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春日又至，公主府里的桃花接二连三盛开，明媚张扬，拥成大片粉红的海。

　　一阵暖风拂过，花瓣便似纷扬的雪般四处飞舞。有几片落在苏云九发间，她双手端着酒坛，来不及取下。

　　在藤椅上坐着的苏月辉摇着折扇，看苏云九将酒坛放在桌上后又拿了手边的剪刀，踮起脚去剪花枝。他扇开落在身上的花瓣，“你让人费这么大劲儿从宛州移了片桃林过来，就是为了泡酒用？”

　　“还能做胭脂香粉。”苏云九陪他逗趣。

　　“是，还能做凉糕呢。”苏月辉无意道。

　　苏云九的手有一刹的停顿，随即微微使劲，剪下一支桃花，“二爷的人究竟有用没有，怎的小半年过去了还没探到西渊那边的消息？”

　　“还来怪我？”苏月辉一个白眼翻上了天灵盖，“前几日不同你说了，西渊如今是沈青云代政，你那夫君不知下落。你听了以后把我藏的好酒喝了个精光，醒来就同忘了似的，这会子又算怎么？”

　　苏云九把桃花从枝上择下，一朵朵扔进水里泡着。做完这些，她才开口，“先前你们是怕外面还乱着才不让我去，这事情也过这么久了，我想再去和大哥说一声，请他准我走一趟。”

　　“他要是好端端的，早来见你了。”苏月辉道，“就怕他……真有个什么好歹，还交代过西渊那些人，让他们不必传出去，怕你听了不好受。若真这样，你要怎么找？”

　　“若真这样，他算是给我留个念想？”苏云九的眼睛分明红了，嘴角却勉强扯出一个笑，“我不是那种人，我死也要死得明白。”

　　苏月辉正要说话，就见苏星河从外面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老四快快快，跟我去趟茗溪楼。”

　　苏云九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慢点——你惹麻烦怎么惹到茗溪楼了？这茶楼才开不久，里面做事的人都不认得你，你倒也敢。”

　　“我哪想到今天这么倒霉，去逛了一圈就手滑把镇店之宝摔了，他们非要讨个说法。我说他们少东家和我家妹妹是旧相识，他们不信，让我来找你过去。”

　　苏云九将信将疑，“他们不应该把你扣着，再叫人传话过来？”

　　“有些客人知道我是谁，替我说了几句，就先把我放了。人家既然给面子，我不带你过去也不好……万一惹了人不开心，消息传回宫里，大哥又该骂我给他丢人、要打断我的腿了。”

　　“你这说的也太牵强了。”苏云九跟他往外走着，却仍是不信，“你是不是又想干什么坏事，要拉我去背锅呢？”

　　“你三哥是这种人吗！”苏星河心虚地提高了声音，“跟我走就是了，我又不会害你。”

　　两人来到茗溪楼所在的那条街上，苏云九一下瞧见不远处的红毯和仪仗，不由多看了几眼，“哪个世家娶亲，这么大的排场，我在碧海城从未见过。”她说着又踮起脚张望，“怪眼熟的，怎么像是西……”

　　“哎呀先别管这些，等会在楼上看得更清楚。”苏星河急急忙忙把苏云九拽进了眼前这座茶楼。

　　茶楼中人声鼎沸，苏云九凝神听了听，大都是在议论外头那花轿和迎亲队的。她转头盯着苏星河，“近来我可没听说那些贵族里头谁家有喜事。”

　　“上去上去。”苏星河也不答，只一个劲儿地推她，像押人贩似的把她赶到三楼雅座。

　　还剩最后几阶楼梯，苏云九就已听见上边传来七嘴八舌的发问。

　　“这是真是假？”

　　“公子究竟何人，对我们长公主的往事竟这般清楚？”

　　“是啊，怎会比说书的还明白。”

　　……

　　苏云九最后这几步走得迟疑，似乎不敢相信。苏星河也没再催她，静静看她在楼梯尽头站定。

　　霞光自窗外洒进来，披在沈孤水身上。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嘴角噙了笑，桌上瓶中的那束桃花在他面前仿佛都失了光彩。

　　沈重霄在他旁边沏茶，闲闲道：“你们眼前这位，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就开始费心思筹备把你们长公主接回去一事，还不肯提前透露。千里迢迢带着迎西渊皇后的阵势来了，就听有人在这胡编乱造，才不得不纠正一二，你们还有什么可不信的。”

　　此话一出，两人的身份便不难猜。众人一时无措，忽然不知谁认出了楼梯口的苏云九，“万安”一声接着一声，人也纷纷跪地。跪了一会儿发现苏云九还愣着，才觉不合时宜，又互相使了使眼色，从另一处楼梯下去回避了。有个胆儿大的在走之前还扯了扯沈重霄的袖子，险些害他把热茶泼出来，但他也识趣，理理衣服便起身离去。

　　人群散尽后，两人仍四目相对，一时无话。

　　这一眼像是隔日再见，又像是越过了重重山海与百年岁月。

　　许久，沈孤水的轻笑打破了寂静。他拍拍身边空出的位置，“过来。”

　　苏云九便听话地往他那边走去，不哭也不生气，甚至不问他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还要胡闹，要为了所谓的“惊喜”而瞒着她。

　　似乎他此刻还能在她面前对她笑，就已是她最大的庆幸。

　　“和我们刚见面的时候还有些像。”沈孤水低声说，“这次，我也不会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