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菖蒲没骨(10)
两天后, 鱼淼交了《灵》第一话的稿子, 童时发来一个装死.jpg的表情,哀嚎:【终于可以放松两天啦——】
鱼淼很无情:【终于可以准备下个月的稿子啦——】
童时:【……】
童时:【您是魔鬼吧QAQ】
魔鬼鱼七秒老师从来不说假话,说准备就准备。
把已经画了一部分的稿子发给童时, 她无视掉小姑娘哭唧唧的语音和文字消息, 去收拾行李。
手机微信音一直在响, 鱼淼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小群里他们在聊天。
周黎家在H市, 就去两天, 不用带太多衣服。
H市已经是秋寒, 九月中下旬就比较冷了。
鱼淼拽着背包盘腿坐在地板上,摸过手机查了查那边的天气预报,塞了两件长袖到包里。
手机铃声忽然打断了响个不停的消息提示音。
鱼淼拿起来, 是祝楚楚的电话。
祝楚楚刚上大一, 七月一别,两个月两个人联系还算频繁。小姑娘热情似火,就是鱼淼有事儿不能看手机没回她消息,她也能自顾自发一大堆消息过来,从这个话题跳跃到那个话题,什么都说。
鱼淼倒是不讨厌这样的人,相反, 祝楚楚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超级乐天有时还能缓解她因为工作时间过长产生的精神疲劳。
祝楚楚开口就是一声吼:“奇妙老师!我气死啦!”
“……”
鱼淼给她震得一激灵,手机拿远了些,想想干脆把手机扔床上,开了免提。
“那我再干点儿什么给你气活?”她问。
祝楚楚噎了噎, 气道:“我这是在替你生气!”
“替我?好端端的替我气什么啊。”
祝楚楚难以置信:“奇妙老师,你不会还没看微博吧?”
鱼淼一愣:“微博?”
“是啊!”小姑娘是个没耐心的,“哎呀,急死我了,我给你发,你快去看!”
说罢挂了电话。
鱼淼打开微信,祝楚楚的消息接踵而至。
发了个微博链接过来。
她点开,这条微博顶头一行话题就非常抢眼:#请鱼七秒正面回应##恶臭操作消费友情##江郎才尽炒人设真实迷惑行为#。
正文第一句:【事先声明我不是鱼七秒的黑,相反我曾经非常喜欢她,但现在真的太失望了,思考很久决定发这条微博,还请大家看完再自行判断。】
开头就给鱼淼看笑了。
您都用“恶臭”、“江郎才尽”、“迷惑行为”这样上来就攻击性叠加到最大值的字眼了,还扯什么不是黑。
她翻了个白眼,继续往下看。
鱼淼自认还算低调,除了这届马良奖出了次风头,平时在微博的画风也一直跟以前一样,偶尔碎碎念日常,发发画,不怎么跟别的博主互动,和关系称得上不错的莫小都甚少在微博上往来,更别谈和谁撕逼。
相当的爱与和平。
顶着这么个荒谬至极的三个话题,就注定了正文内容更是狗屁不通。
有了上文的自诩老粉,接下来提起很早以前看她微博就顺理成章,先是批判她大肆以自己所谓的“神仙友情”吸睛,吸够了就开始出漫画,一再踩低CY、猴子等人……这一段的最后,是这位“老粉”气势汹汹的逼问:【敢问鱼七秒老师,之前说他们都是你重要的朋友,却在漫画里百般诋毁,恶意抹黑,粉丝言语攻击后却不加制止反而态度默许,我是不是可以怀疑您那所谓的“神仙友情”一直都是凭空捏造?臆想了一场周围所有人都宠着自己的可笑戏码!】
鱼淼在微博分享的和陈炀几人的日常,一开始还没什么,后来关注她的人越多,也就越来越多质疑的声音,那些话她背都能背下来了。
所有质疑的观点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我们才不相信会有你这种人人都要宠你的“小公主”一样的人!
这样的声音一直都没断过,但凡鱼淼提到朋友,他们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涌进她的微博。
鱼淼都服了。
年纪还小一点的时候她会生气,会郑重其事地澄清,后来认清网络本乱的本质,她再也没多说过一句话。想发什么还是发什么,不会再为傻逼动怒。
现在再看到这种论调,她也只是觉得好笑。
就好像,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人在新奇上个世纪的东西一样。
这位老粉对她的第二点讨伐,就是所谓的“江郎才尽”“炒人设”。
鱼淼认真看完了。
看完后骂了句脏。
倒不是气结,而是觉得:居然花了这么长时间看完她的微博,我他妈才是个傻逼吧!
