起的嘴角,干净利落的眉峰,无一不显示出美男的魅力,即使屈居在画纸上,他的气场也是独一无二的强烈。

  安信对准他的脸,弹了下纸页,才弹了一下,又心生不舍,连忙抓起面包屑擦去他脸边的黑线条。

  爸爸捧着牛奶进来看了会,说声“傻丫头”就将杯子放下了,看着她叹气:“闺女啊,你暗恋他两年,还没告诉他吗?”

  安信扁扁嘴:“我想说,可是喜欢他的女孩太多了,我又没机会表白。”

  爸爸摸了摸她的卷发:“要不要老爸帮帮你?因为这孩子看着成熟稳重,配我们家信丫头刚好,我也喜欢咧。”

  安信的脸红了,她推着爸爸朝房间门口走:“爸爸别掺和了,你又不认识他,再说你真的帮忙,我会不好意思的。”

  安爸爸嘿嘿笑:“我可以去想办法认识他啊!”转眼对上来串门的安妈妈,他的笑容又硬生生掐住了。

  安妈妈直接越过他们父女俩,看了看摊开的喻恒画像,回头说:“安信,别听你爸爸的,这种熟男有什么好,还是年纪相近的小伙子有发展前途。”

  爸爸不服:“安信今年23,一般的小伙子管不住她,还是找个性格互补的好!”

  妈妈瞪眼睛:“那这个男人呢?看起来有30了吧,老都老了,怎么好意思配个黄毛丫头?”

  安信嘴角一阵阵抽搐。妈妈就算是反对年长配,也没必要贬低她是个黄毛小丫头吧,其实说来说去,妈妈肯定只喜欢阮正楠那种类型的少年帅哥,清俊有加,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带了一种可塑的诱惑力,也难怪她要以此为标准。

  安爸爸还要辩解什么,安信拽了拽他衣袖,幽幽地说:“爸,算了,你忘了妈不是叔控吗?”安信一大早去医院褪下固定头骨的塑胶圈,缠着几层纱布来到了片场。

  八点刚过,片场稀稀落落都是工作人员,正在摆道具、布置场景。找到了导演,导演坐在躺椅上扫了她一眼,说道:“模样长得不错,练武生刚好。”

  安信低头看看身上的喜羊羊长袖T恤、弹力牛仔裤,努力挺了挺胸:“导演,我是女生。”

  导演摘下墨镜,上上下下再打量:“嗯……好俊的小哥。”

  安信嘀咕:“……说了等于没说。”

  导演不理会,手一挥:“不管男人女人,来我这里都是死人……哦,不对,是武生!”

  安信看着导演眼露凶光的样子,身子得瑟一震。

  随后的两小时,她终于知道什么叫“武生”了。

  据女场记讲,他们正在拍摄一部古装武侠片,反映一个类似关平(关羽之义子)的少年英雄的成长史。这两天要拍山林遇袭、杜风打虎、沙场杀敌三场戏,总之,以蝼蚁似的流寇、草莽、敌方小兵……还包括那只倒霉的老虎,来反衬出少年杜风的英勇侠气。

  面容俊美的主角杜风就位了,据说是由20岁的当红影星阮正楠扮演,安信看了看,觉得他有些眼熟,这种眼熟,是一种她好像见过此类人的感觉,但绝对不是妈妈收集的海报所能描摹出来的味道,她正歪着头打量,导演一声“action”,身后和她一样包着黑头巾的“流寇”大力冲出,她一个趔趄,直接被后面腰圆体胖的男演员顶飞,噗嗤扑向了杜风脚下。

  “卡!”导演当机立断,捏着剧本卷筒大喊,“那个谁?杜风还没出手,你怎么就倒了?”

  安信唰地一下脸红了,她利索爬起,低下眼睛嗫嚅:“对不起,对不起……”耳边传来一声低笑,偷偷瞄一眼,发现是杜风大腕笑得好看,她连忙抓起地上的棍子,红着脸走向流寇群,前面的人都挤成一团,又只好乖乖地站到最后。

  “大家记得要朝前冲,一个都不准拉下!”导演发话了,“确保杜风一出手倒一个,全部死光!死光!”他扯着嗓门叮嘱几次,振臂一呼:“action!”

