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她很好
落地后，麻芯带她们去游乐园的一家小卖部，边走边介绍：“我初中闺蜜的爸妈在这开小卖部的。来一趟，怎么都得光顾一回。”
小卖部卖的是些小吃，玉米、豆干、火腿肠……应有尽有。
她们三个挑好东西，各自付了友情价，去找位置坐下，剩麻芯这个吃货和叔叔阿姨联络感情。
才刚坐下没多久，一道轻盈活泼的歌声自小卖部传出：“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和乐正在剥茶叶蛋，闻声，心头本能一颤，望向对面，面前两张无辜的脸。
米容容解释：“别看我们，想也知道是谁的点子吧？”
这话间接证实了这次游乐园之行是“蓄谋已久”，而非“临时起意”。
和乐自然猜得出策划是谁，不过有策划，还得有执行的人。
“你们不需要这样的。”她声音轻而沉，是心意重，压得她声音也沉甸甸的有分量。
谁的时间不是时间？何况高三分秒必争，空出一整天时间，主角还是别人，这份心意委实让和乐受宠若惊。
“麻芯说了学校不举行成人礼，那就我们自己过。我和薏仁的生日在暑假，麻芯的生日在寒假，只能借你的生日成年了。来游乐园，按麻芯的话说，算是成年前的狂欢。”
她们寝室入学时间普遍偏早，米容容和麻芯都是六岁，宋薏仁更早，才五岁。算起来，其他三人的确都是今年成年。
和乐暗自在心底反驳，心意是真，托词更是真。
正巧，麻芯端着蛋糕过来了，听到这番解释，嘴噘了起来，“容容，你怎么可以抢我的台词！这是创意，享有专利的好不好！”
“我加了‘麻芯说了’四个字，只能算引用。”米容容一个眼神丢过去，“饿了，麻溜坐下。”
麻芯嘴噘得更高。
和乐拉她坐下，“一直端着蛋糕不累吗？坐吧。”
麻芯傲娇脸，轻哼一声，“看在寿星的份上。”这才坐下。
蛋糕上插着蜡烛，和乐大略一扫，一共十八根。
“来来来，和乐，流程都走过的，你赶紧许愿吹蜡烛！”
和乐凝视蛋糕上的烛光，霍然伸手，一根接一根地拔蜡烛。
“和乐，你干嘛？”麻芯大惑不解。
“既然是一起过成人礼，一人吹一根就够了。”
麻芯被说服了，“我来帮你！”
待蛋糕上只剩四根蜡烛，她比出剪刀手指向对面，“你们两个，给我配合点！呐，我数三二一，来了啊！三——二——一——”
“呼”的一声，夕照中，烛光里，四颗脑袋默契地凑到了一起。
出游乐园时，麻芯已经在研究下回的活动了：“生活需要仪式感。我跟你们说，等毕业的时候，我还有惊喜。”
米容容叹口气。
“容容，你干嘛突然叹气啊？”
“怕幼稚会传染。”
“幼稚？你说宋御吗？你干嘛突然提他啊？”
米容容一把拍开她凑过来的脑袋，“去叫车！”
明天就要返校，米容容和宋薏仁也不折腾了，打算和她们一道回学校。
郊区不大好打车，加上目前是高峰期，四人等了将近十分钟才等来一辆空车。
“嘿，这边！”好容易看到一辆空闲的出租车，麻芯兴奋地舞动手臂。
出租车很快驶到四人近前，和乐看到出租车的车牌，一愣。
麻芯是行动派，早打开副驾座的门，坐了进去，“你们都没我话多，我坐前面，负责和司机大叔聊天。”
和乐是最后一个坐进去的，车里，麻芯刚报完地址，正在叽咕：“大叔，你车里好香啊，我见过的司机大叔十个有九个抽烟的，你车里居然没有烟味诶，好好闻。”
司机启动车子，嗓音温和，“香薰是我女儿买的，让我等红灯的时候闻着养神。”顿了顿，“我本来也抽烟，不过我女儿不喜欢，就戒了。”
和乐靠在后座，眼睫轻颤。
“真好，为了女儿戒烟，我爸就戒不掉，我妈和我一起嫌弃他，他才答应在家不抽。”麻芯的脑袋转来转去，就是个好奇宝宝，没一刻安分，“司机大叔，那我猜，你枕着的那个海绵宝宝靠枕也是你女儿买的？”
司机点点头，“是啊，这是我女儿初中拿到第一笔奖学金给我买的。”
“哇，那你女儿超孝顺诶，我要是拿到奖学金，肯定就拿来给自己买东西了，还是第一笔呢。”麻芯托着腮感叹，“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
汽车拐过一个弯，驰进明亮的区域，光影不断在车上流动，司机微微笑了，声音很轻，“她很好。”
文不对题的三个字。
麻芯愣了下，五秒后，整张脸往下抻，眼睛乜斜着往外，上唇缩起，麻芯式尴尬。
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啊？
好在司机没有盘桓，礼尚往来地问：“小姑娘出来玩啊？”
这个话题可以接！
麻芯顿时振奋，“对啊，复习得头昏脑胀，正好我们寝室有人生日，就出来玩了，就当解解压嘛。”
司机沉默片刻，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接着问道：“学习很辛苦吧？”
“那当然喽。高三了嘛，每天都得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然后我们读文科啊，要背的书比唐僧从西天取来的经还多。”
“这么多？那是真辛苦。”
麻芯嘿嘿一笑，“其实我夸大了一丢丢啦，我可没这么努力。不过真有人这么辛苦的，喏，就坐我后面这位姑娘，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每天早上六点二十准时到教室，晚上要等教学楼全部熄灯才回寝室，一整天书不离手，并且长住学校，堪称学界劳模。”
红灯，司机挂空挡，瞥了眼后视镜，“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还是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可不是嘛，反正我是做不了拼命三郎。和乐，听到没有，司机大叔也让你别这么拼命。”
