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7章 阴庭旧主(10)

  衣飞石陡然失去的恭顺打破了二人相处的默契,弄得谢茂明显有些适应不良。

  然而,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却没有被疏远。衣飞石仍旧会下意识地靠近谢茂,他们之间依然不存在任何所谓的安全距离。在衣飞石一硬一软两次拒绝谢茂之后,他们依然习惯性地站在了一起。

  衣飞石就在谢茂身边不到三寸的地方。谢茂能听见衣飞石的呼吸,也能感觉到衣飞石的体温。

  谢茂很清楚,他只要伸出手,就能把衣飞石搂进怀里。

  那,试一试?

  伸手吗?

  抱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他当然要知道衣飞石的态度。丈夫离家多日,归来后性情大变,不听家人劝阻非要离家出走……搁一般家庭,这就是出轨渣男要闹离婚的标准前奏。

  谢茂不知道衣飞石在鬼府遭遇了什么,不过,就他在新世界的一些发现,事态确实不大乐观。

  他试探着伸手,轻轻搭在衣飞石的肩膀上。

  衣飞石没有动。

  于是谢茂的这双手从肩头缓缓往下,滑过衣飞石紧实的背肌,搂住了衣飞石的腰。

  衣飞石依然没有动。

  谢茂的手臂收拢时,衣飞石的身体很自然地贴紧了谢茂的胸膛。

  ——就像他们曾拥抱过的无数次一样,没有任何问题。

  谢茂的手指最终停在了衣飞石的腰带上,低声问:“这可以吗?”

  让你能不能冷静两天再谈去云海神殿的事,你说不能。那这样能不能呢?

  谢茂解开这道金属扣的速度可以很快,毕竟相处了几十年,这动作弄得太熟悉了。但他并未径直动手,而是询问衣飞石的意见。你的衣服,我能不能脱?我们的这一段亲密关系,还能不能继续下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有什么打算?

  “先生。”衣飞石按住他的手,避开了这个问题:“我回去看一眼,很快就回来。”

  衣飞石自然没有很用力,可这就是不折不扣地拒绝:不是不行,现在不行,你等我回来再说。

  谢茂的手指就这么卡在了金属扣上,衣飞石没有用力,他也不曾受伤,可是,都没用力,衣飞石轻轻一带,谢茂的手指头就卡在那里了。这在从前简直不可想象。

  小衣竟会对我动手?我明明也没有强行去解腰带。

  他停下了。他在询问。

  衣飞石完全可以直接说不行,完全不必去按住他的手。就好像他会强迫地做些什么。

  “这也不可以了。”

  谢茂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气是笑,还是自嘲,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这种事情上,他从来就不曾违背过衣飞石的意愿,从来不曾勉强过衣飞石。

  此次伸手不是真要亲热,不过是一次试探。衣飞石给了他结果,他自然不会腆着脸强行贴上去,只是问:“你在下面经历了什么,翻脸就不认人?……被人斩了前尘?”

  见衣飞石不肯说话,谢茂又问:“我与你这么多年情分,问你要一个交代,总是该得的吧?”

  说这句话时,他适才所有的苦涩自嘲已恢复平静,看上去并不失态。

  衣飞石却知道他伤心了。

  “不是不可以。”衣飞石迅速松手抵开了腰间的小扣,将皮带抽了出来,掷于地上,上前反手回抱住谢茂,低声辩解,“什么时候都可以。”

  二人呼吸团在一起,世界就变得宁静了。

  刚才所有的不驯、拒绝、伤怀,都随着二人距离的拉近,体温交织,变得遥远虚无。

  衣飞石从来都不想让谢茂难过。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等我回上界去看一看,马上就回来了。”衣飞石呐呐解释。

  谢茂胸中依然有一口气堵着,无法宣泄胀得难受。

  这会儿衣飞石贴上来软语解释,他也只想一把将衣飞石推出去,跌个四仰八叉才好!

  然而,这满怀着泄愤怒意的手才摸到衣飞石的肩膀,温热熟悉的触感涌入心头,数十年耳鬓厮磨的柔情蜜爱根本不理会头脑,使得这双手马上就自动改变了立场,将衣飞石紧紧抱住。

  “我不信。”

  谢茂声音亦低,仿佛说这话很拉嗓子,字句中渗足了悲闷。

  “你这样对我,可见是我哪里得罪了你,你生气了,再不爱慕我了。”

  这样示弱的谢茂近在咫尺放电,衣飞石哪里抵受得住?被抱着整个人都要软了,只剩下一丝理智还在勉力挣扎:“不是这样的,我怎么会对您生气呢……”

  “你躺在沙发上不理我!”谢茂指责。

  “……那时候我情绪有些不好,以后不这样了。”

  “你把我牵你的手摔开。”

  “我错了呀。以后我们好好说。”

  “我让你多待两天,你为什么非要今天走?”

