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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冷笑话的后果就是安爸爸很牙疼,连饭都吃不下。当然,昨晚她就是靠这两个联想治愈了自己,反复加强了内心建设,比如:不能学绿豆,要不哭到最后变了形,连女朋友都不认得他了。安信不是绿豆,在她步入翼神左侧的电梯时,喻恒很正常地认出了她:“安小姐,早——”

  之所以说是正常,是因为喻恒BOSS为人极镇定,无论面对怎样装扮的她,他都表现得进退有礼。

  可是她非常窘迫,她没想到捱到打卡前一秒也能遇见他。她今天特地戴了顶帽子,将帽檐压得低低的,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红眼泡。

  时间在一秒秒流逝,两人都没有说话。

  安信侧头,从棒球帽檐下看到身边男人扣得齐整的衬衣领及笔挺的西服,感觉心跳又漏了一拍。

  她是型男加叔控,她早就知道。

  喻恒的呼吸很淡,领口传来的衣染清香也淡,挤在狭小的电梯间内,一切都显得萌动暗生。对于她的沉默和压得过低的帽檐,他也没有任何质疑,只倾身为她按了15楼,然后退开了一步。

  安信大脑快速地跑马,处于混乱状态。快到了工作楼层,她取下帽子,转过身子直接对上他的眼睛,说:“喻总,我能请你当模特吗?”

  喻恒好像笑了笑,不明显:“什么模特?”

  看到他微微抿起的嘴角,她鼓起勇气说:“这期的NPC原画设计,我想以你为原型。”

  喻恒稍稍沉吟一下,极快抬头:“不好意思,我工作很忙。”然后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卷发上,平视,关注程度远远超过了她的整体。

  安信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卷发,遮掩不住眼里的失望,她倒退着出了电梯,看着那光可鉴物的铜门缓缓合上,和里面的喻恒一起,无声无息在她眼前消失。

  电梯关上的那一秒,他的身躯依旧俊挺,脸上也是千篇一律的官方表情:淡然。

  “为了说出这句话,我练习了一个月呀!”安信对着冷冰冰的电梯门,真的有点受伤了。上班时间,她调出PS作图,对着原型设计冥思苦想,既然喻BOSS拒绝了她,她只有在别的男模身上找灵感了,但平时接触的男性有限,她想来想去,也就叶沉渊、阮正楠这两人的脸浮上了大脑。

  两人都是美男,外形各异,她最喜欢沉渊。沉渊是网游宣传片《十年》里的角色,双眼幽深如海,让人联想到苍穹下那片广袤的蓝。在故事最后,他失去了苦等十年的恋人,竟坐在杏花春雨下自断经脉。淡红的花瓣漫天飞,掩盖了他白衣落落的身影,如此凄美的场景,令她久久难以忘怀……

  “卷毛安,你哭了吗?”同事的声音打断她的回忆,她抹了下眼睛,没见到泪水,惊异地回答:“没有啊!”

  “那你眼睛这样红。”

  安信哂笑,没办法向八卦章小妹解释是她昨晚告白失利,哭了半夜造成的。章小妹好奇地凑到她电脑上看,问道:“这NPC画得很美啊,不过好眼熟啊?”

  安信定睛一看,囧了。刚才她沉浸在美好的气氛中,选择人物五官时,净挑她现实中熟悉的,组合下来,越看越像阮正楠。画面里,她移植了沉渊自尽时的那片杏花林,而白衣公子的脸,却全蒙上了阮正楠的影子,他的神韵全从明亮的眼睛流露出来了,就是站在屏幕里,一种秀雅之风也要扑面而来。

  不能怪她啊,美男接触得太少了,现实中能摸到边角的只能是陪她打虎的正楠了。这张海报制作得很成功,三天后,一楼展厅前面站满了犯花痴的女孩。

  无敌八卦章小妹绘声绘色地讲解海报内幕:“我去叫安子交宣传画,看到安子刚哭过哩!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她很爱很爱这个男人,爱得忍不住将他当原型画了出来,然后又对着他流相思泪呀!”

  “好像阮正楠啊~!”

