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浮生朝露(10)
鱼淼惊起, 霎时睡意全无, 翻身下床,拖鞋都没穿,跑出房间。
鱼昌戎和何若睡衣都没换, 夫妻俩火急火燎的, 鱼淼急忙叫住他们:“妈, 发生什么了?”
“谢梓洲家着火了, ”何若言简意赅, “我和你爸去看看, 你在家里别乱跑。”
“我也——”鱼淼话还没说完,大门已经关上。
她跑回房间,打开纱窗探出头去。
这个位置看不见老房区, 视线被后面的居民楼挡得严严实实, 只能从两栋居民楼之间看见若隐若现的火光,热潮卷着喧哗声。
谢梓洲家怎么会突然起火?
想起中午的那件事,鱼淼呼吸一滞,来不及换衣服,关上纱窗扭头就跑出门。
下了楼,喧哗声变得更清楚,她跑出单元楼, 远远便瞧见老房区底下围得层层叠叠,谢梓洲平时回应她的那扇窗里火苗肆虐,滚出浓浓黑烟。
鱼淼大脑空白两秒,拔腿狂奔。
陈炀几个也跑下楼看热闹来了, 被陈烺勒令不许靠前,几个男生就在后面抻着脖子看。
听见后面跑过来的脚步声,陈炀头刚转过去,衣领子就被猛地往下拽,差点儿没把他腰拽闪了。
鱼淼抓着他衣领子,满面焦急,火光下凶神恶煞的:“看见谢梓洲了吗?”
“操,你别扯……”陈炀撅着腚,费力把衣领子从她手里扯出来,站直了捂着自己被扯变形的衣领,往另一边抬了抬下巴,没好气道,“那儿呢!”
鱼淼循着方向看过去,少年手里抱着一方遗像,站在人群外,抬头静静地望着被烈火吞噬的四楼,脸上沾了黑灰,身上也脏得东一块西一块。
他身边还站着许多人,鱼淼看见了自己父母,还有唐晓尧的母亲、胖婶儿等等,看上去是在安慰他。
许是听见鱼淼的声音,他看了过来。
火光照亮黑夜,少年黑雾般浓稠的眼睛里燃烧着另一场大火。
他对鱼淼笑了笑。
这是非常干净的一个笑。
安静的,解脱的。
仿若孩童。
鱼淼却忽然想哭。
-
消防车和救护车赶到后,迅速灭了火。好在谢梓洲住的这栋楼没几家住户了,火势也没有蔓延到别家去,没造成大的损失。
只是,当消防员抬出谢承时,围观的居民们仍是沉默了。
消防员将他放到担架上,男人一动不动,被火焰灼烧得面目全非,医护人员简单察看后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白布盖了上去。
谢梓洲也是从自己家跑出来的,他出来时抱着奶奶的遗像,身上也相当狼狈,但同谢承相比,几乎是毫发无伤。
他被带走询问火灾的经过,鱼昌戎陪着一起去了。
车子开走,周围响起密密麻麻的议论声,何若摸了摸鱼淼的头,揽着她的肩打算回家等消息。
穿过人声,鱼淼听见有人说:“要我说,这场火八成是那小孩儿自己放的。”
另一个人:“谁?”
“还能有谁,那个谢梓洲呗。”那人说,“他们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真的,我之前就觉得这小孩儿让人特别不舒服。”
“唉,我也这么觉得。摊上谢承这么个爹,变成这样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不是。你说爹这个德行,儿子能好到哪里去?我觉得啊,要不是老鱼他们家管着,这谢梓洲长成个杀人犯都是迟早的事情。”
那人的感慨中带着冷嘲热讽似的不屑,话刚说完,头一转,对上一双饱含怒意的黑亮眸子。
即便面前这个人是长辈,鱼淼也死死地瞪着他,双手在腿边攥着拳,说:“他不会变成杀人犯,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何若在一边看着没管,那人愣了下反应过来,被小孩子当面驳斥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儿,他一下气笑了:“你们家家教就这样?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
鱼淼盯着他,眼眶里不受控制地漫起热意。
她攥紧了拳头,隔着半边摇摇欲坠的水雾执拗地盯着那人,一字一顿地,固执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鱼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她只觉得难受。
谢梓洲看她时的那个笑容,走的时候看她的那一眼,都让她心如刀绞般疼。
疼得她特别难受,只能靠眼泪来缓解。
夜深了,另一个人不想惹事,拉着那人走了。
那人心气不顺,边走边骂,大声地指桑骂槐。
何若朝两人的背影翻了个含蓄的白眼,揽过女儿:“不哭了,咱们先回家,稍微睡会儿,晚点儿谢梓洲和你爸应该就能回来了。”
鱼淼垂着头,眼泪掉在地上,砸开水花,她抬手擦了擦:“嗯 。”
但这么混乱的一个晚上,怎么睡得着。
鱼淼辗转反侧,直到东方将白才睡着,睡了没一会儿,鱼昌戎和谢梓洲回来了。
