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尘埃落定 ...

　　天启国, 京郊。

　　夜。

　　木林里，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响成一片，两波人正在你追我赶。

　　但因为双方人马悬殊太大, 没一会儿, 逃亡一方就被追上。

　　马上的一男一女跌落到地上，他们正是承禄帝和洛贵妃。

　　洛贵妃一脸惊恐的躲在承禄帝的怀里，她身上的华服已经破破烂烂, 绝世的面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了几道血痕。

　　承禄帝更是狼狈, 他年事已高，再加上重病身体不好, 经今夜这一折腾, 他的面色发青，大口喘着气，连坐着都困难, 但尽管这样，怀中人也被他护得紧紧的。

　　宋杞坐在高马之上，俯视着这个曾经他连抬头看他的资格都没有的天子。

　　“你们放肆，竟敢把刀对着朕!”承禄帝气得直哆嗦，他咳了口血，道, “这个逆子，就这么等不及登上皇位吗，让他见我，让他来!”

　　宋杞道：“太子殿下稍后就到, 但在此之前…”

　　宋杞的话顿住，他翻身下马，围着承禄帝和洛贵妃的人自动让了一条路给他。

　　宋杞缓缓走过去，一双黑眸沉沉的看着地上抱在一起的两人，他袖下的手，拿着一卷金色的圣旨。

　　他道：“但在此之前，奴才要先献一样东西给陛下看。”

　　他边说着，边将手中的圣旨举起打开。

　　承禄帝看向宋杞的眸光里带上警惕，他道：“这是什么你休想拿东西糊弄朕。”

　　宋杞将圣旨反过来拿，将字的一面对向承禄帝，上面大大的遗诏两个字刺得人眼睛疼。

　　“遗诏，杀疯太子，四子楚池人品贵重，深得朕躬，必能继承大统…”（注①）

　　那圣旨上的笔迹，和承顺帝的一模一样，就连承顺帝自己第一眼看到时都愣了愣。

　　“朕从未立遗诏，这个遗诏是假的!那个逆子就是因为这个圣旨所以才谋逆的蠢货，蠢货!”承禄帝大骂道。

　　“不，这封遗诏是真的。”宋杞语调冰冷，他道：“这封遗诏，是从陛下您的身上搜出来的，您想拿着这封遗诏，逃到上塞去投奔四殿下。”

　　承禄帝面色大变，洛贵妃哆嗦着道“陛下，是他，是他唆使太子殿下造反的，肯定是他!”

　　承禄帝仰视着楚琰，眸中带上恐惧的神色，他哆嗦道：“你…你大胆！你想做什么？朕要见楚琰，朕要叫楚琰杀了你这个狗奴才！”

　　“陛下恐怕没有机会开这个口。”宋杞蹲下身，抬手，捏住承禄帝的下颔。

　　“啊啊。”承禄帝挣扎不开，一颗药丸被强行喂进承禄帝的嘴里。

　　洛贵妃想推开宋杞，宋杞冷冷看过去，他道：“贵妃娘娘不要急，这药也有你的份。”

　　宋杞松开捏着承禄帝下巴的手，承禄帝立马弓着腰去吐那颗药，可药在被喂进他嘴里的那一瞬就已经被化开，他吐了一会儿，发现徒劳无功后，指着宋杞大骂道：“畜生，狗奴才，枉朕重用你，宦官祸国！宦官祸国…”

　　药效发作很快，只骂了几句，承禄帝就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叫声。

　　宋杞又不费力气的将另一颗药喂进洛贵妃的嘴里。

　　“驾——驾驾——”后方，策马声响起，是楚琰带人过来了。

　　宋杞起身，从下属手中拿过那卷圣旨，朝楚琰来的方向走去。

　　楚琰见了人，勒马停下，宋杞双手将圣旨呈给楚琰，他道：“殿下，人已经抓到了，这是从陛下身上搜出来的。”

　　楚琰眼睛赤红，神情却又恍惚。

　　见了宋杞呈上来的东西，他先是愣愣的看了一眼，才抬手接过。

　　打开，上面的字映在他的眸中，他黑眸中的恍惚被滔天的怒火替代。

　　圣旨被他撕碎，他咯咯笑起来，猩红的双眼对上承禄帝。

　　“啊啊啊。”承禄帝说不出来话，只能费力发着声音，抬手指向宋杞。

　　可怒火中的楚琰哪能发现端倪。

　　“父皇啊…”楚琰唤道，他翻身下马，边朝承禄帝走去，边道，“您想去哪儿，是想拿着这份诏书去找楚池吗？”

　　楚琰脚步虚浮，眼睛赤红，精神状态很不对劲。

　　“您果然更喜欢楚池，从小到大，只要是楚池作的诗就都是好，我作的诗就都是垃圾，楚池聪明伶俐，我不学无术，楚池礼让恭顺，我乖张跋扈。”

　　“笼络人心的活儿全交给楚池去办，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看我笑话，说我这个太子是草包，您却说都是为了我好。”

