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引神（一）
站在那个位子上的东西总会对自己的大限有一定预感。
奥帝努斯被重重地扔到地上, 她伸长了脖颈，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另一道「来自世界的规定」落到她身上, 嘲讽之语化为无声的惨叫。
“不要看。”
在姐姐说出这句话之前, 恩奇都已经先一步捂住了真理的眼睛。
一方通行作为见证者也只需要见证一个结局，所以作为监护人, 真理为了保护未成年人的心灵，将一方通行留在了殿外。
监护人真理不满地撇撇嘴，抗议道：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本来说好是由我来做的，结果姐姐把活抢了过来就算了——消灭敌人这种事我总能够看的吧！”
“并不需要脏了真理的手。”
开口的是恩奇都，他的声音中裹藏着某种生冷的情感,
“如果你姐姐愿意这么做的话, 就让她这么做吧。”
真理不说话了。
沉默无声的刑讯逼供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当奥帝努斯意识即将湮灭之际, 大只的良心妖怪停止了动作：
“关于你们魔神隐藏的地点——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奥帝努斯花了一段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哈。”
“多了一个……现在有两位「父亲」大人了。”
她用空洞的独眼注视着神色冷漠的久世希，
“我能问问，您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是什么吗……造物主们。”
“随意地创造这个世界，又随便地抛弃……”
“然后又随意地找上门来，宣布这个世界是你们的, 任何发展超越你们控制的生物，都是邪恶的……”
名为奥帝努斯的魔神的存在已经在刚才那一轮惩戒中崩溃, 余留的不过是意识。
她曾经的阴谋诡计也永远不会发生, 不会再有名为上条当麻的英雄，站在她面前, 以一己之躯悲壮地死去又死去，用无数次的失败最终换来了奥帝努斯的失败与奥帝努斯的救赎。
久世希对这种工作并不喜欢也不讨厌，唯手熟尔。
当良心妖怪变成所有宇宙的霸主后，它们确实成为了一个喜欢宣扬和平、保护弱小的种族。
但所谓的宣扬和平不过是为了政权的稳定。
所谓的保护弱小不过是爱惜自己的口粮。
也只有像久世真理这样——因为某种特殊原因被保护过度的小孩子，才会有那样天真的认识，以为督察院是一个善良的组织。
战争确实是不存在的，因为一切都是单方面的碾压。
奥帝努斯的质问不会引起久世希内心的任何波动，顶多让她担忧幼妹是否会因此动摇。
她问奥帝努斯的残骸：
“你活了这么久，最后的遗言只有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吗？”
“本来是想问你，那些与你相似的存在都躲到哪里去了呢。”
“现在看来，你并不知道啊。”
“你还有「同伴」这一事实。”
很短暂的，那只空洞的眼睛恢复了神采。
“……还有同我一样的存在吗？”
奥帝努斯怔怔地喃喃自语。
久世希认为这就是她的遗言了。
她示意恩奇都解除了真理的屏蔽，准备转身离开，寻找理应存在但却无法找到的「魔神们」。
就在这个时候，奥帝努斯开口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们可要小心了，「父亲」大人们。”
“无论成为魔神的理由是什么。魔神们——假如同我活的一样久的存在真的存在复数个的话。”
“被人类遗忘、被历史遗忘，惧怕着自我的力量，又被命运追逐着无法割舍。”
“假如我是我们——能随意操控这世界的存在有复数……”
“那失去先机、站在明处的你们，此刻也无法确定，它们能将世界扭曲成何种面貌吧。”
“至少，不是你们原本期待的模样。”
奥帝努斯的话语与她的存在一同消失了。
真理呆呆地望着她消失的地方。
“不用担心。”久世希误以为妹妹在害怕奥帝努斯遗言的内容，“我已经借到了督察院给的最高权限，就算有复数位的强继承权持有者，量也是无法弥补质的差距的。”
“可是……”
真理慢慢地说道，
“我突然意识到，这只臭虫，曾经也是人类啊。”
