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血书

  听说小林子状告的是林宗德,袁彬上前将他扔到马车后头,吩咐道:“此人无礼冲撞车马,形迹可疑,恐怕是瓦剌的刺客,崇山你带他去佥事府衙门,我稍后亲自询问。”

  小林子是个聪慧的,倒也不挣扎。

  清浅垂下双眸,小林子姓林,难道他和林宗德有什么瓜葛?林宗德林大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一个学徒当街拦着自己的车马,还口口声声说五人的冤屈?罗姐姐刚入了林府,若真是林宗德有什么不妥,这可怎么是好?

  带着疑虑,一行人来到袁彬的佥事府衙门。

  自沈雨默的案子之后,太后升迁袁彬为佥事,他的府衙也从镇守府变成了佥事府。

  清浅见里头椅子上铺着的白虎皮,大理石插条屏风上的猛虎下山图,错金螭兽香炉中的沉水香,含蓄而不张扬。果然当了佥事又不一样。

  袁彬带了小林子入府,屏退了左右,只留了崇山和清浅,并瑞珠青鸢等几个服侍的丫鬟。

  袁彬请清浅坐了,自己坐下冲着小林子道,“你倒不是个蠢笨的,知道此案不能去顺天府,而是拦着闻姑娘的轿子,你叫什么名字?”

  顺天府若是听说兵部尚书的案子,必定先关押了小林子在牢里头,再恭敬拿着帖子去请林宗德来问话,林府说不定只会派一个管事的来回话,最后不了了之,最后顺天府再找个由头治了小林子的罪。

  这便是官官相护!

  这便是民不与官纠!

  这便是刑不上大夫!

  小林子跪下磕头道:“小的是香料铺子的学徒,一直自称小林子,不曾用过大名,小的的大名叫林翼。小的那日和凌夫人攀谈,听说闻姑娘心怀仁厚,为人公允,不畏权贵,故而冒死来申诉冤屈。”

  清浅一针见血问道:“你和林宗德是什么关系?”

  林翼眼中有仇恨道:“林宗德是小的的亲叔父,小的的父亲是林宗德的大哥。”

  清浅一愣,他居然是林宗德的侄子。

  袁彬用指头敲了敲桌面道:“林宗德不知道你在京城吗?”

  既然是告亲叔父,还口口声声全家的冤屈,那必定不是小事,林宗德若是知道侄儿在京城,而且要告自己,岂能心怀畅快地迎儿媳妇?

  果然林翼含泪道:“大人容小人细细禀来。”

  瑞珠上了一盏茶,事涉罗姐姐,清浅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勉强喝了一口茶水。

  茶水入口回甘,稍稍抵住心中的忐忑。

  林翼缓缓道:“小的今年十八岁,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小的才四岁,四岁很多事情或许不记得,但这件事情,小的刻骨铭心,时刻不忘。”

  袁彬并不打搅他,只瞧着清浅,茶水的雾气中,清浅眉头浅蹙,说不出的动人。

  “小的家中有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和叔父林宗德,全家缩衣节食供养林宗德读书识字,小的还只有一岁的时候,林宗德中了进士,被选到柳州当县令。”

  林翼缓缓吐了一口气,似乎若不吐这一口气,满肚子的冤屈便会爆裂开来。

  “中了进士后,林宗德在赴任途中娶了亲。”林翼这一段是从父亲口中听说的,故而叙述得比较简单,“后来的两年内,林宗德剿匪很忙,但每年会派人送银子或食物回来,祖父祖母都极为欢喜。”

  粉黛道:“这不挺好吗?怎么后来翻脸了呢?”

  清浅微微嗔了她一眼,这丫头话多。

  林翼叹了一口气道:“第三年上,老家发了洪水,洪水过后又是蝗灾,我们全家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于是变卖了家财,举家赴柳州投奔林宗德。”

  清浅抿了一口茶,马上便要说到重要的地方了,投奔柳州瞧起来是整件事情的转折。

  袁彬问道:“你们到了柳州后,发生了什么?”

  林翼身子开始颤抖,似乎用尽了所有力量才平息了这颤抖,他从胸口掏出一块白布,白布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布上头有十余行密密的褐色字迹。

  林翼含泪道:“这是我爹临死的时候交给我的,嘱咐我一定要到最最关键的时候,才能拿出这个,平日不要轻易示人。”

  清浅正要取布,袁彬先拿了过来,粉黛顿时有几分不乐意了,林翼分明是递给姑娘的,袁大人怎么先夺了过去。

  袁彬问道:“这是用什么写的?”

  林翼的拳头攥得紧紧道:“这是父亲临死前,用血写的。”

  粉黛吓得一跳,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姑娘没拿。

  袁彬并不马上瞧血书,反问了一句道:“你们家是庄稼人,你父亲为何识字?”

