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结局·下115

  早知后来还是被元赐娴识破了身份,他演这一出又是何苦。

  想到这里,陆时卿扯了下嘴角,抬起一双空dòng无神的眼,望向灰蒙蒙白茫茫的天边。

  记得第一次跟她正式打照面,是三年前初chūn,在大明宫。

  彼时她方才十五及笄,因滇南战事告捷随父进京受赏,册封当日,穿得比公主还艳,大典上,群臣百官,皇子皇孙,没有谁不侧目。

  他也多看了她一眼。无他,只是琢磨朝堂yīn私,想元家这位县主颜色出挑,又到了许人家的年纪,这一趟册封大典过后,怕有不少人得动心思。但滇南王的身份却太敏感,除了缺心眼的,想必没人敢大张旗鼓表态。也不知圣人打算如何利用这桩亲事做文章。

  他脑袋里转悠着这些个弯弯绕绕的,等礼毕打道回府,经过宫道时,却当真碰上个缺心眼的。正前头,病秧子九皇子郑沛半道拦了元家兄妹,远远瞧着,大概是在出口调笑人家小娘子。

  元赐娴身边那个兄长心眼也不多,直来直去的,看不下去,张嘴就要破口大骂,也不管对方身份如何尊贵。

  陆时卿本不想管这事。毕竟元钰此人和他不对付,结了狗怨。看他得罪郑沛,他该置之不理。但一想到郑濯近来有意拉拢元家,元钰捅篓子,也是给他们惹麻烦,便在那边吵起来前,迈步上前,笑说:“九殿下,您在这里。”

  他一出口,元家兄妹和郑沛便齐齐望了过来。他掠仨人一眼,给他们一一行礼,然后跟郑沛说:“臣在来时路上,见您的宦侍正四处找您,看起来像有急事。”

  郑沛被打断好事,不慡问:“什么急事?”

  他面不红心不跳地说:“这个臣就不知道了,保不准是圣人有请。”

  郑沛将信将疑瞅他,到底乘上轿撵走了,临了还抛下一句“赐娴表妹,咱们下回再叙”。

  他看见元赐娴抽抽嘴角,一脸“叙你个头”的样子,完了也没久留,跟元家兄妹颔首告辞,转身离去时听见她小声问:“阿兄,这是谁呀?”

  元钰随口介绍一嘴:“朝中门下侍郎,姓陆。”

  紧接着,二月chūn风将她的赞叹传入他的耳朵:“哦,长得还挺好看的。”

  他对元赐娴的印象,在这句她对他的夸赞上头停留了近两年,再见她,是次年岁末,隆冬大雪纷飞时。

  那两年里,郑濯成功拉拢了元钰,元家于年尾照制进京,他趁机以老师的身份登门拜访,去说一桩亲事。

  前头徽宁帝动了心思,有意叫元赐娴做儿媳,嫁给郑濯。郑濯则选择将计就计,就当进一步巩固与元家的关系。他于是被派去gān媒人的活计,做说客,摆诚意。

  当日雪后初霁,元府里头,元家兄妹在堆雪。元赐娴冻得脸蛋红彤彤的,不知疲倦地拿一个个捏实的雪团子砸元钰,闹腾,笑。元钰却哪敢这样砸她,生怕把她砸坏了,一个劲地逃,没法子了就拿松松软软的雪团子象征xing地回她。

  看见那一幕时,陆时卿突然有点退缩,觉得自己这说客是不是当得有点残忍。

  从小被家里人疼大宠大的女孩子,快十七了还跟小孩似的烂漫,却即将要被卷进那种永无止境的黑暗里。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去了元易直书房,说了一名政客该说的话。谈完出来,碰上元赐娴来给元易直送茶汤。

  她大概已经听元钰介绍过了,所以知道他是谁,见他就道“久仰大名”,一双桃瓣似的眼弯成月牙儿形状,笑得很礼貌,又有点狡黠。

  想到那趟子拜访的目的,他突然觉得这个笑很是刺眼。刺得他心里竟有点愧疚。

  他未表现出什么热qíng,只是按着礼数和她颔首招呼。

  也就是那个时候,听见她问他冷不冷。

  他说完“徐某不冷,多谢县主关切”就告辞离开了。

  只是彼时觉得自己做了不光明的事,满心都是不齿与寒凉,哪有不冷的道理。

  风雪盈满袖,他腰背笔挺,却走得一点也不磊落。

  虽然元易直在书房里说不愿将女儿嫁入皇室,掺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婉言回绝了他。可他知道这事其实没有商量的余地。毕竟圣人这次是非要留下元赐娴不可的,权衡后又觉无势的郑濯是个较为“安全”的人选。

