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皆有来处(99)949

  只有衣飞石还在值殿中坐着,他也在休息,不过,一边休息,一边等谢茂回来。

  “我知道出事了。”衣飞石也很关切地握着他的手。

  十八个小时之前,他就没有再收到谢茂挪回来的至高海印。谢茂却没有回来。

  十三个小时之前,冼宫主他们就几乎找不到可以救援的星球了,谢茂那边的情况应该也一样。可是,谢茂依然没有回来。

  衣飞石只能推测他是被什么意外绊住了。

  有君上在外边盯着,衣飞石倒不很担心谢茂的安全,肯定是不会出大问题的。

  他比较担心会出点小问题。就是那种君上懒得出手,先生处理起来又很棘手、很可能会吃亏的那种小问题。这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跟在先生身边。

  迎着衣飞石这么一双眼睛,谢茂哪里敢说自己被居白衣折磨了快二十个小时?

  他倒是很想倒在衣飞石怀里示个弱,叫衣飞石更心疼自己……这不是又怕衣飞石太心疼吗!

  把在流放星的事挑挑捡捡地说了,尽量不提居白衣,也不让衣飞石有机会问细节,他指着自己的皮囊说:“他把皮囊还给我了,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沤肥,居然没调时间流速……

  谢茂这句话还没说完,衣飞石已经被君上归还皮囊的事惊住了,下意识地问道:“君上呢?”

  ——皮囊还给你了,君上去哪儿了呢?他还好吗?他不会出事吧?

  这才是衣飞石话里真正的意思。

  谢茂看着他。

  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才要赔罪解释,谢茂已抱住他,低声说:“他一直不肯让我知道从前发生过什么,不许我探知他的识海……因为,他认为,我若有了他的经历,就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谢茂在他耳边轻声问。

  “我知道您和他是同一个人,我只是……”明明数万年来爱慕的都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有了一种背叛偷情的感觉?衣飞石被他吹得耳朵发软,“我只是担心君上,他从前就想灭世……”

  衣飞石很早就知道君上有自毁倾向,他自作主张给君上下九转迷心种子,让君上下界轮回养善心,冠冕堂皇的理由是阻止君上灭世,最深层的私心则是阻止君上自毁。他不愿君上与世同陨。

  “这代表他心里也很清楚,”谢茂轻轻咬住衣飞石的耳朵,“如果他有了我的经历,也会和我做同样的选择。他会和我一样喜欢你,爱慕你,心里痒痒地想要撩拨撩拨你……这样你,那样你……”

  衣飞石被他说得有些迷醉,很快又挣扎着清醒过来:“先生,您刚才说有要紧事……”

  “你最近跟谁学的,这么会煞风景?”

  “……”

  “亲一下就跟你说。”

  衣飞石只得老老实实地主动亲一下。

  谢茂见他情绪确实好了,没有钻“我爱的人分裂成两个我该选择谁我又背叛了谁”的牛角尖,方才好整以暇地坐了起来,说:“我发现他没有调整时间流……”

  一句话没说完,斜里突然刺出一柄飞剑,角度刁钻地指向谢茂肋下,直取心脏。

  这熟悉的气息令衣飞石又惊又怒:“放肆!”

  衣飞石拼尽了全力。

  然而,空有圣人之心,佝偻金丹之躯。

  前来偷袭的刘叙恩,已是半步圣人。

  换句话说,只要君上不现身,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杀了谢茂。

  洞虚境界的卢随心就能镇压住谢茂、衣飞石不得妄动,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半步圣人?

  刘叙恩出现的瞬间,似乎就已经注定了谢茂的死期。

  ——他还那么地小心翼翼,惟恐一击不中,悄无声息地隐匿了行踪,以三个世界作为跳板,方才从谢茂的肋下刺出这一剑。

  他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也知道,谢茂九成九是君上布下的一道香饵。

  可是,和谢润秋不一样。谢润秋可以在派出居白衣试探之后,转身就走。

  刘叙恩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世上使人最勇敢的,永远不是利益,而是感情。

  杀了谢茂,才能救回恩师。

  所以,哪怕现身就可能被君上逮住处死,刘叙恩依然要来。

  他没有想过全身而退。

  他想的是,他这个半步圣人,能不能在圣人将陷阱封死之前,把那块香饵吞进肚子里!

  ——如果能杀了谢茂,将君上留在永远的过去,释放恩师,他宁愿一命换一命。

  为此他做了太多的准备。

  这个时机或许不是最好的。可是,君上已经出现,哪里还有更好的时机?