  “林宗德读书留下的书,父亲跟着村头的秀才学的。”林翼含泪含恨道,“可见父亲的天赋也不差,为了供养林宗德,自己没有念书,将机会给了林宗德,谁料他是这种狗贼。”

  袁彬这才将血书打开,对清浅道:“血迹有些唬人,我来读,你听着便是。”

  清浅心中正不安,点了点头。

  袁彬展开血书读道:“老父老母举家投奔林宗德,林宗德先借口公事繁忙,避而不见,我急了上衙门堵他,他却让衙役给了一百两银子,让我们回去别再来柳州,别丢他的面子,影响他的晋升。我气急之下,告诉衙役我要带着老父老母去郡县告他不孝,谁料这厮狗急跳墙,于今夜反锁大门,放火烧屋。老父老母已然昏厥,我一门五口的冤屈只能寄托在翼儿身上,可怜翼儿才四岁,不知能否平安长大……”

  清浅手中的茶盏盖子落在地上应声而碎,若是真的,罗姐姐岂不是嫁了一个狗心狗肺的人家。

  清浅问道:“既然是反锁了大门,你如何出来的?”

  林翼听得袁彬念亡父的书信,虽然早已烂熟于心,但依旧泣不成声:“当时租赁的屋子和隔壁荒院有个烧火的通道,小的年纪小,身子小能钻过去,因此躲过一劫,小的记得父亲母亲当时找到通道,泣不成声感激苍天无绝人之路,哈哈哈,分明是苍天无眼,父亲居然还要感谢苍天……”

  想到自己父亲惨死,但是林宗德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却能一路当到兵部尚书,分明是老天无眼,但父亲还要感激苍天,林翼有些失态。

  第一百四十一 不世功臣

  清浅略整理了一番思路,林宗德得了富贵后忘本,担心上门的父母哥哥让自己颜面受损,几次纠葛后,见哥哥要以孝道上告,林宗德担心误了自己前程,狗急跳墙将全家烧死。

  林翼依旧陷在自己的悲伤中。

  “虽然小的年纪小,但是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火势渐渐大了,祖父去拍门却发现门被反锁得紧紧的,祖母指着天痛骂林宗德,父亲将整个手指割下,写了这血书,推我出去之时还嘱咐我,千万不要叫人来救火,让我乘着夜色拼命跑,我跑啊跑啊,鞋子也磨破了,脚也出血了,但是我不敢停,我担心停下来,我的祖父祖母,我的父亲母亲便白白死了。”

  袁彬问道:“怎么便确认是林宗德放的火?”

  “除了他,柳州还有谁会要杀我们?”林翼擦了一把泪道,“而且父亲瞧见了衙役的身影,那衙役在放火浇油。”

  “可怜的孩子。”瑞珠擦了一把泪道,“你逃出柳州后,怎么活下来的?”

  “年纪小的时候,我和乞丐们讨饭,年纪大些了我便偷鸡摸狗。”林翼回忆起过去的岁月面色凄苦,“后来林宗德到了京城,我也随着到了京城,先是找了买书的铺子当学徒,一面识字攒钱,一面想伸冤,可是好几年下来,我发现民终究是告不过官的。”

  青鸢恍然道:“林宗德进京当了官,开了香料铺子,你便千方百计在铺子里头当学徒,目的是想接近林宗德,私下报仇?”

  怪道怎么都不肯离开香料铺子,连凌夫人给出每月二两的月例都不肯离开。

  “是的,小的见告官不成便存了私下报仇的心。”林翼咬了咬唇道,“可是好几年了,姓林的根本不曾来过铺子,小的担心日子久了,姓林的若是再做到阁老,首辅,小的这仇便没有一丝指望了。”

  青鸢叹气道:“你怎么不早几日说,偏生今日!”

  今日罗昭云成亲,若是早几日说还可以退亲,如今天地也拜了,夫妻也进洞房了,林宗德有罪,只会连累到无辜的罗昭云。

  林翼道:“小的刚从凌夫人口中知道闻姑娘的名头,这几日便在闻府周围等着,可姑娘始终没有出府,今日才得了机会。”

  “不打紧,成亲了也可以和离。”清浅抿嘴道,“只要发现不合适,什么时候都不晚。”

  袁彬瞧了一眼清浅,似乎她话中有话呢。

  清浅秀眉微蹙道:“有一处疑点,林宗德既然知道你们举家上门,既然他放火灭口,难道不会查火后的尸体吗?若是发现只有四具尸首,岂不是知道你逃出去了,以你四岁之躯,还能逃过衙役的追捕吗?”