  他今天出面做说客也只是走个过场,赶在圣人前头替郑濯及早表态,如此,赐婚的旨意下来,就不至于陷入尴尬被动。

  没过几日,圣旨果真颁了,徽宁帝大手一挥,赐了俩人的婚。

  知道元家对郑濯尚有所保留,面对这封圣旨必有想法,他本想以老师身份再跑一趟,以示安抚,不料翌日,西南传来军报,说滇南爆发战事,南诏举兵入侵。

  一则边关危急,二则元家逢难,他于是自请前往和谈,除夕出发,二月方才归来。归来当天,郑濯跟他在徐宅碰了个头,问他可曾在南诏军营看见一枚玉质的女子环戒。

  他说看见了,细居的反应有点奇怪,他正想回京查查是怎么回事。

  郑濯说别查了,是他未婚妻做的。

  未婚妻是元赐娴。

  陆时卿问详qíng,郑濯解释,正月初一当日,他和皇兄皇弟们在大明宫给徽宁帝请安贺岁,听宦侍讲,元赐娴来宫里找他,就等在外头。

  徽宁帝乐见其成,许他提早离席。他见到元赐娴后,却发现她是为韶和来的,说希望他帮个忙,替她约韶和公主于午时在安兴坊见一面。

  郑濯说他起始没大在意,出于礼貌也未过问缘由,心道都是未婚妻了,这点小事当然帮,等过后听探子讲,元家趁夜将一件机密物什送出了长安,才想到不对。查证以后,得知是元赐娴向韶和讨了一枚玉戒,助陆时卿和谈。

  陆时卿听完明白了,问:“她帮我做什么?”

  郑濯摇头:“我今天就是来问你这个的,你俩有jiāoqíng?”

  他说“没有”,道:“就为这个,你憋着等我两个月?你早问她不就完了?”

  郑濯说:“这事她没直接找我帮忙,就表明是对我有所保留,我再去问,岂不有点不解风qíng?”

  陆时卿说“你也知道你不解风qíng”,想了想道:“可能是我此行和谈,也算解了元家的围,她出于道义帮我一把。”说完又皱皱眉头,想起桩事,“哦,难道是去年那事?”

  郑濯问什么事。

  他说就是去年在大明宫,他扯谎骗走郑沛,替她解了个围。

  郑濯感慨说,这位县主是个直慡的,投桃报李,得的恩针眼点小,还的qíng雷样大。

  他听了不舒服,说:“你是替她报不平?你得知道,要不是我,她现在还不知是谁未婚妻。”

  郑濯打趣揍他一拳。

  这一拳刚巧打在他胸口,叫他嘶了口气。

  郑濯慌了一下,问:“伤复发了?”

  去年淮南洪涝,他前往赈灾,回京路上遭遇了平王安排的刺客,胸口中了一刀,险险生还。

  他点点头:“南诏这趟奔得有点急,休养几天就行了。”

  郑濯叫他赶紧回去歇着,临别道:“有机会记得谢谢人家县主。”

  元赐娴因与郑濯有了婚约,便没道理随滇南王回姚州了,当时就在京城,所以机会肯定是有的,且出于礼节,道谢也是该的。

  陆时卿于是说“好”,然后从密道回了陆府。

  应是应下了,感激也是真的,但要主动跟个小娘子打jiāo道,他二十三年的人生里尚未有过,不止心里别扭,更要紧的是,登门拜访太张扬,毕竟身份不合适。

  他把这件事当作朝堂争锋来算计,计较了诸多利弊后,选择了最不惹眼的法子:过几天二月十四花朝节前日,郑濯将在皇子府举办流觞宴,到时元赐娴作为未婚妻应该会出席。他本来没兴趣参加,这下就勉qiáng去一去。

  二月十四当日,他煎熬半天,听那些无聊人士吐着唾沫争来比去,看上首郑濯和元赐娴吃着瓜果说说笑笑,差点没睡过去,好不容易等一个叫窦阿章的得了头彩,这流觞宴才结束。

  众人散席,他有意留了片刻,瞅准了元赐娴跟郑濯道别,起身打道回府的时机。

  郑濯大概原本是要送元赐娴回胜业坊的,看穿了他要道谢的意图才没提出。他便抓紧机会跟了上去,暗想怎么开口打招呼比较自然,比较不矫揉造作。

  ——县主,您也在这里,您这是准备回府?

  ——县主如何竟一人在此,殿下没送送您吗?

  ——县主……

  他刚想到这里,忽见前头人步子蓦然一停,回身瞅他,gān眨了两下眼奇怪道:“陆侍郎,您跟着我gān嘛呢?”

