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只一眼,图恩和对面的人就都知道,找对人了。

  “你是何人!”图恩未及开口,去病已经侧身挡住自家小娘子,厉声呵斥。

  “在下王惜,天祖睢陵公王太保是也。”

  “原来是族兄,难得遇见,亭里说话。”图恩迫不及待接口。

  “小娘子……”延年为难,这人一身布衣,以前又未见过,怎么能只听一句话就放任两人单独相处。说句不好听的,王家族人成百上千,人人都是同一个祖宗。

  “去病、延年,把果子、清水放在亭中,你们去路边守着,我和族兄说说话。放心,我知道他。”

  去病、延年一步三回头不放心的走了,在路口站了一会儿,延年还是觉得不行,叮嘱道:“我去请范母来,你在这里好好守着,不可随意走动。”

  等两个婢女离开视线,不能听到他们说话,图恩才突然爆发:“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我都快累死了!我他/妈过的什么日子,天天装娇小姐,吃饭睡觉都有人守着,父母还要离婚,坐牢都比这强,比当初林黛玉都不如!”

  “是,是,是,都是我不对,来得太迟。慢慢说,慢慢说,我瞧你也身体也不好,先坐下,慢慢说。”王怜花扶着她坐到亭子里,倒了杯温热的白水给她。

  图恩接过,小口抿着,吐槽:“这日子快过不下去了,你知道我是谁吗?王羲之的孙女!我的个天,天天说话都得想措词,最近父母还让皇帝下诏离婚,娶什么余姚公主,家里一片凄风苦雨,想帮忙又帮不上。多亏你找来了,不然我病死之前,先郁闷死。对了,这具身体是先天性心脏病,你说我这什么运气,倒霉催的!”

  “你是王献之与郗道茂的女儿?”

  “你知道?我刚来的时候,都不知道郗字怎么读。”图恩先是疑惑,然后又觉得正常,“也对,你对历史比较精通,史上他们很有名吗?还是你来这里之后听说的,他们离婚应该是最近建康城的八卦头条吧。”

  “王献之与王羲之并称二王,是有名的书法家,别的不知道,十八口大缸的典故你应该听说过吧?”

  “写完十八口大缸的水,成为一代书法名家,说的就是王献之……咳咳,我父亲?”

  “是啊。你身体不舒服,别太劳神。这事儿按照史书记载,王献之是有名的痴情人。虽被迫与郗道茂离婚,一生郁郁寡欢。郗道茂过世十几年后,才和余姚公主生育了一个女儿,在女儿出生后两年就去世了,病死的,并没有受到迫害。身前做着高官,死后他的女儿做了皇后,还有追封哀荣。郗道茂离婚之后投奔了伯父郗愔,忧郁而亡。如今你来了,代替了他们早夭的女儿,最好的情况是能保全他们的婚姻,再差他们不过离婚。有你在,你会让生父病死吗?你会让生母忧郁而死吗?放宽心,有你在,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安慰了。”

  图恩长出一口气,“是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我这些日子一直担心皇室会要了他们的命。又担心两人感情太好,若要分开,宁可去死。若真是把情看得比命重的人,让他们离婚也差不多是让他们去死了。”

  最差的情况没有出现,图恩才有心情问起其他:“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了。我改名为恩,还以为要过几年你才能找来,你现在又是什么身份?看你的穿着打扮不富裕吧,需要帮忙吗?”

  “原身寄居在白鹤观,我来的时候风寒差点儿病死。至于我为什么找来……你不要小瞧了自己的身份,听说王家小娘子要来,整个白鹤观都沸腾了,你在大殿说的那些话,现在人人都要学上一嘴,我听到觉得不对,来碰碰运气。”王怜花看她搓手,拉过来给她捂着,“你这身体一回比一回差,也不知道我俩运气谁更差些。”

  “我的身世也是一盆狗血,我是王祥六世孙,王祥三子王馥这一支的,你知道不?”

  “知道,当年五个儿子,长子庶出、次子早夭,三子继承了睢陵公爵位,东渡的时候也跟着来了,现在的睢陵公是你什么人?”

  王怜花惊讶,连王献之历史地位都不知道的人,居然知道这些不出名的。“你居然知道?”

  “现学现卖,族谱、氏族志我背得牢牢的。近亲结婚的两个结果,出病人、出天才,我两个都占全了。现在我可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图恩洋洋得意。

  “说得谁不是过目不忘一样~”王怜花撇嘴,也许他真是书中人,但即便他做书中人的时候,也是过目不忘的少年天才。

  “正题!正题!说你的身份。”图恩简直看不得这一副尾巴翘上天的样子。

  “哦,哦~我刚说到哪儿了?睢陵公,现在哪儿有睢陵公,东渡之后,北方世族死了一大批,睢陵公嫡支也死光光,朝廷早就把爵位收了。我现在的生父是第三代睢陵公的幼子,身上只有一个五品亭侯的爵位。我生母是东渡之前娶的,期间战乱,消息不通,如今生父又娶了谢家旁支女儿。我生母在战乱平息之后赶来,生父依傍着掌权的谢家而活,怎么可能承认她的身份。我生母气不过,求助无门,直接自杀了。原身被安顿在白鹤观,死于风寒也不知道是心里忧愤还是被人害的。”

  “也就是说,你是原配的儿子,还被赶出来了?”图恩总结道。怪不得王怜花说他们俩不知道谁更倒霉,为啥他的身世每次都这么狗血?