被点名的人抿了下唇，嗓音轻而沉，“嗯，我听到了。”
麻芯没听出她话里的不对，悠闲地晃着腿。
米容容自上车就在回QQ，麻芯的话稀稀落落在听，好容易安抚完对面那个祖宗，怕麻芯太聒噪影响司机开车，斥了声，“麻芯，安静点。”
“哦——”被点名批评，麻芯拖长音，一脸委屈，“我就是想给司机大叔解解乏嘛，开了一天的车，很累的。”
“你说了一天的话，怎么不见累？”
麻芯被噎得开练蛤/蟆/功，脸蛋鼓鼓囊囊，“臭容容又欺负我！”
宋薏仁笑着开口，“让她不说话，难。她要是一路不说话，我们反而会奇怪。”
“开了一天车，应该很累吧。”和乐也说。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附和麻芯。
又得到一票，麻芯的眼珠子差点撇到天上，“略略略，臭容容，看到没，团宠本人在此！”
米容容忍不住轻嗤，“幼稚。”
路口红灯转绿灯，汽车继续往前，司机笑道：“小姑娘们感情挺好。”
“那可不。大叔，我偷偷告诉你，”麻芯两只手举起比喇叭状，“就刚怼我那个，其实最爱我了。她现在肯定在腹诽，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可爱呢。”
“戏精。”
麻芯又把两只喇叭比到耳边，“嗯？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听！不！见！”
“……”米容容靠向椅背，闭目养神。
麻芯两只眼弯成月牙，乐呵呵地对着旁边道：“大叔，我跟你说，我们寝室几个都是不爱说废话的人，也就我特自来熟，特人来疯，不过这样寝室才热闹嘛，就像唱的那样，我们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突如其来的俏皮歌声引得司机也笑了出来，“相亲相爱好啊。”
“那是。”麻芯拍拍胸脯，“我是不可或缺的。”
后座的米容容和宋薏仁都勾了勾唇。
这个点有路阻，不过车程还是没到二十分钟。
和乐一路安静地坐着，听麻芯和司机侃大山，到学校前的那条大马路上，车子停下，麻芯作为寝室出纳，负责掏钱，看到计价器上的十一，她眨眨眼，“从游乐园到学校起码二十，何况还路阻呢，大叔，你这机器是不是坏了。”
司机的口吻还如上车时的温和，“你们还是学生，就不收你们钱了。”
“啊？要是遇上的都是学生，大叔你还怎么赚钱啊？不行不行，至少得给起步价。”麻芯坚持付了钱，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司机大叔，这个送你，抹茶味的棒棒糖，我爸爸和我抢着吃的。”
“谢谢。”
几人相继下车，和乐还是最后一个，见她迟迟不下去，司机提醒一声：“小姑娘下车吧。”
麻芯的脑袋钻进车窗，“和乐，你干嘛？下车啦。”
“嗯，就下了。”
和乐猫腰出了车厢，米容容见她失魂落魄的，问了一句：“怎么了？在车上就看你状态不对。”
宋薏仁也投来关切的眼神。
“对啊，和乐你怎么了？”麻芯把头抻到她面前。
三个人，三种善意。
和乐微微一笑，“没什么，可能车子荡着荡着有点犯困，走吧。”
跟着小部队走了两步，心念陡然一动，她转过身。
果然，那辆大众牌子的出租车还停在原位，司机坐车里，沉默地目送她们走远，神情黯然。见她望过来，司机立即撇开头，挂挡打算离开。
这一幕犹如开关，触发了回忆：那会还是初中，她把来自世界的敌意都归咎于他，某个新学期，他要送她去学校，她冷漠地拒绝，一路到公交站点，她知晓他暗暗在跟，然而直到上车都未回头。
上车后，她坐在最后排，公车驶离后，没来由地往后望了一眼，却发现他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那种仿佛要凝固为雕像，长久注视的画面，被用錾子錾进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然而就在刚才，他还和麻芯说，她很好。
其实，她不好。
她和爸爸那个初中同学并无区别，看不起他，百般嫌弃他，甚至于无形中羞辱他，亲人往往比外人更能凌迟自尊心。
也因此，高二方依依质问她时，她选择了沉默。沉默不是不屑一顾，而是无言以对。
就算买香薰、买靠枕又有什么用？更何况，她买这些也不过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些。她戴上这副眼镜，不也是为了逃避他的眼神吗？
如果连她都看不起爸爸……
想及此，脚下自动自发地动了起来，她快步走过去扒住窗框，深吸口气，明知道身后还有三双眼睛盯着，仍是压着哽咽叫了声：“爸爸，开车小心，不要开到太晚，早点回去。”
如果说刚才司机的目光只有五瓦，这一刻怕是飙到了五万瓦。
他颔首，“你也听话，别太拼命，好好睡觉，好好吃饭。”一顿，话里满是欣慰，“看到你和同学这么好，爸爸就放心了。”
麻芯第一个赶来认亲，“啊，原来是和叔叔啊，难怪我觉得您人特别好，跟和乐一样好！”说着，怒视身侧：“和乐，你刚为什么不说啊？”
结果被走过来的米容容拍了一脑门，“安静。”
和明华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夜里冷，小姑娘都进去吧。阿乐，记得请你同学去吃宵夜，谢谢你们照顾我的生意。”
三人说了句“叔叔再见”。和乐牙齿抵在舌尖上，感觉到疼痛后说：“爸爸再见。”
待她转身，和明华又喊住她。和乐顿住脚步，听到四个字：“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