这条微博是昨天发的,到今天都没什么转发和理她,鱼淼初步推测是这人粉丝本来就只有寥寥十几个,可能又被限流了,导致大家搜“鱼七秒”这个关键词都搜不到她的。
这条微博底下仅有的二十多条评论,一半都是她的回复,另一半则是鬼知道怎么被吸引来的鱼七秒的黑粉。他们聚集在一起,阴沟老鼠好不容易找到同伴似的自顾自狂欢。
好可怜。
鱼淼没当回事儿,关掉了微博。
回复祝楚楚:【别管了,大概是心情不顺拿我当个发泄口的。你没跟他们吵吧?】
祝楚楚:【没有!我觉得他们太弱智了,还不值得我浪费口水。】
鱼淼:【那你还生气?】
祝楚楚:【气一气怎么了嘛!不能吵架还不能让我生气啦!】
鱼淼乐了:【好嘞,您气,我不打扰。】
退出聊天界面,看着上面跳动的小群,鱼淼没有把这事儿跟陈炀他们说。
说了就不得了了,从混世小魔王长成了混世大魔王的陈炀得疯。
疯狗的疯。
更不能让谢梓洲知道。
她想,不过谢梓洲也知道不了。
他又不玩微博。
-
周黎家在H市,虽有草原,但草原不是全部,他的父母都住在城市里。
老家,也就是祖父祖母一辈,还守在草原。因着想让孙子落叶归根,老人们坚持要在草原举办追悼会。
他牺牲的消息在当天找到遗体后就传达给了他父母,两人难以接受这个重大的打击,接到电话的周母当场便晕了过去。
鱼淼见到周父周母时,心里很难受。
两位半百的长辈,满面疲惫,互相搀扶着迎接到来的他们,看见谢梓洲手里捧着的儿子的骨灰盒时,情绪崩溃了。
周母抱着骨灰盒,身子失去支撑,跪伏在地上哭,嘴里不断喊着:“儿子啊,我的儿子啊——”
周父想去扶她,自己却也使不上力气,揽着妻子咬牙闭着眼,泪纵横满面。
鱼淼听见身后的士兵队列里响起很轻的吸鼻子的声音。
她侧眸,抬眼看队列最前面,负责交付周黎骨灰的谢梓洲。
他垂眸,静静地望着地上的周父周母。
而后,弯下腰,头低垂,几乎九十度的鞠躬。
什么也没说。
-
第一天,周黎的骨灰下葬。
第二天,周父周母带着儿子的遗像和他的战友们,回到草原,举办追悼会。
天气很好,天空湛蓝纯净,云层层叠叠,洁白柔软,地上青草一望无垠,尽头与天相接。
蓝天白云,偶有微风。
周黎的遗像就立在这蓝天白云之下。
花圈包围,沐浴着阳光。
牧民有自己的葬礼习俗,但周黎情况特殊,周父周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操持那些,只想让儿子早日下葬安眠。
鱼淼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好友一列的追悼队伍里,他们前面是谢梓洲和宣江军区几位领导领头的军人队列,最前面的是周黎的父母,以及祖父母。
老人们历经沧桑,也是从最艰难的那段日子挺过来的,比起周父周母,虽然悲伤,却也看开许多。
“不要再哭了,”周爷爷看着前方孙子的遗像,缓慢说,“牺牲光荣,军人命数。替他感到骄傲吧。”
周母掩唇流着泪,哭声呜咽,却点了点头。
“谢谢……谢谢你们,送小黎回了家……”
司令沉声地念起悼词。
贺云也来了,他穿着退伍时留下来的军装,站在谢梓洲身边。
悼词结束,军人们脱下军帽,敬军礼。
鱼淼在内一众普通人鞠躬致敬。
远处有羊发出叫声。
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晴朗白日,周黎终于得以魂归故里。
-
草原的夜晚沁凉,鱼淼出了蒙古包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忙回去又加了件外套。
她一整天都没机会和谢梓洲说上话,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周黎的家人做了丰盛独特的草原菜肴招待他们,她才终于在一众打趣的目光里作为家属被谢梓洲叫到了身边坐着。
但饭吃到一半,贺云把谢梓洲叫了出去。
鱼淼吃得有些饱,打了声招呼,出去走走消食。
“哎,嫂子!”那个当初给她透露周黎出事消息的少年叫了声,把谢梓洲落在座位上的外套递给她,“外边儿冷,洲哥出去都没穿外套,你带给他吧。”
无视周围促狭的眼神,她淡定地接了过来。
没有城市的化工污染,草原的夜空星河明亮,星空好似抬手就能触到。
鱼淼不知道谢梓洲在哪儿,绕着几个蒙古包转悠了一圈,在一个小蒙古包外面瞥见了里面的贺云和谢梓洲。
这个蒙古包里安置着周黎的遗像和灵位。
此时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俩。