  “唉呀,真的很像。”

  安信就站在人后,真的要流“想死”泪了。

  翼神总部最大特色就是八卦传得快,有些妹妹怕消息渠道堵塞了,还特地将各部门的新闻录到电子报里,这样一来,只要翼神的职员打开本部网页,他们即使足不出门也能第一时间知道任何事。

  六点整下班,她故意拖延了一个多小时,趁那些八卦同事都走了才走下楼,刚出了电梯门,她就发现玻璃展镜前站着一道深色身影。

  喻恒正对着《光·沉渊》的海报,安静地浏览。大厅灯光洒在他的肩上,抖落了一地的阴翳。安信对着静止的男人走过去,快要接近时,他突然转过脸来说:“画得很像。”

  安信的内心城堡瞬间坍塌,她揪着眉毛说:“我随手画的……”

  “随手画的也能见真功夫。”喻恒淡淡一笑,“阮先生的神韵全部都被你表现出来了。”

  安信更沮丧了。听他这么说,不就证实了海报角色确有原型,而她的喜爱又刚好“确有其事”吗?昨晚她才告白过,今天就冒出这桩桃色新闻,他会怎样看待她呢?

  安信不得而知。她鼓起勇气走近一步,却看到喻恒马上后退一步,脸上不知不觉流露出受伤的神色来。喻恒看了她一眼,颔首说“先告辞”,然后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留给她的,还是那犹如繁华夜幕的背影,宁静而深远。这样怏怏地过了一天,晚饭后,她突然接到了行政总秘杨瑞珍的电话,白骨精在那头用一种尖利的嗓音说:“喂,安小姐,请问你有时间吗?”

  “什么事?”她正烦闷着,不想和那边多废话。

  “喻总正在接待一位韩国朋友,需要一个陪同。”

  听听,白骨精的口气总是这样地趾高气扬——如果她赶过去帮忙,在别人眼里只是个陪同,连正式的“翻译”都算不上!尽管厌恶这种调调,安信考虑了两秒,还是答应了,因为她不想让喻恒陷于言语不通的被动境地。

  白骨杨在电话里强调:“今天来的人叫闵正昌,是韩国‘东星’亚太区的总裁,这次是以客访形式到达翼神,和商业活动无关。不过我们要尽量给他好印象,这样下个月东星在中国寻求战略合作伙伴时,他才会优先结交我们,你听明白了吗?”

  “嗯。”安信应了声,初次听到东星电子要来,她吃了一惊。再听到闵正昌的名字,吃惊得张大了嘴。东星不仅和翼神一样,是首屈一指的龙头企业,而且还是妈妈呆过的世家集团。

  “咦,你那是什么口气,软答答的!”杨秘书不满意了,直嚷,“难怪喻总说你的状态不好,叫我不要勉强你来。”

  哦,他知道我状态不好啊?安信无精打采地想,昨天我在他那里受了两次打击,看来他都很清楚呀,却表现得那么冷漠,现在不要我出门,算是关心吗?

  她郁闷地地换上较正式的小西服套装,将自己收拾得清爽得体,然后打车赶往休闲屋。休闲屋是一处私人会所,环境高雅,里面的侍应生高挑动人,往来走动间,拂送香风阵阵。

  安信看到前面带路的女孩戴着一朵水钻发环,粗粗估量了下,猜想有三四千之多,对这里的档次及品味不禁做了个心理建设,同时也明白了即将到来的私人会晤的等级:喻恒完全把客人当作贵宾来招待,可见他很重视闵先生。

  她很快见到了闵正昌,40多岁年纪,穿着黑色修身西服,面孔严谨冷硬。喻恒正坐在他身边,衣饰同样深沉,神情同样冷淡,如果拿他们的外形比较一下,她会说,前者像黑面阎王,后者像暗夜修罗。

  都是BOSS级别的人物,虽有美色,少了点平和气。

  安信走上前,朝抿着香槟酒的两人稍稍弯弯腰,说:“抱歉现在才赶来。”再用韩语翻译了一遍:“我叫安信,是喻总的助手,抱歉现在才赶来。”

  闵正昌环抱双臂,硬邦邦地说:“听说在中国来晚了就要罚酒,安小姐不打算喝一杯吗?”