“不再是人类，变为另一个种族后，她的味道就像过了保质期的豆腐一样呢。”
“作为人类的时候，她究竟是什么味道呢。”
小姑娘这样想着，碧色的眸中突然泛起一缕怅惘。
“姐姐，魔神们为什么要消失？”
“如果她们与奥帝努斯一样，都是可以随意修改这个世界的存在。”
“她们为什么要消失，她们……不是独/裁者吗。”
久世希有点想笑，她想告诉她一如既往纯洁的妹妹——所有宇宙中只有良心妖怪才是唯一的独/裁种族，但又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
于是她说道：“独/裁者都是虚伪的，并不是所有独/裁者都会那么明显。我们只要知道这一点，并且拯救随时可能被魔神们毁灭的人类就够了。”
久世希温柔地教导完真理，牵起她的手准备离开。
但真理的脚步突然不动了。
“搜查官大人，真理不太对劲。”
恩奇都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我想这件事情既然发生过两次了，你们应该知道要怎么解决吧。”
？！
久世希愕然地转身。
小姑娘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她被恩奇都半搂在怀里，虚睁着眼睛，迷惑地叫道：
“……姐姐？”
久世希望进那片翠色深处。
距离很近，幼妹的眼中却没有映出她的影子。
那片虚无的、如同镜面般的眼睛深处，藏着另一个世界，名为魔神的复数位的身影正藏在她的幼妹眼中——嘲笑着久世希的又一次疏漏。
又一次。
她让她的妹妹被夺走了。
久世希双手颤抖起来，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尖叫，那噩梦般的过往又一次将她吞没，让她无法思考——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原点。
“引神体质——你们是这么称呼的吧？”
恩奇都打断了她的思绪。声音平静，甚至还有点温和有礼的意思，然而他眸中滚动的情绪却绝非如此。
久世希茫然地看向他。
“之前两次你都没有救她。”
“你的父母献祭了所有，换来了她漏洞百出的躯壳，招致了两次恶果，而两次你们都放弃了之前的付出，选择让她归零。”
“这一切都没能让你们明白点什么吗？”
“你是怎么知……”
久世希惊愕地注视着之前不曾放入眼中的蝼蚁，
“她向你开放了她的灵魂？！”
保险丝被破坏了，不该被看到的记忆被读取了。
答案竟然是如此荒谬的理由……她那纯洁得无情、无论怎么灌入爱意都无法回应谁的自动人偶般的妹妹，居然违反了她天性的「自私」，将记忆敞开给良心妖怪们都不会在意的存在。
久世希眼中有杀意涌动，但恩奇都仿若无知无觉。
“我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想过为什么真理会如此信任我。”
“那样一个宛如天生就获得所有的、神一般的女孩子，为什么会突然向我伸出手呢。”
恩奇都狡黠地笑了一下，
“毕竟——就算是吉尔，都没能让她染上他的颜色呢。”
“真理对我，简直就像真理喜欢看的那些电视剧里演得那样，一见钟情，奋不顾身，突然就愿意为了对方付出所有。”
“我一直没有想明白——直到真理向我彻底敞开了她也不知晓的记忆深处。”
“……”
“那些碎片化的记忆，格式化后的残留物，幽魂般游荡在她的体内。”
“……”
“我突然理解了，因为正如真理是我的理解者一般，我也将会是真理的理解者。”
“被神所造、被神所憎、被神所舍。”
“并非人类却渴求着人类，理解了情感却无法持有情感，模拟万物却无法归属于任何一种形态。”
恩奇都怀念一般，微微笑道：
“所以，真理笃定地告诉我是人，赋予我重新选择的机会，将我染上她的颜色。”
“她大概也没有自觉，但是你应该能够明白的吧。”
久世希牙齿打着颤，恐惧地注视着不断述说着的恩奇都。
喷吐而出的言语是最古老的恶鬼，正如那日，她的父母抱着那个刚出生便夭折的孩子，向虚无的神明祈愿时——所听到的远古恶鬼的密语。
久世希闭上眼睛，她甚至不敢去看她的妹妹是否还存在意识。
“当真理注视着我，注视着我一点点被她填满的时候，大概看到了她自己。”
“……”
“她灵魂深处，所期待的皆大欢喜的结局——大概正如我这般，能够被如神一般的谁，毫无理由地给予救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