　　“现在，您甚至还想杀了我，让楚池继位。”楚琰走至承禄帝面前，他蹲下身，一把拽去承禄帝的衣领，他道，“您忘了吗，您从前明明说过，最喜欢我啊。”

　　“啊啊。”承禄帝对楚琰的话有很大异意，可却说不出话了，他气得抬手一个巴掌打在楚琰脸上。

　　这一巴掌，就像是点燃□□的火星似的，本就在愤怒楚琰眸色更加疯魔了起来。

　　他提着承禄帝衣领的手收紧，咬牙切齿道：“你又打我。”

　　“你想打死我，换楚池接你位子是不是？我告诉你，不可能！我要先杀了你，再杀了他，我要让你们都死！”楚琰吼道。

　　承禄帝被揪住衣领，呼吸不过来，面色逐渐发青，嘴角也溢出白沫。

　　宋杞没有阻拦，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全程低着头，将一切都置身事外。

　　眼看着承禄帝就要去了，洛贵妃尖叫一声，推开楚琰。

　　承禄帝得救，可楚琰的怒火却又被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楚琰道：“还有你，一心觊觎我母后位子的贱人，我却还要忍辱负重讨好你，真是让我恶心，你也给我死！”

　　楚琰抽去一旁侍卫别在腰侧的剑，毫不留情的向洛贵妃刺去。

　　“啊。”一旁倒地的承禄帝尖叫一声，飞快爬起，起身，挡住楚琰的剑尖。

　　本该刺到洛贵妃身上的剑刺进了承禄帝的心口。

　　楚琰神色一震，连忙将剑拔出，血液飞溅而出，溅到了楚琰的脸上，就连宋杞的衣角都没能幸免。

　　“啊——啊——”看着承禄帝无声息的倒下，洛贵妃抱着承禄帝尖叫的哭了起来，她起身，胸口直直撞向楚琰尚未收回的剑尖。

　　随着洛贵妃的倒下，楚琰松了手中的剑。

　　溅到他脸上的鲜血让他清醒，面对眼前的状况，他表现得有些手足无措。

　　“父皇…我…我…”他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身体有些颤抖。

　　宋杞率人对楚琰跪下，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人附和喊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众人拥簇中，宋杞面上的无措逐渐转变为野心和笑意。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挺直脊背，道：“众卿平生。”

　　宋杞率众人起来。

　　楚琰走向宋杞，道：“宋杞，你是追随朕有功，回去之后，重重有赏。”

　　楚琰的话并没有引起宋杞多大的情绪波动，他垂眸，微微行礼道：“谢皇上。”

　　新鲜的称呼让楚琰眸中的喜色又多了几分，他不再看身后那两具尸体，飞身跨上马，道：“摆驾回宫。”

　　众人却无动作，直到宋杞道：“将先皇和洛贵妃带着，跟皇上回宫。”

　　众将士应道：“是。”这才有动作。

　　沉浸在喜悦中的楚琰却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端倪。

　　皇宫这一夜的□□的动静不小，京城里的百姓多多少少都知道些端倪，明明该是热闹的除夕夜，一家家却闭门闭户，甚至屋内连烛火都不敢点，更没有人放焰火和爆竹，街道冷清得厉害。

　　宋杞路过自家府邸的时候，想起了林清叮嘱他早些回去的话。

　　夜已经不深了，府内灯火通明，她还在等他吗？

　　宋杞促足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进去。

　　他的衣服上都是血，这样满身罪恶的样子，他不想让她见到。

　　宋杞吩咐下属道：“你进去跟夫人说一声，让她不要再等了，今夜宫中事物繁忙，我明日一早才能回去。”

　　想起林清想要玉玺，他又补了一句，“明日，我拿她想要的礼物向她赔罪。”

　　这些话，即使不是当着林清的面说的，他的语气都不自觉柔和下来。

　　下属甚至有些惊讶此刻的宋杞和刚刚冷眼旁观的宋杞是不是同一人，他愣了愣才道：“是。”

　　宋杞又向府内看了一眼，才跟着队伍离开。

　　承顺帝已死，宫内抵抗的人自然投降，楚琰迫不及待的坐上金銮殿龙椅。

　　今夜因进宫参加年宴而被困在宫内的大臣被迫觐见，不愿服从的当场被斩杀，几轮朝拜后，愿意服从的大臣才被放出宫。

　　大殿空荡了下来，楚琰靠坐在龙椅上，一晚上的折腾，让他的精神乏得很。

　　宋杞将一碗墨黑的汤药递给楚琰，道：“陛下，喝了药去休息吧。”

　　楚琰点头，接过药一饮而尽。

　　宋杞唤来下人，让下人扶着楚琰离开。他也转身离开大殿。

　　一夜已过，外头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亮了，宋杞板了一夜的面色终于舒缓了一些，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去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了，眸里的疲惫也变成了笑意。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下属仓皇的向他跑来。

　　是他那会儿吩咐回府帮他传话的下属。

　　是府里出事了？宋杞的面色一下严肃下来。

　　下属跪地，道：“大人，府里说，夫人昨夜和怀安公公一同入宫后，直至现在都一直没回去，属下刚刚着人寻找，只找到了身中数刀的怀安公公，却并未寻到夫人的踪迹。”