  他居然会说汉语,还乱标声调,像是控制不住飞机的力道,飙升得在天上直飞……安信听了心底发笑,不过她没敢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挂出八颗标准牙的招牌,说:“如果能让闵先生满意,我愿意罚一杯。”

  说完,她取了一个方口杯,倾身倒了半杯威士忌,举起平放在心脏部位前,真诚地说:“祝您长寿百岁。”然后侧过身子慢慢喝完,再给对方斟酒时,她特地采用左手搭在右臂之上的敬长式,行为举止完全遵循了韩国人礼仪。

  闵正昌的眼色缓和了下来,微微点头。而喻恒自始至终安静坐着,不作任何指示。安信退到沙发组前面,捱着顶端轻身坐下,和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

  沙发的顶端远离了明亮的光,落在左角里,存在感不强烈,但方便观察人。安信侧过头,静静地看着闵正昌的脸——

  没有记忆中妈妈的影子。因为妈妈脸型宽胖,而他的轮廓尖瘦。她记得妈妈曾说过,在被赶出家门之前,这位舅舅也曾出言阻挡过外公,恳求不要放弃患病的姐姐,为当时的妈妈寻求到了一席安身之地,于情于理,她也要尊敬这位舅舅。

  安信仔细打量着舅舅,再转过眼睛,不期然对上了喻恒的眸子,他的神色极为平静,只出声招呼了一声:“安小姐,请坐到这边来,陪闵先生喝一杯。”

  安信依言走过去,坐在了两位先生之间,手脚尽量收敛。喻恒像上次一样,一旦她靠近了,就朝旁边退开了一步。她顾不上在脸上黯然失色,首先要款待好无意相认的亲人,没有向左边看。因为有股熟悉的衣染清香传来,她不需要转头,也能感受到他就在身边。闵正昌将安信视作为翼神年轻职员代表,不断询问她有关电子业的专业知识。安信灵机一动,用玩网游的经验表述了对电子前景的看法,深入浅出地说明各种理论。

  她提出了一个问题,说:“中国举办过‘亚洲青年电子竞技大赛’,挖掘出很多有价值的游戏创意,‘翼神国际’在当年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可以说,在中国像翼神这样的企业并不多,我们有望成为下一届AACC的搏主,不知道闵先生有没有兴趣也推动东星参赛,为贵国的青年才俊搭建一个和我们交流的平台?”

  安信问得巧妙,也问得必要。她取电子竞技中青少年交流的说法来试探东星对翼神的合作意向。上司喻恒坐在旁边安然不动,又不用韩语交流,她只有冒险探一探了。而且她始终怀疑他听得懂韩语,因为就在她报出“电子竞技”“合作平台”这些难度术语时,他的嘴角稍微抿起。

  一个人的主张意向都可以从细微动作中表现出来,喻恒也是如此。安信每晚描摹他时,对他的嘴角尤为熟悉,每当抿起时,正是表示出他的决断,还有无情;微微笑开时,可以预示着他有一个好心情。

  现在他的力道正在逐渐放松,她可以理解为默许。

  闵正昌双手抱臂,维持着一种傲慢姿势,过了很久才慢慢说:“安小姐说的是青少年合作平台?我觉得青年问题应该慎重,因为它代表着一种文化交流,如果不注意,我恐怕会影响到我们大韩民国的孩子。”

  听到这样的鬼话,安信左边的眉毛忍不住跳了起来。闵正昌虽然是她舅舅,但不代表着他可以贬低中国人。她默默地闭紧了嘴,忍住了快要冲出来的“我太阳”。

  这时喻恒探出身,单用右手给闵正昌加满香槟,平缓地说:“闵先生喜欢户外运动吗?明天我可以请你骑马。”

  场面这么冷寂,BOSS好巧不巧出声舒缓了气氛,安信朝他感激地看了看。可是喻恒并不迎上她的眼睛,只对着闵正昌的方向,举了下杯:“中国的马极具韧性,跑到后面才能显示出它的能力。它们在幼年时,会挣脱主人的缰绳四处奔驰,这样就能比晚起步的马匹早点到达目的地。”

  说完,他一饮而尽,笑着看向闵正昌:“明天我带你去看看这批马。”

  “不要着急,喻先生。”闵正昌扬手示意,表示他看懂了喻恒起身送客的动作,仍是板着脸说,“我突然对这位小姐产生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有一句话想请教她。”

  安信又坐正身子,向他礼貌倾首:“您说。”

  “听说安小姐在大韩民国求过学?不知你对我们有什么看法?”