  嗷嗷喊叫中,黑色装扮的流寇再度冲上场。数量之多,使旁人看不到场地中央的翩翩少年郎,只看得见一团蹁跹美丽的白影四散游走,按照规定,这个影子只要是转到各人跟前,流寇就得抛开棍子惨叫一声,作势倒下……

  安信站在末尾,左跳右跳,不断向人墙里张望:“到底什么状况?到底什么状况?”她拖着棍子,着急地沿人群外围奔走,找突破口去送死。

  终于,几经推推搡搡,趁着流寇圈子收缩的冲击力,安信一鼓作气挤到了前面:“大腕,大腕,这里,这里!”指了指自己的身子,向他示意:“喀嚓掉我吧!”

  因为拍完了就可以给妈妈交代,拿着签名照做证明回去睡觉了!

  “卡!”导演一声暴喝,打断了安信的美梦,“那个谁,又是你!刺了你两剑笑个什么?还不倒?踢场子的是吧?”

  安信看了看四周愤慨的脸,瑟然一抖,委屈地说:“导演,明明是杜风扮鬼脸……”再一看,杜风站在一边,俊容肃严,哪里有她说的嘻皮笑脸?

  “action!”第三声。

  安信捏着棍子冲到了最前面,杜风的剑刚刚提起来,还没等到斩下,安信就“啊!”的一叫,身子利落朝右飞去,瞅准了山道旁的海绵垫子。身后有流寇叫嚣着冲过,一位慌不择路踩了下她的脚跟,安信“咝”的抽气,偷偷收了收自己的小腿。

  砰的两三声,飞过来几个后死的流寇。安信悄悄睁开眼,看到啼笑皆非的一幕:有人因为没赶上垫子,在明明已经死透的情况下,还一边口吐鲜血,一边偷偷爬向他们。安定好了的死尸纷纷向她招呼——

  “死了吗?”

  “死了。”

  “死了几次?”

  “两次了。”

  “刚才没看到妹妹啊!”

  安信忍住笑,非常认真地说:“我先倒导演那边了,让他给我打个勾,再爬起来,等杜风白鹤晾翅的时候,瞅准机会吐口血死。”

  “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你再让点,我好好睡会。”她话刚说完,那位哥哥真的挪开了身子,再也没那么亲密地死在一起。刚有了点空隙,这时,一个白影突然飞过来,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呈大字结构。

  “啊!啊!”安信尖叫,对准了一张白净坏笑的帅脸。她伸出两掌直推:“杜风怎么死这来了?”

  杜风撇着嘴直笑,身子像藤蔓势态匍匐站起,嘴唇却磕向了安信的脸:“失手被流贼打死了。”

  安信掀开他跳了起来:“喂!站好了没有?像个青虫一样在我身上啃什么啊?”其余的死尸也纷纷爬起,垂头丧气归向原位。

  “早就听说过大腕爱跳戏,看来一点也没错。”已经有人开始埋怨了。

  流寇经过安信身边,抬眼朝她看了看:“先死也不安生。”

  安信泪奔,申诉无门。明明已经死了啊!怎么还关她的事?

  场地里僵持时,导演的脸也越来越黑,化妆师连忙跑上,给杜风补妆。导演拿起话筒,对着众人吼:“你们还想不想拿工钱?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那个丫头,你叫什么?再捅娄子,等会的老虎归你演!”

  后面,安信兢兢业业地表演着,但杜风还是跳了戏,每当有流寇哥哥要飞过来和她亲密地死在一起时,杜风也会同一时间压过来,好像他很乐意霸占她这张人肉垫子。这样,安信不负众望地出演了老虎。

  不过演老虎之前,她还客串了一场戏。剧情很简单,无非是要表现白衣小将威风凛凛的一面,扮作敌营小兵的还是原来那批流寇,大家戴着灰色领巾、土色战盔,拿着戈戟类的武器,一窝蜂朝沙滩上冲。—

  安信哭丧着脸。化妆师张开五指,左右开弓,给她抹了个大花脸,又掀开她帽子,捣鼓两下,突然一掌将她推了出去:“冲啊,豆子兵!”