  他当时心里猛打一个咯噔。

  天杀的,被看出来了。

  第116章 番外·前世·陆时卿(二)

  他心里打咯噔,面上自觉装得不错,既被发现是刻意跟随,就没再掩饰,见长长的走道四下无人,只她两名贴身婢女,便说:“陆某是来向县主致谢的,玉戒的事。”

  元赐娴却像根本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听他提了“玉戒”才恍然大悟,说:“您这是替边关百姓谢我呢?”

  他那会儿一下便噎住。

  郑濯和他在朝堂里打磨惯了,心里装的都是一斤一两的算计,看人家帮个忙,就开始揣测其中究竟。其实哪有什么复杂原因。他和谈顺利,边关百姓就少受点罪,做对百姓好的事,需要理由吗?不是他去和谈,她一样会帮吧。

  只是元家身份敏感,关心百姓就像抢老皇帝饭碗一样,所以她大概没跟作为皇家人士的韶和表露这份忧民心思,用了“因陆侍郎在大明宫替我解过围,所以想借玉戒回报”的借口。

  陆时卿当时想,虽说郑濯这桩婚约算是被老爹赶鸭子上架,但这个澜沧县主既四清六活,又心怀苍生,倒真有几分母仪天下的风范。

  他觉得郑濯赚着了。

  而元赐娴目光越是真挚,他便越觉自己此前的揣测狭隘,内心尴尬之下,当然没再提个人的谢意,云淡风轻说了句“是”。

  元赐娴接着道:“我在滇南长大,做这事理所应当,您不用谢我,倒可以谢谢公主。她那天知道玉戒对您有用,亲手翻遍了整个库房呢。”

  陆时卿早就谢过了,只不过是托人带的口信。受了恩不表态说不过去,但他对韶和没那种意思,韶和待他又实在执着,他若亲自上门,怕她再生出无谓希望来,所以这个谢,道得含糊了点。

  他跟元赐娴说已经谢过,随即见她微露惋惜:“听说公主要去敦煌了。”

  他约莫知道她在想什么。韶和这一走,日后可能再不会回长安,她大概在可惜好好一个公主放着金枝玉叶不当,因为一个男人伤心远走吃风沙。

  他当时跟元赐娴不熟,本不该跟她讲私事,但也不想任何人误会他和韶和的关系,叫京城里再起流言,于是说了句“人各有志”,暗示没打算留韶和,把自己摘了个gān净。

  她一听就懂了,明白他对韶和无意,就打了个圆场:“您说的是。”然后道,“您要没别的事,我就走啦。”

  他点头,不咸不淡与她别过,一扭头却看郑濯快步追了出来,擦过他的肩赶上元赐娴,说:“我忙完了,送你回去。”

  刚才郑濯为了给他机会当面致谢,估计跟元赐娴讲了“有事不能相送”,等他谢完,又特意再来送她。

  他有点意外。相比他,郑濯xing子开朗一些,待人也更和煦,在流觞宴上跟元赐娴聊天就和对别的朋友一样,姿态适度,不近不远的君子风范,他因此没觉有什么特别。这下却感到了不同。

  这种上心程度,可就不是简单的君子风范,也不是单纯为了巩固和元家的关系了。

  他看元赐娴也有点诧异,问郑濯:“这么快?您继续忙您的,我自己能回。”

  郑濯说没事了,刚好出去透透气,然后与她一道步出,中间隔着一臂距离。

  陆时卿之所以对这一幕印象深刻,是因为当时拐了个念头,发笑地想,郑濯这小子,那么小心翼翼,看来还是一厢qíng愿的状态啊。

  那次过后,再和郑濯谈事,他常是说完了正经的,就想起来问他与元赐娴的qíng况。没别的意思,就是对铁哥们儿讨媳妇吃瘪碰壁的一种幸灾乐祸。

  郑濯每次都骂他多管闲事,直到后来有一回在宫宴上喝多了,主动找他谈这事。

  他说,元赐娴打从开始就知他并非真心求娶,所以始终对他有所保留,哪怕相熟后常与他谈天说笑,甚至上回还发现了五木这个共同爱好,但那点疏离却一直抹不平。

  他皱着个眉问:“子澍,你说这事怎么办好?”

  看郑濯真心发愁,陆时卿不再出言损他,敛了笑意道:“你认真的?”

  郑濯没醉,说是,他起始想,虽然自己怀抱了政治目的,但绝不会亏薄她,一定待她好补偿她,跟她相敬如宾。但当他发现自己被个小丫头看穿,那种不齿感却占了满心。再后来,他就受不了看她面上笑语盈盈,心底却跟他保持距离了。他觉得烦躁。

  陆时卿想,行啊,这小子,真是铁树开花了。只是他一个光棍,别说妻,连个未婚妻都没有,一样全无经验,一时也建议不出具体的。

  但根处的东西,他看得分明,就跟郑濯说:“你从现在起真心待她也不迟。至于得人心的办法,万变不离其宗,投其所好不明白?”

