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家人 ...
吃过饭， 男人在厨房里洗碗，流水哗哗的声音传来， 明静联想到早上走廊里清洗血迹的冲水声，突然有一股反胃，但还是很好地压了下去。
明静坐在饭桌旁， 手里捂着一杯白开水，喝了两口，她看向男人，从这个角度看， 她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 想了想，她问：“你家有多少人？”
洗碗的动作一顿， 男人侧头想了下， 问：“要怎么算？是把生我的人算进去， 还是计算我觉得是家人的人就行？”
这话听起来， 男人似乎没将他的生身父母当成家人。
明静眨眨眼睛， 她有些好奇：“如果算进去的话呢？”
洗碗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夹杂着男人的声音， 他说：“那就是四人。”
“嗯？”
四人除去他的生身父母，就剩下他和另外一个人，很显然， 男人只将这个人当成自己的家人。
明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正想从家人的日常琐事说起，男人继续说：“父母， 加上舅舅，这些就是我的家人了。当然，如果不算上父母，我的家人只有舅舅。”
明静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段记忆，暗沉的病房里，她从门边准备爬向阴森的角落里，门被打开了，她抬头去看，是一个戴眼镜、穿白大褂的男人，耳边响起少年轻唤的声音。
少年叫他，舅舅。
“……我也有一个舅舅。”明静回过神来，她捂着杯子接上男人的话，“不过不怎么常见，两年前见过一次，挺好一个人。”
男人轻呵一声，没有说话。
明静想起在医院的时候，那个宽风衣的男人用宽厚的手掌拍拍她的脑袋，掌心很温暖，比妈妈炖的补汤还暖心，明静的耳边现在依然回响着他对自己说的那句“你没病”。
只是，这句话来得太迟了。
她当时已经从医院里出来了，如果再早一些，在父母打算将她送去医院的时候说，该有多好。
想起这个人，明静就有了话题，她说：“说起来，我舅舅有个挺萌的名字。”
洗完碗，男人擦干净手，然后取下围裙走了出来，闻言应了一声：“嗯？”
明静勾起嘴角，眉眼弯弯：“他叫韩淼，有没有很可爱？听说他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外公外婆把他当女孩子养，一直叫他淼淼，到现在都没改过来。淼淼……喵喵。”
男人想了想，说：“我觉得你的名字比较可爱。”
“嗯？”明静看他，眨了眨眼睛，问他，“你是说‘我想静静’这个梗很可爱吗？”
男人摇了摇头，在明静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神情认真：“不是，是明静。如果你喜欢这个名字，它就是最可爱的。”
明静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男人专注的神情，而是这句话似曾相识，她好像在什么时候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因为你喜欢我，你喜欢我，所以你觉得我的名字世界第一可爱。
幻想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明静有一瞬间的茫然，分不清这句话是真实还是幻想。
“……”
半响，明静看向男人，她想问男人叫什么名字，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抿抿唇线，明静收回目光，低头喝水。
“你家有多少人？”
男人似乎没有察觉到明静的异样，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包威化饼干，撕开包装袋放在两人的面前，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一个小包装，再撕开，露出里面夹心的饼干，递给明静。
“……五人。”
明静的声音闷闷地，她接过男人递过来的饼干，咬了一口，说，“我爸妈，我哥我姐，再加上我，一共五人。”
男人重新撕开一个小包装，问：“你的家人对你好吗？”
漫天的大雪里，年轻的妇人将小女孩裹得像颗球，小女孩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一个不小心陷入姐姐做的陷阱里，她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妇人听到她的哭声后，丢下手边的工作跑过来抱起她，柔声安慰低声轻哄，将她上下一遍，确定没受伤过，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如同抱着整个世界。
圣南精神病院里，她听说那人来了，挣脱一群护士护工的禁锢，冲着离去的那人背影喊了一声“妈”，可那人只是眼含泪水，转头看过来远远看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坐上车离开了。
扎进身体的镇定剂有些疼。
“……挺好的。”明静停顿一两秒，说，“只是，我的神不要我了。”
明静曾看过某部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是个警察说的。
她说，对孩子而言，母亲就是信仰，是神灵般的存在。
是孩子的唯一。
明静的“神”在将她送去精神病院的那刻起就不存在了。
男人沉默片刻，突然轻声说：“你的神不要你了，我还在。”
“嗯？”
明静没听清，她疑惑地看向男人。
男人对她微笑，询问：“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明静想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很普通的人。”
虽然她去医院关了几个月后回来后，一切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很普通的五口之家。”
明静说出这句话后，像是自我肯定一般，她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咬得有些重。
“我舅舅是个很好的人，”男人突然说，明静的饼干吃完了，他将手中新撕开的小包装递过去，“他教我读书写字，各种语言，还让我怎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最重要的一点，他教会我如何完美的处理尸体。很棒吧？”
明静接过饼干，动作有一两秒的停滞：“……”
隔了一会，她点点头，有些木然地低头啃一口饼干，食不知味地说：“是挺棒的，这样你就不会被抓了。”
男人失笑，他摇摇头，说：“这可不一定，完美处理尸体和不会被抓是两码事。如果我留下什么证据的话，就算我让尸体再如何完美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依然会被抓。”
男人凝视明静，直到明静转头看他，他才缓缓说：“警/察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