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番外二

  一、出墙风波

  (一)

  正月廿六,李崇琰上团山巡查防务, 顾春便回城东叶宅小住。

  下午, 家塾放课后,杜梦妤便顺道过来看看顾春。

  “春分过后就要重开文武科考了, ”杜梦妤对顾春道,“你去应考吗?”

  自新帝继位后,气象一新, 如今已不再只有宜州与原州鼓励女官女将,举国上下都在鼓励女子重入官学、考官或从戎。

  顾春口中叼了一颗蜜渍酸梅子,闻言惊得险些噎住:“不去不去不去,我考官做什么?”

  “你读了那样多书……”杜梦妤瞥了一眼桌上那碟酸梅子, 皱着脸咽了咽口水, “光闻着都酸,你怎么吃得下的……不是,我是想说,你跟我不同, 你懂得多,你的话本子里也讲女子不应当被困在后宅,可你怎么反倒安于后宅不走出来了呢?”

  新年之前, 继《将魂传》之后,“公子发财”的新著《护国妖女传奇》也刊印成册, 其中所描绘的那个女子与男子同等地位的天下, 正应了如今的新帝新政,于是蔚为风靡。

  杜梦妤原本以为, 顾春既提倡这个,又赶上如今这时机,考官出仕该是顺理成章的。

  顾春摇摇头,将那颗梅子在口中滚来滚去,满口含糊地笑道:“我在意的是,女子与男子该有同场较量的权利;至于有了这个权利之后是否行使,大家各自斟酌掂量即可,毕竟每个人的长处、志向都不相同。”

  她如今的安居后宅,同从前中原姑娘被迫的安居后宅不同,这是她自个儿乐意的。

  “也是哦……况且你也不必考官的呀,”杜梦妤像是突然转过弯来,有些赧然地吐了吐舌头,“瞧我这糊涂记性,叶逊先生前几日才教过,按本朝祖制,藩王王妃及封藩公主的驸马,皆是有权协理自家藩地内军政事务的。”

  其实这个规制是被写进大缙皇律的,数百年来从未删改过。只是从前新学泛滥,此律形同虚设,全天下都自然地以为王妃、驸马只是藩王与公主的附庸。

  最初的最初,大家真的都是一样的啊。

  顾春不以为意地笑笑,悠哉哉喝了一口花果茶,“有权,但也可以不用。我性子贪懒,也有自知之明,有些事我未必懂,便是懂也未必就做得好,我还是好好写我的话本子吧。”

  “你下一册话本子又写什么呢?”杜梦妤也端起茶盏,笑吟吟顺势转了话题。

  “什么下一册呀,好几册呢,”顾春扁扁嘴,“罗霜让我写写叶行络、江瑶在漠南青原上的英姿,说是要用她们给全天下的姑娘树个旗帜。”

  杜梦妤点头轻笑,“这几个月外间传得绘声绘色,她们可真厉害呢。原州那一役也写吗?”

  “原州那一役就算了,”顾春摇摇头,“自己人打自己人,没什么意思。”

  对团山屯军、定王府兵及李崇琰来说,漠南青原那一仗是抵御外敌,自是无上光荣;而原州那一役是迫不得已,他们皆不愿再提。

  又聊了片刻,杜梦妤忽然隔桌倾身过去,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问道:“那个……红杏楼主,就是你吧?”

  顾春一口果茶在喉头哽了哽,尴尬傻笑:“……我说不是,你信吗?”

  “你骗不了我的!”杜梦妤哼了一声,忽然脸红,“里头有、有……”

  有她曾经告诉过顾春的一些……也有许多别的……总之,她“受害”很深啊。

  顾春挠着脸垂首闷笑,“没想到,你竟会买‘红杏楼主’的话本子。”

  “不、不是我,我没有的,”杜梦妤缩回去,埋头红脸,细声细气地嗫嚅道,“你、你往后能不能……不要再写……那种话本子……”

  “怎么了?”顾春好奇地捧脸觑着她。

  杜梦妤想了想,大约还是说不出口,便生无可恋地红着脸起身告辞,回家去了。

  她觉得,若被顾春知道了,冯星野总是照着红杏楼主的话本子,对她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

  呃,一定又会被写进红杏楼主的新著里。好可怕。

  真不知春儿从哪里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好羞,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二)

  “春儿呀。”小阿泓拎着小裙子,摇摇摆摆向顾春走来。

  如今她在叶家的家塾读书,平日就住叶家的宅子里。

  顾春高兴地冲她张开双臂要抱她,却见小阿泓摇头,又摆了摆肉呼呼的小短手。

  “春儿,你能蹲下吗?”小阿泓严肃皱眉,“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顾春点点头,依然蹲下。

  小阿泓附在她耳旁,拿肉呼呼的小手遮住嘴,小小声声道:“我总瞧见,有一个人来家塾找杜小先生。”

  她如今才开蒙认字,正是由杜梦妤教导,于是称呼杜梦妤为“杜小先生”。

  顾春想了想,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是不是一个穿黑袍,兜帽遮脸的人?”

