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病人
3.
到了医院大门后，陈睿丰轻车熟路地往心血管外科的病房走，现在这个时间段，宋昱应该在查房。
宋昱读博的时候就在这里实习，颇受导师赏识，毕业后直接应聘入职，他细心又专业，因此以极快的速度晋升，现在已经是可以上手术台主刀的主治医师。
病房区域的小护士也都认识陈睿丰，他一路打着招呼，一路从善如流地张望着晃过一间间病房。
沿着走廊走到即将尽头的时候，陈睿丰终于在一间四人病房里看到熟悉的背影，宋昱正在指导身边的实习医生检测心电图。
陈睿丰双臂抱胸，倚在门口安静地等，这间病房明显是新安排出来的，四个床位只住了两个人，除开宋昱正在做检查的这位，房间靠窗的角落里的那张床上还躺着一个小女孩。
那个女孩身材消瘦，远看小小只的一个，半躺半坐在床上，看上去没比她身侧那只棕色的布偶熊大多少。
她的床边没有人陪伴，但却很安静，不哭也不闹，只盯着身旁仪器上自己的心跳，嘴唇细看好像有些发紫，眼睛大大的嵌在苍白的脸上，更显得她像个脆弱易碎的瓷娃娃。
陈睿丰慢慢向那女孩的床位走去，余光察觉到有人靠近，女孩子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接的一刻，陈睿丰竟然怪异地想起自己初见宋昱时的场景，心里不禁觉得新奇有趣。
女孩还是很安静，眼中带着一丝好奇打量靠近的陈睿丰。
陈睿丰挽了挽衬衫的袖子，顺势坐在了女孩的床边，看了一眼她床头的病例单，和煦地笑：“林绘……你是叫林绘吗？”
女孩点点头。
“你只有三岁啊？你爸爸妈妈呢？”
“妈妈出门赚钱。”三岁的孩子气若游丝一般咬字，陈睿丰本来还想逗逗她，见她这样便收了逗她的心思。
病例上写着她是先天性心脏病，一个刚刚三岁的孩子，没有父母陪伴，孤零零地在医院里，躺在不算柔软的床上，却像是被埋在其中，只有一张小小的脸露在外面，让人觉得心疼。
宋昱带着实习医生测好了心电图，记录病案之后挪步到这里来。
“宋医生……”小女孩看见宋昱这张熟面孔，神情放松下来，没有刚刚面对陈睿丰时的紧张。
宋昱俯下身，语气很是温和，眼中也带着笑意：“林绘，今天还咳嗽吗？”
林绘摇摇头。
“胸口闷吗？”
林绘好像有些不知道怎么判断，她试着深呼吸了两下，眨着眼点头：“有一点……”
宋昱低头对跟在身后的几个实习医生简述了林绘的病理作为实例，点名其中一个进行一系列的常规检查，在这间隙，自己挪到了陈睿丰那边低声说话：“学校里的手续都办好了？”
“办好了，趁着还有空来医院转转，之后就要开始备课准备开学了。”
宋昱点头，同时眼睛还看着实习生的操作步骤是否正确。
“这小姑娘年纪这么小就住院？”
“先天性心脏病，膜部室间隔缺损，直径5毫米，不算太严重，这种病越早动手术越容易痊愈。”
陈睿丰压低了声音：“那怎么不见她父母？这个手术不需要住太久吧，这点假都不能请？”
宋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挺复杂的，等会儿回家的时候说。”
每个周五的下午，宋昱都要开组会，陈睿丰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在办公室晃悠一圈以后待不住，又逛回了病房。
走廊尽头，林绘在床上摆弄她的布偶熊，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玩一个人的过家家，看见陈睿丰又一次出现，她有些害羞地把布偶藏起来，往被子里一缩闭上眼，过了两秒又悄悄睁开一只，陈睿丰正站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看她。
“不装睡了？”
被拆穿了，林绘干脆抬起头对着陈睿丰笑，脸侧有浅浅的酒窝。
刚才她看见宋医生和他说话了，所以也不再怕他。
陈睿丰长得高大帅气，亲和力十足又很有安全感，高中时很得女孩子们青睐，年纪小的孩子也都喜欢他，尤其是林绘从小生病，在医院这样无聊的地方久了，虽然性格沉静耐得住，但终究更喜欢有人陪着玩耍，有陈睿丰在一旁逗趣，林绘渐渐活泼了起来。
暮色西斜，陈睿丰的手机震动，是宋昱发来消息
“我开完会了，你在哪儿？”
“病房，陪林小妹妹玩呢，你过来？”
“嗯，换了衣服就过来。”
宋昱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林绘正对着陈睿丰咯咯笑，宋昱有些无奈的摇头，嘴边却在微笑。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总能逗得别人很开心，又或者他自己本身就是像太阳一般闪耀的人，所以自然会把自信和开朗传递到每个人的身上。
陈睿丰背对着门口，林绘先看到宋昱。
“宋医生。”
宋昱走进房内，陈睿丰跟着站起身。
“你们……要走了吗？”声音中满是不舍。
宋昱摸了摸她的头：“是啊，我们要回家了，你妈妈下班以后也很快就会过来陪你，听护士姐姐的话好好休息，下周就能动手术了。”
4.