她步子一顿,想了想,没有贸然进去。
就这么抱着谢梓洲的衣服,站在门口边看星星边等。
蒙古包里,谢梓洲安静望着前方周黎的遗像,不知在想什么。
贺云陪他沉默了很久,忽而长叹一声,开口了:“以前我就想,如果哪天面对着我带出来的学员的遗像,我该说点儿什么。”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好像都没必要。”
谢梓洲转头看向他。
贺云却没看他,双手撑在身侧,身子微微后倾,看着前方:“周黎这孩子,让我感到自豪。”他一顿,回望身边的谢梓洲,笑了笑,“你也是。”
“虽然说过很多遍,但现在我还是想说一句” 他说,“即便是这个时候,我也不后悔当初去救了他。也庆幸,劝了你放下执念。”
“……”
“可我后悔。”
谢梓洲忽然说。
声音哑。
他垂下头:“贺哥,我后悔。”
谢梓洲后悔。
后悔于自己迁怒于他的执念。
后悔,这次他没能救到周黎。
哪怕他知道,根本连救的余地都没有。
贺云看着他,沉默了会儿,说:“周黎来看过我很多次。”
谢梓洲一顿,头抬起。
“几乎每次放假,他都会来。趁你不在的时候。”贺云说,“他一直愧疚,觉得是他害了我。”
“一直没有跟你说,也是怕你和他起冲突。”
谢梓洲长睫动了动,敛下去。
只应了声:“嗯。”
贺云笑着,抬手狠力揉了下谢梓洲的头:“你小子,长大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军校时候的事情,鱼淼不好意思打扰,在外面吹冷风吹得都快成傻逼了,终于鼻子一痒,没控制住,打了个喷嚏。
里头的声音立马停了。
“秒秒。”
谢梓洲的声音。
“……”
鱼淼讪讪地转身挪进去,搓了搓鼻子,“打个喷嚏你都听得出来啊……”
贺云扬眉:“来挺久了?”
“啊。”听墙角时挺爽的,这会儿别拆穿却有些尴尬。
“行了,地盘留给你们,”贺云拍拍腿站起来,意味深长,“一整天没说上几句话,挺难受吧?”
鱼淼非常坦荡地点头:“可难受了,您慢走。”
“鬼丫头。”贺云笑怼了句,离开倒是爽快。
蒙古包里仍是两个人,只是其中一个变了个人。
鱼淼在谢梓洲的注视下,走到他身边坐下。
把手里的衣服塞给他:“喏,你的兵关心你,生怕你冻着凉了。”
谢梓洲接过来,蒙古包里头不冷,他没穿。
“冷不冷?”他低声问。
鱼淼吸吸鼻子,装可怜:“好冷。”
谢梓洲握住她撑在凳子上的手。
小姑娘手冻得冰凉,他握紧了些,将自己的温度渡给她。
“好暖啊。”
她冲他眨眼,杏眸弯弯。
“秒秒,”谢梓洲垂下眼,开口说,“或许以后的某一天,我也会和周黎一样。”
“也会,死。”
平静的一句话,谢梓洲没有往下继续说,只是,将这个可能直白地,直接地,告诉她。
重逢以来,他一直没有提过这个话题。
有意避开。
“……”
鱼淼上扬的唇角微收。
不语。
“秒秒?”长久没听到回应,谢梓洲垂首唤她。
“他是英雄,”鱼淼抬头看他,“谢梓洲,他是英雄。”
谢梓洲看向前方的黑白照片。
黑色相框里周黎军装挺立,目光坚毅。
“嗯,他是英雄。”谢梓洲说。
“所以,你也是。”
“无论生死,你都是,”鱼淼缓缓道,“你们都是。”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几乎是边哭边写完的,今天的作话就当我忍不住的碎碎念吧,过于啰嗦大噶阔以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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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写阿洲飞行员这个职业,没想太多。后来为了写得像样点儿去查资料,查得越多,越觉得肃然起敬。
我没打算写什么刻骨壮烈的情怀,只是这个剧情,这个事件,发生得就是这么突然,发生在某一个没什么波澜起伏的日常里,它就是这么平淡,像那些失事的飞行员一样。
失事的那些飞行员,他们坠亡的地方没有战火纷飞也没有蛮横天灾,就只是在无数人起床上班上学放学下班睡觉这样的平淡日子中,悄悄地就没了。
军人真的是国家安全的顶梁柱,因为各种原因牺牲的军人太多太多,大多数的牺牲就是这样默默无闻的,你不特意去查根本不会知道哪位军人因为何种原因牺牲了,一抔黄土便掩埋掉了英骨。
英骨易埋,英魂不易折,只需知道他们永远都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