  一直做小伏低给谢茂赔罪的衣飞石抬起头来,带了丝惊愕地说:“因为先生说,我有行事的自由,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衣飞石冷不丁地一句话,马上就把谢茂杠得无以为继。这话确实是谢茂自己说的。

  一句话撂倒谢茂之后,衣飞石又屈膝跪下,赔罪道:“我与先生不过玩笑一句。”

  他恭恭敬敬地磕头,姿态十分恭顺虔诚:“我本就该听先生吩咐。先生让我留下两日,不能奉命已是罪过,今日还当面顶撞了先生,二罪并罚,”他再次保证,“等我回来,任凭先生处置。”

  前一句话可以称之为玩笑,后边这一段话就是赤裸裸地逼宫。

  衣飞石太了解谢茂了。惹急了谢茂是会耍无赖的,他不想让衣飞石走,不管他先前说过什么哄人的话,这会儿都能软磨硬泡假装没说过。衣飞石难道还能把他那句话重复三遍?

  此时衣飞石跪下请罪,自认臣仆,已经把谢茂逼到了墙角。

  ——只要谢茂还承认他和衣飞石是身份平等的情侣,就得尊重衣飞石的意愿,任凭衣飞石离开。

  这是谢茂一直坚持的尊重。

  不管衣飞石心中怎么想,他在对待谢茂和君上时,心态上终归有差异。

  在君上跟前,衣飞石战战兢兢从没有一丝违逆之心,更不敢耍任何小心思。对着谢茂就不一样了,他知道谢茂爱重自己,因此,这一类以退为进的杀招,对着谢茂用了已然不止一次。

  今日能顺利走出这道门吗?

  衣飞石没有任何把握。

  ※

  瀚海星河舟是谢茂的法宝,借予衣飞石使用,依然听从谢茂的命令。

  二人在一起生活得久了,彼此之间分得不那么清楚,搁在茶几上的一只水杯,你也能喝,我也能喝,怎么计较究竟算谁的?因此,衣飞石此次归来,星舟还收在曼珠空间里,并未主动归还。

  咻地一声。

  星舟从曼珠空间里主动飞了出来。

  衣飞石心神受震,气血一阵翻腾,星舟已然回到了谢茂手里,空中余下一缕残影。

  不知何时赶到的安玉霖就站在一墙之隔的待客厅里,一股精准强大的神念扫了进来,将衣飞石死死锁住。

  谢茂就站在衣飞石的面前,神色复杂却温和地对他伸出手:“摄灵图册,白骨御笔。”

  谢茂已经放弃了沟通,决定直接使用武力。

  衣飞石已经承诺不会取回神躯,只是回上界确认云海神殿和神躯是否存在,绝不擅动。看一眼而已,能有什么危险?谢茂仅仅是出于“担心安危”,“不放心涉险”的考虑,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衣飞石不放心要回去看一看,谢茂坚决不准许他回去。

  上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衣飞石一直认为,这一切都是君上的计划,先生并不知情。

  然而,他只要稍微显露出不驯之姿,强硬违抗谢茂的命令,真相马上就水落石出了。谢茂甚至都不稀罕做戏做局敷衍他一二。说了不许走,软语劝告不听,即刻就有武力胁迫。

  杀出去吗?衣飞石看着谢茂的脸。

  二人僵持片刻。

  衣飞石终究还是没有翻脸的勇气。谢茂可以对他使用武力,他不能犯上。

  不是因为门外站着安玉霖,隔壁还有李秦阁与萧陌然两位圣君,武力上衣飞石无法占据上风。单纯就是因为他做不到。能够让他对谢茂动手的理由,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谢茂的安危。

  若是仅为自己的利益悍然犯上,衣飞石做不到。他做不到,连他的剑都做不到。

  在谢茂审视的目光中,衣飞石默然取出生死册与黄泉白骨笔,双手呈上。

  “你的剑——”

  衣飞石剑诀轻扣,玉翡剑也在下一秒出现在他手中,正欲献于谢茂。

  谢茂却没有接这把剑:“剑予你防身,我不会拿走。我想过你可以借此利器脱身,仍旧把它留给你,是因为我不能准许你的性命安危有任何万一。”

  “臣明白。”衣飞石听得懂其中的告诫,谢茂怕他失去自保之力,所以留玉翡剑给他防身,若他借此逃出软禁之地,即是辜负谢茂对他的爱护。有些东西,一旦辜负了,就不会再有了。

  从他顺从地交出生死册与黄泉白骨笔时,就没打算逃。或者,从一开始,他也没想过逃。

  他只是想知道,君上的安排,先生是否知情?如今看来,果然是同一个人。

  衣飞石将玉翡剑收起,说道:“您有禁足之令即可画地为牢。臣岂敢违逆?”