  这个必须慎重回答了,显然是自己脸上的不愉之色被他看在了眼里,安信告诫自己,不可以给喻BOSS添加麻烦。

  她想了想,才回答:“韩国处在面向海洋的半岛地域,山林覆盖了绝大多数土地,我认为它是个很美丽的国家——”

  话没说完,闵正昌就打断了她:“安小姐,我要听听你的心里话。”他的语气里弥漫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强硬。

  “好吧。”安信无奈地说,“我就说一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有关全仁权先生的。”

  “2000年夏天在延世大学体育场,我有幸目睹了一场露天音乐会。那天的夜色很沉静,烟火聚集在灯光深处,我坐在椅子上听着前面传来的乐声,突然意识到周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平时冷漠和压抑的同学都像疯了一样朝前跑,随着尖利的电子音乐扭动着身体。后来,我才知道是全仁权先生带着野菊花乐队登场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苍凉和愤怒,岩浆一样爆发出来,整个场馆随着他陷入了梦境。大家一会儿没有声音,好像在听着他诉说野性;一会儿又点亮了无数蜡烛,疯狂地摇晃他们的胳膊和头部,大声呼喊着一个名字。那个时候,我能感觉到韩国的精神,韩国的品质,它们就呈现在我面前,是一种奇异的默契和万人同心的坚毅。”

  “您知道吧,闵先生。”安信对着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说,“在全先生的歌声里,我能听到韩国的历史和现实,他用嘶哑高昂的嗓音,唤醒了沉睡的民众,使他们达到空前的统一,所以我称他为‘韩国的灵魂’并不过分。”

  “但是呢?就是这位教父级的传奇人物,不断吸毒,不断进警察局,还和我很尊敬的紫妍小姐传出绯闻,玷污了她的名声,直到她自杀,他还执迷不悟地说他们之间是爱情。我离开韩国那天早上,报纸上说他又进了监狱,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闵先生,我在这里没有不尊敬您国家的意思,我只是想表述我对所接触的事物的看法。那天晚上,我被全先生和周围的同伴感染了,大声唱着他们的歌曲,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因为这对我一个思乡病非常严重的孩子来说,那一刻是种深层震撼。我听着歌声长大,听着呐喊回中国的家,从来没想过唱出大众心声的灵魂人物也会倒下——所以我想对您说,任何一种声音都会在现实中流走,我们能控制住的,只能是自己的愤怒,而这种愤怒,往往就是偏见。”

  说到最后,闵正昌在消化安信的长篇发言,眼睛里的若有所思直接转换到了脸上。安信回过头,刚好也看到了喻恒稍稍翘起的嘴角,以及来不及掩饰的笑纹。

  那种笑容真好看啊,她默然地垂下眼睫,心想,他终究是听得懂韩语的,今天叫她出来,果然是为了开心,他期待着她会给他惊喜,她也不负众望。

  闵正昌一言不发地坐到终场。

  他起身走上公司派出的接送专车,特地停下来看了下安信,对着喻恒说:“这个小姑娘很不错,是个有想法的人。”

  喻恒点头微笑:“我代表我的职员向你表示感谢。”

  豪华私家车转眼即去。安信看着站在大厅外的喻恒,打算不再靠过去打扰他了,就先出声说:“喻总,我先走一步,再见。”

  “不要急,我送你。”喻恒接过泊车门童递过来的钥匙,当先打开了车门。“请。”

  安信并没有拒绝,只是在归途上没开口说话。她的眼角扫着窗外的街景,脑子里乱哄哄地吵着,反复听到一个声音不断问她:你刚才做对了吗?你是不是说错了话?你想过翼神的立场吗?

  “很累?”车内突然响起喻恒温和的男声,随即,他点开了CD,让一首舒缓宁静的巴赫倾泻出来。那声音似水,瞬间抚摸过听众的心房,无形带来了安定的力量。

  安信渐渐沉静下来,开口说:“希望今晚没有让喻总为难。”

  “不,你做得很好。”喻恒简短地说,“令人刮目相看。”

  “喻总是说对我以前的看法很一般吧?”

  喻恒笑道:“安小姐为人乐观,走到哪里都充满了笑声,我不认为这是‘很一般’。”

  安信彻底放下心来。还有什么比他的肯定更激动人心呢?尽管他后面的潜台词没说出来,她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平时她给他的印象是嘻嘻哈哈地散漫,今晚与闵正昌恰到好处的相对,正好弥补了她天性上的缺陷,说不定能重新给他一次对她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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