  明知是局,也得一试。

  ……

  谢茂很无语。

  刚刚才把新古时代的皮囊拿回来,马上就报废了。

  难怪那个二杆子那么大方,皮囊说还就还。他是早就算好了吧?在这儿等着我呢!

  刘叙恩一剑刺死谢茂,半步圣人手持神器,威力何等惊人?衣飞石被力量镇压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谢茂被一剑扎穿,还是一种很惨地死法——

  那把剑从肋下最柔软的地方往上,穿过了谢茂的内脏,透过了膈膜,噗地扎碎了心脏。

  刘叙恩没有动衣飞石一根汗毛。

  衣飞石却在谢茂中剑的瞬间,目眦尽裂,浑身肌肤崩裂,渗出鲜血。

  谢茂已经死了。

  刘叙恩却陷入了与居白衣相同地困境。

  ——杀得死谢茂的皮囊,却拿谢茂的圣魂没有一点办法。

  能杀死圣人的,惟有圣人。

  刘叙恩只是个半圣,离着亲手杀死谢茂,还有十万八千里。

  让谢茂意外的是,这人果然门路极多,不像居白衣那么无头苍蝇,搞什么谢茂十八吃,刘叙恩的目的很明确,杀死谢茂的皮囊之后,他没有半分迟疑,手里拿着一个玉简,当头朝衣飞石砸去!

  确实只有圣人才能杀死圣人。这里的圣人除了谢茂,还有恩师。

  刘叙恩几乎是在瞬间就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只怕君上下一秒出现将他斩杀。

  然而,君上始终没有出现。

  衣飞石看着被他仍在地上的玉简,说:“你以为这是斩前尘?”

  “我推演了九百四十二万三千遍。”刘叙恩见君上至今未至,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不会放弃目前的好时机,“无论哪一种局面,您都不可能对自己施用斩前尘,将他斩出您的生命。”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衣飞石的目光依然在谢茂逐渐化为血水的尸体上。

  刘叙恩当初炼制杀死谢茂的这一把剑时,有不解之处前来问他。他恰好领兵去了天东,君上便放下挽起的袖子,从泥地里出来,耐着性子教了刘叙恩两日。刘叙恩临走时,君上还赏了他几个洞府的天材地宝充作炼器的材料。

  他想着往事,谢茂的尸体也彻底化作血水,反而使他冷静了下来。

  衣飞石也已经想明白了。

  刘叙恩杀不了圣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指望自己杀了先生。

  “你推演了九百四十二万三千遍,就想出来用海族入侵人类星球,逼得我分身乏术,不得不炼制执法玉简阻止这场浩劫?”衣飞石问。

  刘叙恩拿出第二块执法玉简。

  衣飞石眼神微暗。

  这是他最开始炼制的一批执法玉简,是按照最完整的斩前尘秘法所炼制。

  “我原本可以对您使用这一枚玉简。”刘叙恩说。

  他上前一步,跪在衣飞石跟前:“师父,您醒一醒吧。他对您做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错事,您为什么总是不计较、不怨恨?您就没有想过有哪里不对吗?”

  “若我对您用了这枚玉简,您必要耿耿于怀。认为是我将他斩出了您的生命,而非自觉。”

  “现在我只对您用了切断法宝与契主的玉简,与感情无涉。”

  “您能不能好好回想一下,从你们相识、相知,到后来他把您充作奴仆,肆意差遣责备,你们当中发生的一切种种,求您再用失去了契主控制的心和理智去回想一遍,您对他还有那种不可违逆的服从吗?您还觉得不管他做什么都正确吗?师父,你想一想啊!”

  刘叙恩手里握着那枚能够斩去衣飞石感情的执法玉简,伏在衣飞石跟前,泪水直流。

  衣飞石果然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认为我被君上控制了?”

  刘叙恩点头。

  “你费了这么多心机,毁灭了宇宙中大部分智慧种族,就是为了斩断我和‘契主’的联系,让我不再被他控制,你是为了救我?”衣飞石再次确认。

  刘叙恩听出他话中的危险,缓缓将额头触地,说:“弟子代恩师执掌阴司多年,自知此罪无赦。今日冒险刺杀君上,本也没打算活着回去。他日死于恩师裁决,也是罪有应得,不敢抱冤。”

  “你的目的是救我,还是刺杀先生?”衣飞石问道。

  刘叙恩想了想,说:“若恩师知道君上曾以卑鄙手段将您控制多年,您自然要杀了他。”

  衣飞石缓缓地说:“那么,我若告诉你,你错了呢?”