  他一连两次拒绝谢茂,非要离开,那是因为他把谢茂当自己的丈夫,把自己当谢茂的丈夫。

  如今谢茂宁可撕破脸皮,强行将他留下,这就不是伴侣之间的事了。

  事实上,只要谢茂不承认伴侣关系,只认主从,他根本不必收缴衣飞石的法宝,也不必找安玉霖在一墙之隔外震慑衣飞石,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衣飞石留下。君上有令,臣岂敢违逆?

  谢茂知道衣飞石没有讽刺他的意思,仍旧被刺得有些扎心,一时不能开口。

  衣飞石见他脸色难看,方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给了个暴击,想要辩解绝无此意,又无法自辩,看着谢茂的眼神就有些担心——我不是那个意思。

  明明就是一个彼此角力对抗的局面,换了别人来演,只怕就要这方心碎、那方怨憎。

  被衣飞石这么担心地抬头一望,顿时就有点走了形。谢茂也说不出自己心里什么滋味,有点好笑还带了点辛涩的心软,到了这种时候,小衣担心的居然还是我?你一个嘴刀能把我如何?

  终究还是彼此心爱,舍不得一点儿伤害。谢茂只怕自己多看衣飞石两眼就要举手投降了,只得移开目光去看沙发边的玉树,饶是如此,再说话时语气仍旧温柔了许多:“你先休养几日,不要着急。我这里准备好了,再送你回上界。”

  补好了漏洞,将前因后果整理得天衣无缝,再送我去上界看粉饰好的太平吗?

  衣飞石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梦境如此甜美,痴人愿长睡不醒,至死不觉。

  ※

  安玉霖守在外边的待客厅也是莫名其妙,突然接到老师的消息,叫来门外镇场子,他还以为是有哪路不长眼的宵小来找老师麻烦,结果呢?老师要他隔墙盯住的人居然是师叔!

  眼见谢茂推门而出,安玉霖连忙上前:“老师,这是……”

  “劳烦你在这里守上几天。若他持剑出来,”

  不等谢茂说完,安玉霖已保证道:“我肯定不让他走。但是,老师,师叔这是怎么了?您和他有什么分歧可以坐下来谈,夫……嗯,师兄弟之间这样……是不是不大好?”不管粉饰得再温柔,软禁就是软禁,很伤感情。

  谢茂并未回答他这句话,也不认为安玉霖可以插嘴他和衣飞石的关系,继续说道:“他若非要离开,手中有剑,你也不必强拦。”

  衣飞石毕竟是圣人身份,又有玉翡剑在手,万一逼急了开大,安玉霖未必扛得住。

  何况,衣飞石仗剑而出,就是不再顾念旧日情分了,谢茂拦得住第一次,拦不住第二次。

  这吩咐就把安玉霖弄得挺困惑,又要神念锁定盯起来,一副严防死守的样子,又说他持剑出来就直接放行,到底是要守着还是不要守?你们这是玩的什么情趣吗?

  谢茂又吩咐剪出来的纸人侍从:“闭门谢客。”

  早在郄谷察出现的第三天,谢茂就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这间待客厅用的时间就非常少了。不过,白天谢茂在神庙深处的工作室忙碌,容舜依然在家中办公室办事,往来人流不少,偶尔就会借用谢茂的待客厅稍作休息,也被谢茂默许。

  闭门谢客之后,谢茂寝起的东楼不再准许外人出入,安玉霖就在待客厅里安营扎寨了。

  他原本还想多少有些不方便。谢茂要回来休息,总得经过这间待客厅。他在这里起居坐卧,多少有点不像样子。于是撑起架子,顶多在待客厅里打坐饮茶,并不做其他的事。

  ——要用神念锁定衣飞石一直守着,就无法分心修炼。不能修炼又待在老师的地盘上不能太失礼,实在有点太无聊。

  哪晓得谢茂离开之后,一连四天都没回来。

  安玉霖找来北斗剑询问,才知道谢茂一直待在神庙里。

  “神庙?”

  郄谷察就被囚禁在那里。

  安玉霖想起那个与衣飞石极度肖似的少年,心中更犯嘀咕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屋子里的衣飞石非常安静。

  安玉霖一直用神念锁着衣飞石,知道衣飞石的一举一动。

  衣飞石就一直待在起居室里,有时候躺着,有时候起来打坐数息,除此之外,他什么事都不做。

  安玉霖借着送吃食的机会进去过一次,衣飞石让他把水果留下,热饭汤羹都带回,且不必再送。明显就是不想见人。

第797章 阴庭旧主(10)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生随死殉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章节

正文卷

生随死殉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