　　宫中混乱，林清入宫后不知所终，和她在一起的怀安身中数刀。

　　这些消息让宋杞眼前一黑，他踉跄了一下，若非下属及时扶住，他差点摔倒。

　　宋杞抬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发痛的心口，他道：“想办法把怀安弄醒，调全部人手，在宫中寻找，快！”

　　“是。”下属应道。

　　才刚刚静下来的皇宫，又立马沸腾起来。

　　寻找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太阳落山，搜寻的范围已从皇宫内扩大到了整个京城，可依旧一无所获。

　　宋杞不敢合眼，亲自在宫里搜寻，每看一具尸体，他就要紧张一次，发现不是她，他的心里会升起淡淡的庆幸，再随即，是变得更加紧张。

　　怀安一直不醒，宫中找不到人，他就又回了府里找，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再然后，他找到了被林清藏在匣子里的碎掉的宝物。

　　碎的簪子，碎的剑，碎的宝石……

　　这些她不是喜欢吗？为什么要弄碎？

　　宋杞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他叫来夏瑶问话。

　　得知林清消失的消失后，夏瑶已经哭一天了，宋杞问她，林清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夏瑶摇头，宋杞再次逼问，夏瑶心里害怕，只得捡些事儿说。

　　她道：“姐姐上次…上次催我离开，让我年后离府…”

　　宋杞面色沉了沉，夏瑶吓得抽泣，宋杞道：“你退下吧。”

　　夏瑶胆颤着退下，宋杞看着那堆碎掉的宝物出神，没一会儿，他的下属就过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好的消息。

　　“大人，我们找到了昨夜见到过夫人的人，他们说，昨夜他们追杀夫人，追到先皇寝宫附近时，夫人就消失了…”

　　他话未说完，宋杞就转身向外疾步离开。

　　先皇寝宫昨夜着了大火，他知道，那把火还是他亲手放的。

　　昨夜她被人追杀…若她…若她躲入宫殿…

　　宋杞不敢想后果。

　　急急赶到皇宫时，下属已经将被烧成灰烬的宫殿收拾好了。

　　大火将大多数东西给烧成了一堆灰烬，仅剩保存下来的几个东西，被下属清出来放了一边。

　　宋杞一眼就见到了他送给林清的那颗珠子。

　　那珠子是烧制工艺复杂的琉璃珠，珠子即使沾了灰尘，在太阳底下也亮得厉害，那是他在他们成亲前送给她的。

　　是一个项链，她收到后，就一直戴在脖子上。

　　现在，这个珠子出现在了这儿，链子已经被烧没了。

　　宋杞捏着珠子的指腹发白，喉间涌起腥味。

　　项链的链子都被烧没了，那她呢…

　　看着被风扬起的灰烬，宋杞伸手徒劳无功的去抓它们。

　　她在哪儿，这些里面，哪些才是她。

　　下属许是怕宋杞太伤心，便对他说些好消息，下属呈上一个托盘，道：“除这些之外，我们还找到了玉玺。”

　　托盘上的，正是沾了灰的玉玺。

　　宋杞面色变了变，他将玉玺拿起，看着自己手中的珠子，又看了看玉玺，刚刚还伤心欲绝的人此刻却对天大笑了起来。

　　只是他的笑声，让人听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从昏迷中醒来的怀安匆匆赶来，大概发生的事情他都听说了，才一见到宋杞，他就立马对宋杞一连磕了好几个头，他道：“是奴才混账，擅自带夫人涉险，还弄丢了夫人，求大人赐死奴才。”

　　宋杞笑声不止，他道：“不，她没有丢。”

　　他看着手心中的玉玺，笑得讽刺。

　　他道：“她没丢，没失踪，也没出事，她只是，回去了。”

　　“这些宝石对我有用。”

　　“我只差最后一样宝物了。”

　　往日，她的话此刻在他脑中无限循环了起来。

　　原来，她从前竟暗示得那样明显。

　　他从前就疑惑，她并不是贪财的人，为什么痴迷于那些宝物，原来竟是如此。

　　刚刚看到那些碎掉的宝物时，他还不能确定，但现在看到玉玺和她的项链一下出现，他能完全确定了，这些宝石能够助她恢复法力或是回她的世界，所以她才搜集。

　　她在这间房里拿到了最后一样宝物玉玺，所以回去了。

　　回到她自己的世界，那个他无法抵达的世界。

　　可笑他一心想要留她，却亲手将她送回去。

　　宋杞心中恨意心痛与喜悦交替。

　　他恨她利用他离开，心痛自己的全部的爱在她心里如此无足轻重，换不来她一句解释，甚至是一句离开时的告别，可又因知道她是的安全而开心。

　　宋杞大笑着，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体内气血逆流冲进脑袋里，又从他的喉里喷出。

　　一天一夜的忙碌，再加上此刻伤心欲绝，让他的身体到达了极限，宋杞再支撑不住，笑声戛然而止，他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大人！”宋杞的下属连忙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