门开的瞬间她就醒了,赶忙下床奔出房间。
一晚上没怎么合眼,鱼昌戎一回来就回房间睡觉了,说没什么事儿,起床再说。
何若做完早餐就出门买菜去了,鱼淼回房间从自己衣柜上面找出谢梓洲平时用的枕被给他。
“你先去洗个澡吧,”谢梓洲身上还是昨晚上那一套衣服,灰也没擦掉,鱼淼边给他铺被子边说,“洗完澡好好睡一觉。”
谢梓洲“嗯”了声,去洗澡了。
洗掉一身的灰渍,从浴室出来,鱼淼歪在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初晨阳光下,少女呼吸轻缓柔和,白皙的脸庞散着温柔的光,卷翘长睫托着细碎光点,熠熠生辉。
她身子越睡越歪,眼看就要栽下去,谢梓洲抬手托住她的肩。
鱼淼惊醒,眨眨眼看了他两秒,揉着眼睛站起来:“你洗好了啊,快睡吧。”
谢梓洲被她半按着摁到沙发上,少年刚洗完的头发还往下滴着水,身上的烟火味被洗掉,只剩下沐浴过后的清香。
鱼淼抓起他一缕发捻了捻,不高兴地说:“怎么不吹干啊,吹风机不是挂在浴室吗?我去拿给你,先吹干了再睡。”
说着就要往浴室走。
谢梓洲一把抓住她的手。
鱼淼心脏一跳,她还没忘记老鱼同志在房间里睡觉呢,心里一阵紧张,挣了挣,想把手抽出来。
谢梓洲:“秒秒,别动。”
抓紧了些。
鱼淼低头看他,小声说:“我爸在房间里睡觉呢……昨天我妈把我教育了一顿,就怕我跟你早恋。”
“秒秒,”谢梓洲没动,他垂着脑袋,擦过后的发丝凌乱濡湿,“你不问我火灾的事情吗。”
鱼淼没说话。
“是不是害怕,火是我放的?”他抬起头,笑了。
鱼淼皱眉,身子转过来正对他,认真说:“不是你放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是谁都不可能是你,你不会放火。”鱼淼笃定道。
“为什么?”
“因为……”
“为什么?”
“……”
谢梓洲垂眸轻轻笑:“真好。”
鱼淼没跟上他的脑回路:“嗯?”
“今天警察问我,火是不是我放的,”谢梓洲说,“现场烧毁严重,看不出什么痕迹了,谢承也死了,没有目击者,他们唯一能得到的只有我的口供。”
“只可惜……火不是我放的。”
“是谢承自己。”
鱼淼一怔,震惊出声:“什么?”
“我逃了出来,但他喝醉了,逃不出来。”他笑,“他想杀了我,最终死的却是自己。”
鱼淼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谢梓洲问:“是不是有人说,火是我放的?”
“……嗯。”
谢梓洲笑了声,执起鱼淼的手,少女的手细腻软嫩,面团似的。
他缓缓低头,额头贴在她手背上。
“秒秒,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我只在乎你。”少年嗓音轻轻的,“我只在乎你。”
手背上的温度炙热,好似沿着血管烫进心里。
鱼淼蹲下身子。
她看着他,声音不大,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信你。”
-
大火将老旧的房子烧成黑炭,什么都不剩,没法再住人了。
谢梓洲暂且住在了鱼淼家里,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谢承的后事办得简洁迅速,墓园离谢梓洲奶奶的相隔南北,是谢梓洲选的。这也是他唯一在后事整个过程中发了言的事情。
“他不配见到奶奶。”谢梓洲说。
谢梓洲的母亲当年远走,现下不知道是死是活,但他到底未成年,需要监护人抚养,这不是件小事,就连鱼昌戎和何若都需要好好思考预想一下未来的负担,才能作出决定。
至于“谢梓洲放火烧了自己亲爹”这样的流言,在渐趋平淡的日子里也慢慢没人再提。
至少是关起家门来提了。
鱼淼以为这件事逐渐平息,每天就愁谢梓洲以后能不能留在自己家的时候,一个女人跟着鱼昌戎和何若来了她家。
女人身形匀称高挑,穿着雅致的碎花长裙,挎着米白色的包,栗色长发微卷,化着精致的妆容。
模样同谢梓洲有三分像。
彼时鱼淼和谢梓洲正在房间里写作业,她来的时候,也带进来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像薰衣草。
鱼昌戎和何若把谢梓洲叫了出去。
鱼淼心里不踏实,也放下笔跟出去。
“鱼先生,何小姐,真的谢谢你们。”女人眼眶微红,低声道谢。
而后她转向谢梓洲,抬手,在他头顶犹豫了一下,最终放下在他肩上拍了拍,说:“都长这么大了……对不起,阿洲,妈妈回来晚了,让你受这么多苦……”她哽咽起来,抹掉眼角的泪,笑说,“快收拾收拾东西,跟妈妈走吧,以后我们一起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耶!
-
感谢Viax15、⊙荼靡☆x2、桑森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