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你是如何改动参数的？”老族长面色似乎没什么变化, 但眼睛却是紧盯着江寒陌, 透出一丝急迫。

　　江寒陌讪笑一声，解释道：

　　“我也不知道……感觉我能做到，于是就做到了。”

　　想了想, 觉得这个回答很敷衍, 对老人家不太恭敬, 又虚心求教：

　　“族长, 我有一个不解之处, 为何在奇点大爆炸环境如此不稳定的情况下, 我们的宇宙还能够诞生生命呢？我甚至只改动了小数点后第100位的值, 就导致了一个从生到死，近乎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局。宇宙存活于如此狭窄的参数范围，这真的只是个巧合吗？”

　　她是不相信什么“人择理论”和“神造论”的。

　　也无比地确信, 人类的诞生只是一个偶然, 而宇宙的成型只是个概率。

　　这个实验成功模拟出了奇点爆炸和收缩，就说明他们其实已经初步掌握了规则。

　　可这个规则被限定在如此精确的参数中，又是怎么做到的？

　　族长看着地心城的天顶，开口了。他声音有些飘摇, 神情在实验室重启的火光中也显得有些刻板机械：

　　“这些参数, 是我们的先辈经过几代人的实验总结出来的，它并不是真实的宇宙常数，只是模拟宇宙的常数。而这一套参数, 并不足以让这个模拟宇宙诞生出生命。真实的宇宙常量, 只会比这个数字还要精确, 范围更加狭窄。”

　　“我们离真理的距离，看似已经很靠近，其实，很可能还只是万里长阶迈出了一小步。”

　　族长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猛地一怔，这才意识到，从来到这里开始，她就没有执着于回忆自己的名字。

　　一次都没有。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接受得理所当然，失忆得理所当然。

　　这本身就是件诡异的事情。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是来做什么的？”

　　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紧紧抿起了自己的嘴唇。

　　如果她的记忆被抹去了，如同硬盘被浅格式化，很有可能失去的只是导向她记忆存储文件的那个索引，真正的记忆并没有消失！

　　在她思索间，族长亮起希冀的双眼慢慢暗淡了下来。

　　他挥了挥手，关闭了江寒陌身后的的那个副本，挥手间重新打开了一道新的传送门。

　　“这个实验室已经无法给你更多帮助了。快去下一个吧。”

　　江寒陌点点头，拎着斧头走出来。

　　突然感觉手上有点空，脚步一顿，又回头看向族长：

　　“我的狗为何没有出来？”

　　老族长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参不透第一个实验室，不会放他出来的。”

　　她点了点头，行吧。

　　这个部落真是惨，连狗都不放过。

　　江寒陌迈向了下一个实验室。

　　而其他所有人都还在1号实验室里循环往复，醉生梦死。

　　此时的龙十三，已经熬过了最难受的阶段。

　　他感觉到那股能量已经在他脑海里达到了某种平衡，也被压缩到了从未有过的密度。

　　可后面要如何？

　　“那个舒服安心的怀抱……我要怎样才能确保这能量乖乖呆着，不再爆发？”

　　他在心里问，不知在问谁。

　　突然，一道冰冷强大的意识在他脑海降临，像一盆冰水浇到了他火山岩一样滚烫的躯壳上，激得他浑身一震。

　　那意识只出现了一秒，就面临着崩碎的危险。

　　老龙王惊怒不已。

　　龙十三不是第一次溜出去玩了，这一次带着几个老将的孙子出去他也很放心。

　　毕竟在这个宇宙，他们龙族哪里去不得？

　　但为何连他都无法探测到具体方位？还是动用了血脉天赋神通才勉强接通十三的意识。

　　是何方力量在干扰？！

　　“十三，抱元守一，执中贯一！把这股力量收回你体内，承认它，这是你的一部分！”

　　老龙王刚探测到龙十三此刻的状态就惊呆了，立刻吼道。

　　完了完了，老祖明明说十三还能活3000年的，为何提前爆发？

　　他的十三……龙族下一代唯一的继承人，一出生，身上就带着这股毁灭的能量。

　　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去消灭、压制，却总是无法根除。仿佛他的身体就是这股能量的制造机，只要身体还在，就会源源不断地制造毁灭。