  “不一定。我生父在娶妻的时候,可不知道原配还活着,战火中没有兵丁护卫的妇人活下来都可能太小,严格说起来他也不是故意的。后母就更无辜了,名门闺秀,哪知道一嫁过来成了继室。但我生母千里迢迢战火中赶来,难不成还是她的错?说到底,都是平凡人,生父不是痴情的君子,继母不是退让的贤德人,生母也不是大杀四方的奇女子,可不就成了如今局面。东渡之后,这种情况很多,我打听过了,之前朝堂上还有人专门讨论过类似事情。结论是没有结论,看各家处置。”

  “朝堂上还讨论这些问题,大老爷们开中/央会议讨论夫妻原配继室问题?”图恩瞪圆了眼睛,东晋朝真是不断刷新她的三观呢!

  “傻姑娘,这可不仅仅是原配继室的问题。这个时候崇尚世家和嫡出。你说你背了族谱,那你说说我祖上王祥这一支,他的长子是什么记载。”

  “王祥长子王肇,庶孽……”

  “看吧,孝圣的长子,子孙得封永世侯,功勋卓著,族谱、史书上不过庶孽两个字,所谓出生的原罪,这就是此时风气。”王怜花耸肩:“朝堂上争的不仅仅是家里媳妇的名分,还有孩子们的地位,甚至就是这些‘孩子们’自己撸袖子上。真把自己定位成继室所出,爵位、授官、隐蔽处处低人一头,凭什么?”

  图恩捂着额头,“那你怎么办?看你生父送你在道观寄养,也不像想管你的样子啊。”

  “放心,我都打算好了,一直在白鹤观只是想找你罢了。我打算……”

  “小娘子安好!”远远出来范母的呼喊,图恩立刻把手缩了回来。该死的,演电视剧都没这么寸的,刚要说关键的,就来人打断。

  范母年纪大了,陪着到山上拜了神仙实在支持不住,到厢房暂歇,谁知两个婢女不靠谱,居然让她家金尊玉贵的小娘子和不知根底的所谓族兄单独相处。“知道来叫我,不算蠢到底。”范母狠狠戳了一下延年的脑袋,急冲冲赶来。

  “范媪,你怎么来了?”图恩站起来笑问。

  范母虽脚下匆匆,走到近前却气息不乱,姿态从容,娴熟一礼:“老奴范氏见过小郎君。”

  “范媪不必多礼,我寄居白鹤观,今日有幸见族妹一面,果真蕙质兰心。只是,观族妹面色,似有疾在身。我东渡之前,曾随母学过医术,不敢说诊治,与族妹说几句保养之道。妄言了。”

  只两句话,就让担忧的范母转忧为喜:“小郎君学医?不知师承哪位仙翁真人?我家小娘子有些弱症,不知该如何调养,小郎君也有办法?”

  王怜花笑道:“久居观中,耳濡目染,不敢擅言师承。我比族妹痴长几岁,说些小孩子爱听的,大约就是与仙人们相比唯一的长处了。”

  “谁是小孩子?”图恩嘟囔。

  王怜花过耳不闻,继续道:“不知范媪在这观中停留几日?待我写好方子,如何送达。到时请诊脉的医者看一看,不与平日吃食药物冲突才好。”

  “好,好,老奴侍奉小娘子暂居白鹅院,劳烦郎君。我等今日就要下山……”

  “如此,我马上回房写来。”王怜花立刻告辞。

  图恩还有一肚子问题要问,哪舍得就这么走了。“范媪,今日说不得要下雪呢!我们就在山上住一晚吧。劳累一天,我都累了。”

  “不可,带出来的东西太少,小娘子如何住的。”范母严肃问道:“小娘子可是舍不得那位族兄,家中堂兄弟姊妹诸多,也不见小娘子如此喜爱。”

  图恩大大方方道:“岂不闻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家里兄姊都让着我,侄儿侄女们我也说不到一处。这位族兄懂得多,也不把我当瓷娃娃,有趣得紧。”

  范母在心中轻叹,她家小娘子长得好看又聪明,可惜被这娘胎里的病带累了。“即便如此,小娘子也不该轻信于人,未有信物,怎知是我王氏族人。”

  “放心吧,范媪,我知道他。我虽没见过人,可听过他的名字,现在只是把人和名字对上了。”

  范母一听,也不再反对,只是心里打定主意,回去一定和主母郎君说一说,没得平白出来一个族兄就拐带了咱们小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王羲之、郗道茂、新安(余姚)公主的事情,史书上记载不明确,有好几种说法。有人认为王献之因为郗家没落失势,为门户计才和新安公主成亲。也有人认为王献之是被逼无奈才和公主成亲,为了抗诏而灸足。也有人援引’《御览·一百五十二》引《中兴书》曰:“新安愍公主道福,简文第三女,徐淑媛所生,适桓济,重适王献之。’献之以选尚主,必是简文即位之后,此咸宁当作咸安。郗昙已前卒十余年,其离婚之故不可知。或者守道不笃,如黄子艾耶?宜其饮恨至死矣。”

  总结起来,他们离婚的原因不知道,什么猜测都有。

  那我们撇开主观猜测,只看史实。王献之、郗道茂不知什么原因离婚,郗道茂没有再嫁,后病逝。王献之“屡辞不得”是明确记载的,死前问他有什么后悔的事,说“唯忆离婚”是明确记载的。他做了余姚公主驸马之后,到四十一岁才和余姚公主有了女儿王神爱,那时候郗道茂已经死了十多年了。而王献之四十三岁的时候去世了。

  只看这些史实,我认为王献之的深情不作假,指责他贪图权势、故作深情有失偏颇。

第50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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