  刘叙恩抬起头。

  “我若告诉你,在你对我使用了那枚斩去法宝与契主关联的玉简之后,我没有任何从囚笼中摆脱的感觉。是,我确实曾经是君上的一件铠甲,我也确实曾与君上心意相通、以神论交。”

  “可是,”衣飞石话锋一转,“当我正式追随君上修行,成功化人之后,这种关系就结束了。”

  衣飞石回忆起往事,淡淡一笑:“我曾祈求君上不要这么做。”

  “他告诉我,不行。”

  “他说,他有他的道,我有我的道。他教我成人,引我入门,并不想让我成为第二个他。”

  “否则,你以为铠铠为何会出现?一件法宝,岂会生出两道器灵?”

  说到这里,他看着刘叙恩,又问了一遍:“现在你是不是就想把手里那枚玉简砸在我的头上,彻底把君上斩出我的生命呢?——你想杀了君上,哪里是为了我?”

  刘叙恩位阶高至半步圣人,哪怕在下界不可能带来全盛时期的力量,心境总是半圣级别。

  以他半圣的心境,竟然被衣飞石一番话说得动摇了。

  是承认自己想错了,恩师根本没有被控制,恩师就是个恋爱脑,一心一意爱慕君上,宁愿拿自己和门下弟子的性命去讨好君上,还是固执地认为恩师被君上洗了脑,用手里的完全版斩前尘,把君上彻底斩出恩师的生命?

  若是认了前者,就是前功尽弃,这个世界无数被海族收割的人类都白死了,他自己也要受天诛灰飞烟灭,恩师依然被君上蛊惑控制。若是狠心走了后边这条路……

  刘叙恩攥紧手里的执法玉简,看着衣飞石沾着鲜血的容颜。

  他心里很清楚,什么前者后者,说穿了,无非是在他占尽上风的时候,究竟是尊重恩师的意志,还是尊重他自己的意志。

  他以为恩师受控制受蛊惑,现在恩师已经证明了,没有那回事。

  那他可以强行把恩师的恋爱脑洗干净吗?

  “师父,您知道君上曾改良过一种幻术吗?”

  “君上认为,施术者的见识终究是有限的,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存世越久的幻术越容易露出破绽,皆是因为当初布置幻术的术者眼界有限,无法随着时代进步,自然为后世中术者识破。”

  “所以,想要让施术者把幻术布置得尽善尽美是不现实的。”

  “他决定在中术者身上做手脚。被他改良过的幻术,主要作用在中术者身上。幻术的布景会随着中术者的常识进一步完善。比如中术者是中古时代的人,他就会穿着长衫裹着头巾,中术者是新古时代的人,他手里还会拿着手机——他认为自己应该是怎样的,身处的环境应该是怎样的,幻境就是怎样的。”

  刘叙恩轻轻握住衣飞石的手:“师父,弟子罪犯不赦,自有天罚。看在弟子用这条命、竭尽全力想要救你的份上……醒一醒吧,师父。”

  衣飞石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脸,低声说:“你只求我,不对我用那枚玉简么?”

  这时候衣飞石关心的是仍旧是那枚玉简,关心的仍旧是谢茂的圣魂,刘叙恩也已经绝望了。

  “弟子……妄作小人。”

  嗤啦一声。

  刘叙恩已经将手里的玉简捏得粉碎。

  直到此时,衣飞石一直冰冷的眼神才有了一丝温度。

  “你真以为自己能杀得了君上么?”衣飞石摘下他束发的短簪,轻轻一拨,刘叙恩头顶上巨大狰狞的旧疤痕就露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有些奇怪。

  单看刘叙恩头顶上的伤痕,确实是君上的手笔,可是……

  君上为什么要对刘叙恩动手?

  君上已经下了手,刘叙恩怎么可能活下来?!

  可怜谢茂一直蹲在旁边,看着师徒二人交锋,大气都不敢出。他倒不是怕刘叙恩来杀他,反正也杀不死么不是?他怕的是刘叙恩手里的那枚斩前尘玉简。

  作为正面经受过斩前尘打击的倒霉鬼,谢茂深知那道禁法的可怕。

  明明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就是不在乎。他至今都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初的心境,如果刘叙恩真的把他斩出了衣飞石的生命,衣飞石也变成了他当初的模样……

  谢茂觉得,他可能会照着刘叙恩的脑袋,用巨斧当当当敲上八十一天!

  直到刘叙恩把玉简捏碎了,谢茂才松了口气,适时地开口:“你们……聊好了吗?”

  朕……还死着呢。

  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

第786章 皆有来处(99)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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