　　龙十三的脾气也被这股能量影响，从小就暴躁不已。

　　这还是第一次，在这种禁制失效的情况下，靠他自己的力量撑下来。

　　老龙王心里涌出一股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动，直到……

　　“你……谁？抱什么一，执什么一，老子听不懂！！！”

　　龙十三爆了。

　　都给我滚滚滚，烦着了。

　　老龙王一口老血梗在心里，梗得眼冒金星，心态炸裂。

　　“我是你爹！！！”

　　随着这一声吼出，皇城霜天王座附近的所有行星运转都停滞了一瞬。

　　这一停就是飞沙走石、山崩地裂，强大的离心力把一切没有固定的事物都甩了出去。

　　“格老子的，我怎么睡到外太空来了？”

　　“我的瓜！……我养了好久的瓜呜呜呜！”

　　“天啊，我整整200个农业星的鸡仔都上天了！”

　　“龙十三又怎么了嗦？妈的，再这样我要给我养的猪注射龙血，强制进化真空生存能力了！”

　　龙域一片哀鸣。

　　而这边龙十三被老龙王吼得莫名其妙。

　　他哪里来的爹？

　　对方叫他“十三”，那他的名字是……

　　“龙十三！我有地图你要不要？”——

　　一个古怪而轻柔的声音从他脑海深处飘了出来。

　　像一泓清澈的泉水流自山间，如一息清风出自空谷，瞬间熄灭了他大半的烦躁不安，把他身上毁灭暴躁的能量一点点抚平。

　　他重又找回了平衡，不断模拟回放着那个声音，觉得自己的情绪一点点平静下来。

　　“咦？”

　　老龙王看着他家傻儿子此刻的状态，惊讶不已。

　　这股能量形成自龙十三的魔力源，但明显带着不属于他的磁场气息，一出现就开始中和“毁灭能量”的熵，让它从湍流变成了湖泊。

　　这是什么神奇的力量？！

　　他一个宇宙霸主，努力了几百年都没能找到办法。

　　十三这次出去究竟遇到了什么？

　　这边龙十三获得了新技能，正在努力锤炼，总结经验。

　　那边江寒陌也沉迷在科学中无法自拔。

　　第二个实验室，是生物实验室。

　　她看到了碳基生物从无到有的诞生。

　　有人形，也有非人形。

　　还有硅基等各种非碳基生物，很多生物的基本组成部分，甚至不在江寒陌熟知的元素周期表内。

　　除此之外，还有更匪夷所思的电磁生物、光子生物，看得她叹为观止。

　　她将目光瞄准了碳基生物模型。

　　这一呆就是4天。

　　她看到庞大宇宙中新成型的行星们，从一颗凝聚的火球开始，温度慢慢下降，一直降到允许生命存在的程度。

　　而后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由无机物质在恒星光能的作用下，一步步演变而成生命体。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

　　江寒陌不知道，在这4天里，外面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先是地表温度进一步降低，因为恒星和大陆之间的距离在逐渐拉大，整片大陆的平均气温下降了整整80多度。