林绘的妈妈叫林欣婷，是一个单身的未婚母亲，今年才堪堪22岁。
这样的年纪，有着一个这么大的女儿，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年轻时太过不羁又叛逆。
当年林欣婷这个满是文艺情怀的年轻女孩爱上了一个以绘画为理想的“艺术家”，她说他是满腹才华无人赏识，别人说他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在读书的林欣婷一时冲动做了错误的决定，生性喜爱漂泊的“艺术家”理所当然地离开了她，她的家人对她失望断绝了关系，还留在她身边的，就只有一个肚子里的孩子，女儿出生后，林欣婷明显还是对她的父亲怀有感情，给她取名为“绘”。
母女两人相依为命过了几年，林绘一直身体不好，林欣婷大意地以为只是抵抗力弱，直到林绘呼吸困难被送来医院的时候，林欣婷才知道自己的女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宋昱向陈睿丰转述着护士之间广泛流传相传的故事。
“手术的费用不多，三四万，但是林欣婷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只靠自己一个人，收入不高也没有多少积蓄，所以林绘一直没治疗，好像最近找了朋友东拼西凑才付了钱，所以平时一直在打零工赚钱，没法一直在病房里陪着孩子。”
陈睿丰听完以后神色很是悲悯：“太艰难了……”
宋昱的动容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下：“没办法，医院和疾病就是这样。”
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人生病，其中当然不乏无力承担的病人，很多人的故事医生们听了都会感觉悲伤，只是医院也需要维持正常运作，宋昱知道每个需要医治的人都很可怜，但医生不可能无条件救活每一个人。
这个道理宋昱在进入医院的第一天就明白了，开始的时候，他也曾经无数次感到无助而默默哭过，因为家属无法签字而眼睁睁看着病人无法抢救，或是病人因为费用高昂而自愿放弃自己的生命。
而这些宋昱情绪脆弱的时刻，陈睿丰都见过，一直一直到今天，宋昱毕业三年，心渐渐变得坚硬起来，才能迅速调整心态，以不被负面情绪影响的心面对更多的病人。
“不过我感觉这次不一样，你很喜欢林绘这个孩子。”陈睿丰脑中想起林绘笑时浅浅的酒窝。
“她很可爱，也很坚强，有时候还会有和年龄不符的安静，我想见过她的人都会心疼她喜欢她。”说着拱了拱陈睿丰的肩，“你不也是？”
“嗯……”陈睿丰点头，反手揽上了宋昱的肩，“不过最喜欢的还是你啊宋医生。”
两人一路回到家，陈睿丰勾过宋昱就亲。
“等等……你不是要备课？”
“等会儿再备。”
“不吃晚饭？”
“这不是在吃吗……”
周末是休息的日子，两人平时多半一起外出打球，不过随着新学期临近，陈睿丰需要备课，还需要制定科研计划，因此这周两人难得没有外出。
周日晚上的时候，宋昱正在衣橱前整理衣服，突然接连收到医院群不断弹出的信息。
是当天值班的医生护士们纷纷刷屏，宋昱瞥了一眼却看见“林绘”两个字，这才拿起手机仔细查看聊天记录。
“林欣婷，就是林绘的妈妈你们还记得？好像被车撞了还是怎么的，现在在急诊。”
“啊？你确定吗？”
“好像是她，我刚刚路过的时候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好多血，听说抢救不了了。”
“抢救不了了？”
“不会吧，林绘还这么小……这也太惨了。”
陈睿丰站起身整理写完的教案，抬头看见了宋昱脸上的表情。