  即使一时捕不到,时间久了总能抓到,林翼能活到如今,实在是奇迹。

  林翼含泪道:“天可怜见,第三日小的冒着死回了柳州,想给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叩头,听说当夜打了十余个惊雷,那雷劈的位置恰巧是我们的住所,火上加雷,全家四口直接化成了骨灰,故而林宗德不知小的生死。”

  袁彬招手崇山:“十余惊雷,已是当地大事,你去查查林公子说的时间,再对照柳州的州志,瞧瞧是否属实。”

  崇山点头应道:“属下即刻派人去柳州查州志,再派人将当时招安的土匪带几个过来,林府老家也会派人询问虚实。”

  “若有半个字虚言,让小的天打雷劈。”林翼再次磕头,“请大人为小的做主。”

  “林公子,我还有一处疑惑不解。”清浅抿了抿嘴道,“灭门之案需要充足的动机,仅仅凭借担心家境贫寒失了面子,恐怕远远不够。”

  袁彬问道:“从前,林宗德和你父母、你祖父母关系可和睦?”

  林翼当时只有四岁,并不知道长辈们的恩怨,他想了想道:“当年林宗德六岁便在私塾读书,后来去县城读书、进京赶考,平时甚少回来,想必与祖父母和父母的关系淡漠。”

  清浅摇头:“这理由也不够。”

  林翼又道:“那几日在柳州,祖父母和父母曾讨论过为何林宗德如此无情,小的听了几句,至今还有印象。”

  四岁依旧有印象,必定是关系重大或超出常理,清浅忙道:“你说来听听。”

  这些似乎在林翼心中回放无数回,他条理清晰道:“当年祖父在老家为林宗德定了一门亲事,林宗德嫌那女子是乡下人,粗俗不堪,死活不肯,进京途中背着家里娶了夫人,祖父母颇有微词。”

  清浅摇头道:“这理由也不够。”

  粉黛低声嘀咕道:“林夫人长得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斯文之人呀。”

  林翼道:“祖父母和父母说,林宗德新娶的夫人很能生养,第一胎便生了一个儿子,只比小的大一岁,第二胎生了一对双胞胎,比我小两岁,林宗德不认咱们或许是担心我们拖家带口的连累了他。”

  担心三个儿子生活质量下降吗?

  清浅摇头:“理由还是不够。”

  林翼有些着急道:“姑娘,小的知道理由不够充足,但是小的当年只有四岁,能知道的理由都说了,林宗德他为何要谋害全家的性命,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道。”

  袁彬站起身拍了拍林翼的肩膀。

  “林公子或许不知道你叔父的功劳,柳州是土匪祸患重灾之地,因山林茂密地形复杂,剿匪很难,前朝曾派了两万人马前去剿匪,最后只剩了三千人回朝,匪患是仅此于瓦剌的朝廷第二敌。”

  再次拍了拍林翼的肩膀,袁彬继续道:“你叔父到柳州后任县令不久,乘着土匪还未防备之时,一举抄了土匪的老巢,将土匪大当家的首级砍下来,挂在城头暴晒三日,接下来的四年,你叔父一边围剿土匪一边招安土匪,不到五年便解决了朝廷的心腹之患。”

  林翼不知袁彬的意思。

  清浅摇头道:“袁大人的意思是,这种不世功臣,若不是有叛国弑父的实证,只凭着一张血书和四岁孩童的回忆,恐怕绝难扳倒。”

  袁彬跟着摇了摇头道:“案子能不能被衙门接下来是第一道难关,第二道难关则是线索难寻,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林宗德绝不会认罪。”

  若真是林宗德干的,柳州当时是林宗德的县令,所有痕迹必定是抹掉了的,即便不抹掉,十几年下来沧海桑田也剩不了什么。

  林翼磕头如捣蒜道:“请大人和姑娘为小民做主,这种人连父母兄弟都杀,今后只会是百姓之祸,天下之祸。”

  林翼的头磕得实在,几个下来头上便带了血。

  粉黛低声道:“姑娘,帮帮他吧。”

  清浅叹了一口气道:“没有皇上的命令,谁敢私下审问兵部尚书。”

  即使是锦衣卫也不行。

  第一百四十二 上门道歉

  林翼的脸上汗水、泪水和血水混合着,茫然无措的模样让清浅心生恻隐。

  清浅起身半蹲在他的面前,轻声道:“古人道百口莫辩便是这般了,你离了香料铺子好好娶妻生子罢,别让你父亲的一片苦心付诸流水。”

  林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袁彬瞧清浅的脸上有恻隐之心,抿了一口茶水道:“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只瞧你有没有决心和毅力。”

  林翼喜出望外道:“请大人指点。”

  “朝堂之外有一处登闻鼓,八年了没有人敲过,很多人都忘了有这样摆设。”袁彬道,“开国高祖曾下诏,若是有人敲鼓,鼓吏必须呈了状纸给皇帝过目,由皇上亲自过问。”

  上达天听是林翼唯一的出路。

  清浅起身道:“不行!”

  林翼问道:“为何不行?”

  瑞珠是宫里出来的,叹息道:“你道为何八年没有人敲过此鼓,因为敲鼓之人需要被杖责一百大棒,八年前敲鼓之人,没有撑过这一百棒便死了,他的冤案也就不了了之了,故而这些年没人敢敲。”

第一百四十章 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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