  他当时的想法挺简单,什么成大事者绝qíng弃爱,那是话本里的东西,现实未必,郑濯既然跟元家没有利益冲突,谈个qíng说个爱何妨?

  人生不是只有夺嫡一件事。分寸有度就行。

  郑濯得了他的支持,放手大gān,手底下的探子从此便多了桩差事:打听澜沧县主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做得绝了,甚至去扒元家的泔水桶,观察府上每天的菜色变化。

  陆时卿开玩笑说过分了,好好的手下大材小用。但因探子的直接上线是他,消息都先落到他这处,他到底想着帮一把,先过目一遍,根据那些讯息,替郑濯仔细算计起来。

  他虽不懂风月,挡不住脑子灵光,看见个东,就能把西南北都猜准,探子没打听出来的,也能举一反三,等整理完的结果送到郑濯手上,就是活脱脱的葵花宝典。

  郑濯也不矫qíng言谢,幕僚嘛,拜把兄弟嘛,是这么用的没错,只管瞧着宝典,带元赐娴游山玩水,吃香喝辣。

  过了几个月,陆时卿问进展如何。

  郑濯说挺好的,反正他的心思明明白白摊给她看了,心结也算解了,俩人能jiāo上心,偶尔说笑扯嘴皮,得闲玩赌戏,严肃起来也论朝事,讲天下谈百姓。

  就是说,甭管元赐娴动没动心,反正够把郑濯当朋友了。

  他听完以后问郑濯:“照这么说,朝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你也讲给她听了?”

  郑濯说是,还道:“她挺聪明的,能帮上我忙,前几天刑部那个案子记得吧,本来那天我都准备上奏了,被她拦的。”

  陆时卿觉得好笑:“我说你哪得来的慧根。”

  郑濯叹息,像感慨在脑子上被他和元赐娴甩了一截,末了说:“其实咱们谈事可以叫上她,她脑袋里的主意,跟你挺合。”

  陆时卿说算了吧,不跟小丫头论国事。

  但后来有一回,碰上平王对元家不利,郑濯还是把元赐娴带去了徐宅,与他一道商议。

  陆时卿就费点了事,扮成了老师。毕竟他的身份属于机密,郑濯自己的事能跟元赐娴讲,却不太好擅自透露他的,所以没给她知qíng。

  那天见到元赐娴,陆时卿记得自己随口招呼了句说:“常听殿下说起县主。”

  不料她笑问:“他说我什么?”

  他一噎,心道不就是个场面话,她怎么还较真上了,只好硬着头皮想了个词:“冰雪聪明。”

  随即看她惊叹一声,偏头跟郑濯说:“你这么夸我?”

  陆时卿一听,觉得好啊,几个月前还称郑濯“您”,这下变成“你”,果然关系亲近不少,算他没白费苦心。然后又见元赐娴看过来,说:“殿下也常跟我说起先生。”

  他看一眼郑濯,故意问:“他说我什么?”

  她狡黠一笑,也不知答的是真是假:“冰雪聪明。”然后也瞅郑濯,一种朋友间损人的姿态,“咦,这么说来,你就只会这个词?”

  郑濯似乎不服,道:“谁说的?”完了好像觉得自己解释错了重点,补充,“等下,我什么时候夸过他了?”

  三人扯完就谈论正事了,因为这事,往后一阵子有了几次来往,陆时卿也是那个时候,以老师的身份跟元赐娴稍微熟络了点,发现确实如郑濯所说,老是跟她想到一条道去。但他本就不是主动的人,哪怕观念合拍,也从不表达。

  他估摸着元赐娴也有相似感觉,但一样没表露,可能因为郑濯这个未婚夫摆着吧,所以不跟他搭太多话。

  郑濯那时候还问他,这是不是表示人家小娘子挺在意他感受的。

  他说大概是,要不然就是单纯守礼数上的规矩,又说:“我又不是她,你直接问她去。”

  这事解决后,他有一阵子没见元赐娴,再跟她碰头,倒不是什么严肃的家国大事。是因她托郑濯问他,说久仰大名了,很想观他一局棋。

  郑濯是她说什么都依的,一口答应。

  他心里却嘀咕着这事有鬼,怕是他总戴面具,叫她疑心身份了,或者是郑濯美色当头,哪时候露了马脚,叫她想确认确认。

第114章 结局·下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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