“怎么了？”
大大小小的车祸一直都在各地发生，林欣婷很不巧地遇到了比较重大的一起事故。
自林绘住院以来，工作日的时候林欣婷在公司医院两头跑抽不开身，而周末相对空闲，她便打了在外兼职赚钱的主意。
事故就是在她在外奔波的路上发生的，司机喝了点酒神志不清，她连日劳累没有注意到急速驶来的车辆，太多的巧合造成了既定的悲剧。
陈睿丰听说后心里记挂着林绘，第二天跟着宋昱去了医院。
林绘躺在病床上，还是一副瘦弱娇小的样子，护士骗她妈妈去上班赚钱，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病房，自然没有说什么，没有人告诉这个孩子难以启齿的噩耗，即便林绘这个年纪或许不能理解在她妈妈身上的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陈睿丰此刻看着林绘的样子很是心疼，可林绘见到陈睿丰却是十分开心的样子，陈睿丰不得不打起精神强颜欢笑面对她。
“陈叔叔，我妈妈又去上班了，宋医生也在上班，你不用上班吗？”
“我啊？我上班的时间比较自由，而且现在还没开学。”
见林绘不理解，陈睿丰解释：“我做老师，不上课的时候就不用上班。”
林绘其实还是似懂非懂，可却点了点头：“我知道，老师是学校里的，很聪明很厉害。”
顿了顿她眼中满是期待，又说：“妈妈和我说过，等我做了手术，身体好了就可以去上学了。”
“是啊……”陈睿丰帮她掖了掖被角，声音微不可闻，林欣婷是林绘唯一的家人，她不在了，没有人在手术单上签字，林绘现在没法动手术，只能先用这笔钱让她在医院住着。
陈睿丰心里很是酸楚。
离开学还有五天，陈睿丰在这五天里除了做新学期规划就是往医院跑，每天下午五点查房的时间段准时和宋昱一同出现，林绘每次见到他们两个也都总是从低落转变为期待和兴奋。
这样过了三天后，陈睿丰突然接到通知需要回校开院系大会，那天下午宋昱做手术，两人都没有到病房，等宋昱下了班换上自己的衣服习惯性走进林绘的病房时，却意外地看见林绘抱着熊在偷偷地哭。
“怎么了？“宋昱关切地问。
林绘转过头看见宋昱，像是忍不住一般哇地大哭起来：“你们今天都没有来，你们……还有妈妈，你们都不要我了。”
宋昱并不擅长安慰人，他看着眼前这个心思敏感的早熟孩子很是自责，他以为林绘没有发现林欣婷连续多日的缺席，可孩子心里知道的事情比他们大人以为的要多得多。
宋昱伸手替她擦泪，林绘直接就抓住了宋昱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低落在他的衣袖上，宋昱拍了拍林绘的背：“不哭了不哭了，大家都没有不要你，你妈妈也没有不要你，只是……”
他有些说不下去。
宋昱的身上还有浓重的术后消毒水的味道，可林绘闻着却觉得十分安心，她趴在他的肩上，抽泣声渐渐平复，甚至闻着味道睡着了。
病房里另一床的家属被这里的哭声惊动，见孩子被宋昱哄睡了，打抱不平地对着宋昱说：“宋医生你心肠真是好，这孩子的父母也不知道怎么做的，之前爸爸一直不出现，妈妈在医院里待的时间也不长，后来爸爸出现了吧，妈妈又不来了，真是可怜……”
宋昱反应过来他们口中说的“爸爸”是陈睿丰，便解释道：“啊？前两天那个不是林绘的爸爸，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宋昱干脆戛然而止，沉默地看着林绘熟睡的样子，女孩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章，然后这个故事就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