　　而后冰河中的动物都承受不住，纷纷迈入了死亡。

　　最后，地心城的能源已经快要不够了。

　　龙族们大多还在1号实验室死磕，只有一只1米高的巨大石头龙昂着下巴走了出来。

　　巴布和14岁的大男孩也已进入了下一关。

　　奚柔躲在地下城的某个温暖的房间中，面色越来越难看。

　　她每天都会到外面去，眼睁睁看着形势越来越糟。

　　第一天下降了5度。

　　第二天10度。

　　第三天20度。

　　第四天40度。

　　宇宙的绝对零度是零下273度，到时候一切分子的动能和势能都归0。

　　而只需要1天，他们地心城的能源就会撑不住了。

　　她想起了族长的话，高等文明判断的，是他们的零点能级。

　　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她把能级降下来，高等文明就会停止毁灭？

　　她的瞳色在壁炉边暗了下来，一时竟不见眼白，暗到无边无际。

　　老族长这几天里一直没有发声。

　　他一动不动坐在地心城的中心建筑里，闭眼静静等待着。

　　等待奇迹，抑或是预料之中的死亡。

　　又是半天过去，江寒陌终于走出了2号实验室。

　　对于生命和灵魂，她有了全新的理解，也许有一天，她能够从无到有创造一个生命。

　　她审视着自己内心的一丝异样，仿佛潜意识里，对“创造生命体”存在着某种超乎寻常的激动和期盼？

　　一出实验室大门，无处不在的冷酷寒冷瞬间刺痛了她全身的皮肤。

　　之前零下10度的环境里，她一丝寒意都没有感受到。

　　现在竟有冻伤的危险？

　　她立刻举起斧头，释放出了一个防护罩形的烈焰花环，薄薄地分布在身体外部，持续给予她能量。

　　经过了两个实验室，她发现自己已经能够随意借用周围的物质和能量为己用，近乎达到了心随意动的程度。

　　她皱眉往下看去。

　　地心城的土地已经彻底凝结成冻土，坚硬无比。而金属铸成的实验室外壳上，竟然开始出现裂痕。

　　“零下100度？！”她略一感知，心中一沉。

　　金属在低温下都会变脆。

　　如果是普通金属，现在已经变得和饼干一样脆弱了，不可能还支撑着实验室到现在。

　　看来这些金属都是特殊构造。

　　但，也撑不了多久了啊！！

　　她看着空中还剩的整整4座大实验室，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化为碎片崩塌的画面。心中不住的痛惜后悔：

　　“为什么要在第二个实验室耽误那么久的时间！我早该出来的！”

　　只因某个莫名的执念，想多学学生命构造才……

　　她心中一片焦急苦涩，怎么办？！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背后。

　　她霍然转头，脸上的表情由惊到喜，而后变为了无措和愧疚：

　　“族长……实验室要碎了，我还只看完第二个。”

　　老族长微笑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你，不错。”

　　“去吧，抓紧时间，我会把整个地心城最后的能量都供给实验室。加油！”

　　江寒陌瞪大了双眼，急道：“这怎么行？如此低温，没有了能量大家如何活下去？”

　　族长脸上露出一个千帆过尽的释然笑容，幽幽道：

　　“倾覆之下，无人能够苟活，还不如破釜沉舟拼一把。”

　　“孩子，我很抱歉把最后的希望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这对你来说太过于沉重。但你无需有压力，这一世出不去，还有下一世。我们的灵魂永生，还会再相逢的。去吧，尽力就好。”

　　他随手划开一个传送阵，将江寒陌推了进去。

　　她听着整个地下城瞬间发出的轰鸣声，看到除了实验室以外的建筑全都化为冰片崩碎。

　　万年文明的毁灭只在瞬息之间。

　　她眨了眨眼，眨掉涌出的潮意。

　　族长站在虚空中，微笑看着她，眼里是殷殷地期盼。

　　她点点头，坚定地冲向了下一个实验室。

　　用开挂的速度开启了闯关模式。

　　30分钟后，第三个引力实验室过关。

　　60分钟后，第四个电磁力实验室过关。

　　2个小时后，第五个量子色动力学过关。

　　还剩最后一个，黑洞。

　　她不明白黑洞为什么会是最后一个实验室，因为按照理解难度来说，这既不是最基础的，也不是最重要的。

　　没有时间思考更多，她飞速踏入其中，沉浸了进去。

　　而龙十三，终于睁开了他暗金色的眼。

　　此时，他体内禁制已毁，那限制他的，终于不复存在，而控制他的，也已被他反控制。

　　如获新生。

　　他想起来了，这一切的一切。

　　眼前还是1号实验室那玄奇的场景，他嫌弃地看了看自己50岁的稚龄龙体，心念一动便瞬间恢复了人形。

　　火焰般的头发飘在身后，每一寸肌理都完美有力。

　　“陌陌……”他想起了炉火旁的温暖怀抱，还有那个额头上的吻。

　　转身就走。

　　老龙王：“十三！立刻回龙域！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吗？没有禁制在身，你随时有可能造成毁灭，何况你还是在别国的领土上，银河帝国的生物实力很弱，经不住你一爆。不要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说完，老龙王觉得心有点累。

　　这样的说教在过去几百年里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从来没有起过作用。

　　他已经做好了亲自逮人的准备。

　　然而，龙十三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金色的瞳孔在奇点爆炸的光芒下明明灭灭。

　　“1个月内，我自己回去。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