  小阿泓飞快地摇了小脑袋,还是附在她耳旁,“你说的那个是杜小先生的夫君,我认识的。可我见的那个,是个脸圆圆白白的小哥哥,没有黑袍,也没有兜帽遮脸。他来的时候,小先生的黑袍夫君就不来。”

  顾春挑眉,讶异道:“不是吧?许是杜小先生新认识的朋友?”

  “他亲她!”小阿泓急得蹦蹦跳,“我瞧见了!”

  顾春大惊,下巴都合不拢了。

  以她对杜梦妤的了解,杜梦妤做不出这事。况且,冯星野同杜梦妤好着哪,怎么可能呢?

  小阿泓掰着手指头算,“前日来了,十六那日私塾复课时也来了,从前也来过。总是偷偷摸摸的样子,躲在牌坊外头的墙角里。”

  “每回瞧见他们时,你都在哪儿呢?”顾春越想越不可思议。

  冯星野是顶尖的暗探首领,若那人是他,那小阿泓跟在后头偷窥,冯星野不可能发现不了。

  小阿泓抬了下巴,骄傲地皱了皱小鼻子:“豆子背着我爬到树上。”

  “卫翀这个小王八蛋,”顾春带恼地低声骂了一句,又对小阿泓道,“豆子也瞧见了?你们没告诉旁人吧?”

  见小阿泓摇头,顾春略略放下心来,叮嘱道:“不许再告诉别人啊。”

  “我只告诉你的。”小阿泓郑重点头。

  (三)

  翌日,顾春特地去了私塾,等到杜梦妤将孩子们放回家后,才将她拉到一旁,小心翼翼道,“那什么,我们是朋友吧?”

  杜梦妤一听这句话,以为顾春又要提一些叫她脸红的要求,于是猛摇头:“不不不,得分是什么事。”

  顾春皱眉叹气:“不开玩笑。我问你个事……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啊?”杜梦妤一脸懵。

  “若是、若是你因着什么缘故,不想同冯星野过下去了,”顾春叹气,“可以和离再找的……”

  毕竟当初是冯星野使诈在先,若杜梦妤如今想明白了,心生不满,顾春是能理解她的。

  杜梦妤惊了,慌张道:“他、他很好的!”

  见顾春好像不信,她用力点头,“真的,很好,很好。”

  “那什么,我是听到有人说,”顾春见她神色诚恳,于是也疑惑了,“有一个脸圆圆白白的小哥哥,同你……走得很近。”

  杜梦妤愣了许久,忽然掩唇笑出了声。

  片刻后,她索性牵着顾春一道往外走。

  牌坊口的拐角处,一名年轻男子乍见顾春与杜梦妤同时出现,登时转身背了过去。

  杜梦妤忍着笑意,对着那躲躲藏藏的后背娇声轻斥:“我的名声都被你毁了。”

  顾春终于有些回过神来,试探地唤道:“冯星野?”

  “不许告诉旁人我是娃娃脸!”冯星野倏地转身,满面恼得通红,凶巴巴指着顾春吼道。

  他常年黑袍兜帽遮面……就是怕这张娃娃脸影响他暗探首领的威严啊。

  顾春先是哈哈大笑,接着又忍不住说他两句:“你躲在这里对自家夫人行不轨之事时,太过浑然忘我,竟没察觉树上有人吗?”  杜梦妤这才知之前冯星野在这里亲她时,竟被人看去了,于是立刻捂脸扑进他怀里。

  冯星野环住怀中人,面红耳赤地解释道:“就两个小毛孩子,我想着……小孩子不懂……”

  如今的小孩子,懂事得这样早吗?

  !  经此小小风波后,冯星野抛弃了跟随他多年的兜帽黑袍们,学叶逊蓄起了满脸大胡子。

  二、后娘很凶的

  “阿泓,你进来。”

  顾春窝在花阁的躺椅上,对门口探头探脑的小阿泓伸出双手。

  “我重了,你不能抱,”小阿泓费力地跨过花阁的门槛近前来,吭哧吭哧地爬上躺椅,小小身子尽力缩成一团,与顾春挤作一处,“叶家家主说,这里有两个小娃娃,我不能再累着你了。”

  她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在顾春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摸了一下,又咯咯笑着将手缩回去,满脸的新奇。

  顾春展臂环住她的小肩膀,笑着抬手捋了捋她额边的绒发,“只说‘可能’是,或许又只有一个呢。”

  “叶家家主不会错的,”小阿泓表达了对叶逊坚定的信任,忽然又捂着嘴偷笑,“你要做娘了。”

  “你还真是懂很多呢,”顾春没好气地笑着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对了,我问过了,你昨日同我说的那个,脸圆圆白白的小哥哥,就是杜小先生的夫君。”

  小阿泓歪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哦,他并不总是穿黑袍是吗?”