  安信踉跄扑出。眼角扫到杜风白马即将踏进,她灵敏一滚,随手抓起一杆旗帜,咬牙和他乒乒乓乓对打起来。不知是灯光效果还是别的原因,她始终看到杜风嘴角映着一丝笑纹。从沙滩打到河里,从马上打到马下,她越打越勇敢,表现得十足小强。最后,导演在场外大叫:“卡!卡!怎么不做特写动作,少他妈给我扯淡!”

  武戏总算折腾完了。

  安信爬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向躺椅,被坏掉的尼龙椅背夹住了。

  “卷毛安。”有人低笑,用手掰开了夹壳。她抬头一看,杜风狭长的眼睛里藏着戏谑,“很郁闷对吧?演员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哟!”

  咦,他怎么知道她的想法,她记得她昨晚好像是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吧?还没来得及推敲,一杯菊花茶就出现在她眼前,导演的声音又响起在头顶:“安信这孩子不错,做事认真,手脚利落,是我亲闺女就好了啊。”

  “胡导,亲闺女不好培养。”杜风低头瞧了她一眼,同样笑眯眯。

  安信诧异,看到导演也脸带不解。

  杜风依旧笑:“安信,祖籍吉林,十二岁后随母求学韩国。延世大学导师评价‘年少聪慧,才思敏捷’,并授以电子工程部一等奖学金。硕士毕业后放弃国外工作机会,回到本市当一名工程师,现供职于翼神国际。”最后,加重语气说了一句:“校长亲自颁发软件开发获奖证书,称赞为本年度最优秀阿尔法女孩。”

  安信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杜风身穿古装白衣,风度翩翩给她行了个礼:“我叫阮正楠,是阮衡的弟弟。三天前拍戏延班,哥哥就代我去了西顿和你见面。”

  安信恍然:难怪觉得他眼熟!她又说:“可是,这些事我都没对阮先生说啊。”

  阮正楠露出微笑:“安小姐的人气很高。信征部的胖爷一直在我面前猛夸你,哥哥又带回了你的照片。”

  安信瘪起嘴:“阿拉照百世流芳。”

  阮正楠一笑:“自从失恋后,哥哥从来没这开心,笑得快闪了腰。”

  安信转过脸,愤慨地握拳。下午六点,剧组来到茶楼拍摄最后一场“杜风打虎”。场记告诉安信,这里的打虎是杜风进京前,混在民间出演茶楼武生赚取银两求生的阶段戏,她只要配合杜风,在茶楼戏台上扑腾两下就行。临下台前,场记姐姐又回头叮嘱:别忘了衬托杜风的英明神武。

  安信套好老虎皮,戴上老虎头,按照套路从戏台角跳出,打了个滚。梆子、单皮鼓齐响,杜风一身劲装上场了。安信凑近虎嘴,看到他在台角金鸡独立亮了个相,煞有其事的样子,噗嗤一笑,早已四肢酸软,趴倒在台面。

  “卡!”导演又走上跟前,用卷筒敲虎头:“安信,给我振作点,这个茶楼租一次要10万!”

  “action!”伴奏再起,杜风拿起标枪,突然唰的一下劈了过来,脸上带着坏笑。安信看得最仔细,想都没想,本能就地一滚,朝台角避去。杜风连步赶上,标枪噼里啪啦打个不停,安信滚来滚去,从台角到中心满场打滚,怎么都不肯让鞭子沾身,结果也没让少年英雄把“虎”打死,两人在震天响乐中胡闹半天,安信没听到导演喊卡,心里纳闷剧本是不是改了,没想到唰的一下,身上不小心挨了杜风一鞭子。

  安信大怒,四肢起立,跳着扑向了杜风。杜风脸上吃了一惊,回头就跑,避开了虎剪。

  场面有些诡异。英气勃勃的打虎英雄在前面跑,黄皮大老虎在后面猛撵。

  偏偏梆子、皮鼓什么的叮叮当当奏得热闹。

  “卡!卡!”导演大叫。

  安信停下来,才看到台下自发围拢的观众已经东倒西歪笑成一团。

  被导演训斥一顿后,她战战兢兢地披挂上阵,配合着杜风打虎。期间,他们较起了角力,身体不可避免地抱在了一起,倒地滚来滚去。杜风将她的老虎尾巴扯断了,她趴在地面,视线顺着盆栽鲜花、茶楼座椅看过去,突然发现了一张越来越近的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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