  “对啊,是咱们误会了,”顾春笑眯了眼,揉揉她的头顶,“我已经同杜小先生和她的夫君道过歉了。”

  “那明日我也向杜小先生和她的夫君道歉。”小阿泓郑重地道。

  达成共识后,一大一小就窝在躺椅上,亲亲热热说闲话。

  不多会儿,有人替小阿泓端来一碗滋补汤药。

  小阿泓乖乖接过小药碗,一声不吭地喝个精光,又苦着脸窝在顾春身侧躺椅内,小手轻轻搭在她的腰腹上。

  顾春心疼地瞧着她,低声道:“我去给你拿糖来吃。”

  小阿泓是不足月便被产下来的孩子,自来身子骨就极差,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几乎是靠药养大的。

  因她自小就吃叶逊的方子补养,在团山时便时常出入叶家,所以她同顾春一直很亲近。

  “不用的,”小阿泓拿小脸蹭蹭她,安慰道,“阿梧说过,世上没有不苦的药,多喝几年就不怕了。”

  见顾春神色有些忧虑,小阿泓坐起身靠着她,奋力伸长小手揉揉她的眉心,笑呵呵道:“春儿,你说,我能嫁给卫钊吗?”

  小阿泓在司家的辈分低,可她的母亲,是卫家家主卫丹华的堂妹——

  也就是说,若按卫家的亲缘来捋辈分,她同卫钊是平辈,比她大几岁的豆子还该称她表姑姑。

  也是因为在父族与母族两边全然不同的辈分问题,小阿泓时常不知该怎么称呼人,最后索性都叫别人的名字,只对各家家主执晚辈礼。  顾春没好气地笑着又去揉她的头毛:“你这小脑袋,成日里都想些什么呢?为什么会想嫁给卫钊?”

  “我想做豆子的后娘,”小阿泓气鼓鼓地瞪圆了小眼睛,两手捏成小团子,“这样他就不敢欺负我了!”

  “他怎么欺负你的?”顾春同仇敌忾道,“说说,我帮你出头!”

  “他嘲笑我总是喝药,说我身子这样差,将来没有人愿意同我成亲的。”

  “呃,你们这帮小家伙如今都……这么未雨绸缪啊?”顾春大开眼界,全没料到,如今孩子们之间的话题,竟已涉及婚嫁之事了。

  小阿泓挥了挥拳头,怒了:“他还扯我头发!”

  所以她想了很久,才慎重决定要做豆子的后娘,这样的话,若豆子再敢欺负她,她就可以狠狠揍他了。

  听说,“后娘”都是很凶的!

  三、怕媳妇儿

  隔日家塾放课后,顾春特意将豆子叫到家中来。

  “卫翀,如今我时常没在家,你就要在这一片儿称王称霸了是吗?”顾春捏了他的脸,笑得森森然宛如恶霸。

  他如今正是迎风长的年纪,从团山搬到宜阳才大半年,眼看着他就长高了一头,已隐隐有些少年模样了。

  见顾春不再叫他“豆子”,改唤他的大名,卫翀感到自己被她当做大人了,于是挺直腰板,对她捏着自己脸蛋的举动也大气原谅。

  “我没欺负人,你别听司沁泓瞎说,”卫翀说完,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告状精。”

  顾春挑眉瞪着他:“那你扯她头发?还嘲笑她总喝药,将来没有人要与她成亲?她身子不好是她自个儿愿意的吗?你瞧着她年纪小,又整天笑呵呵,心里就不会难过吗?”

  卫翀一愣,心虚地垂了眼睫,讷讷道:“我闹她玩儿的。”

  “没你这样拣别人痛处玩闹的啊,”顾春见他面有愧色,便收了手,敲敲桌子笑着警告,“你是大孩子了,道理你都懂,我就不同你讲那些虚的。若你再欺负她,信不信我就索性搬回来住,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卫翀点点头,继而又贼兮兮地笑了,“你不能搬回来住,殿下不会同意的。”

  “呵呵,”顾春递了个果子给他,自己拈了颗梅子含进口中,得意地笑,“在我家,那是我说了算的。”

  卫翀啃着果子满眼嘲笑:“你一定在吹牛。定王殿下是大英雄,怎么会怕媳妇儿呢?不能够的。”

  二月初一,李崇琰自团山回来,到宜阳东城叶宅接顾春回家。

  这日家塾放休,卫翀听说李崇琰来了,便非要过叶家来蹭饭。

  吃过饭后,卫翀鼓起勇气,将李崇琰拉到院中一角,神秘兮兮地问:“殿下,你……怕媳妇儿吗?”

  李崇琰剑眉轻扬,镇定自若地应道:“怕啊。”

  卫翀脚下一个踉跄,瞪了他许久。

  “怎么了?”李崇琰勾了唇角。

  “你、你、你……”卫翀略仰头,伸出颤抖的手指了指他,痛心疾首道,“你一个大英雄,怎么能怕媳妇儿呢!”

  李崇琰理直气壮地回瞪他:“男子汉大丈夫,若连媳妇儿都不怕,那还有王法吗?!”

  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卫翀恍恍惚惚地揉了揉耳朵,望着李崇琰那副顶天立地般的神气,心想:

  既然定王殿下都这样说了,那一定不会错。看来,自己将来也要做个怕媳妇儿的大英雄才行啊。

第八十七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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