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往事

　　单蝉衣惧黑, 胜过对于死亡的恐惧, 当最后一丝光线从她惊惧的双瞳中消失，黑暗便如毒液一般浸遍她全身，浸入她的血肉，令她从内到外一寸寸变得冰冷, 变成死灰。

　　单蝉衣凭着进屋之时的记忆，知道离自己不远有一处矮几, 她精通药理, 熟知经脉，知道应该怎样去撞上那矮几边缘，才能让自己以最快的方式死去。

　　但她还是小瞧了薛离对自己志在必得的决心, 先前灌她服下的散气药液，是青楼专用于对付那些还未驯服、寻死觅活的姑娘的东西，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抽走姑娘体内的气力，令其变作一只酥软的、被斩断四肢的小羊羔，无法站立, 只能躺在原地悲鸣。

　　短短的几步路程, 单蝉衣感觉自己好像爬了半辈子, 根本无法撑起身子去够着那凸出之处，只能麻木的将额角一次次的朝矮几木脚上磕碰。

　　得知自己死不了，恐惧又一次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单蝉衣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 原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却的画面, 再一次在黑暗中渐渐清晰, 无论她睁眼或是闭眼，都能明明确确的看到。

　　所有的房屋都燃着熊熊大火，黑夜被火光照得如同白昼，院子里全是尸体，暗处还有侍女们被兵匪欺凌时发出的哀嚎，鲜血的腥臭混杂着刺鼻的浓烟，呛得年幼的单蝉衣仿佛下一刻就会晕死过去。

　　但她不敢让自己晕死，她趴在一堆高高叠起的尸山最下方，背上压着的是她大哥那具还带有一丝余温的尸体，她大哥在临死前扯出自己的护甲，将她娇小的身躯整个裹住，用自己的残躯为她撑出一方立锥之地。

　　单蝉衣听见大哥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妹，外面还有许多美好，你一定要活下来，去看看，也替大哥看看，大哥看不到你穿红嫁衣的模样了，别怕，大哥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一直保护你”

　　单蝉衣在尸山之下趴了整整一夜，那是她的永夜。

　　直到第二日下午，她才被人挖了出来，兵匪早已离去，四周也不再是记忆之中的院子，而是一片焦土炼狱。

　　待她神魂重新与身体合二为一时，已经远离了故土，她被人带到了一个叫北邑城的城池，卖给了一个叫清风阁的地方。

　　大阁主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定这个小女孩将来定是清风阁的招牌，重金请了最好的大师来教导，平日里待她也算不薄，单蝉衣自幼冰雪聪明，什么东西一点就透，完全明白自己之于清风阁，之于大阁主的意义所在，更明白的是，自己可能一辈子都逃不出这座恢弘华美的楼阁了。

　　单蝉衣从没跟人提起过自己的大哥，也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点着灯睡觉，连单蝉衣自己都快忘了那个永夜的时候，今夜，无形的大手又将她残忍的扯进了那片炼狱。

　　她又闻到了刺鼻的浓烟，以及腐烂的血腥，耳边又传来大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清晰无比。

　　单蝉衣觉得自己也快要腐烂了，化为浓血，变作尘泥，她在黑暗之中无声的哭泣着，很想告诉自己的大哥，自己努力活下来了，却没能替他去看看外面的美好，没能做到大哥临终的嘱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年，单蝉衣陷在永夜里，什么也感知不到，黑暗之中，她听见了薛离的声音。

　　“单美人，考虑得怎么样了？”

　　“求你”

　　“呵呵，求我怎么样啊？”

　　“杀了我”

　　“啧啧啧，回答错误，我要你求我干你！不着急，我有的是耐心，单美人再多想一会儿”

　　说完，薛离又离开了。

　　薛离回到前殿，大殿之上一片歌舞生平，月光石将整个大殿照如白昼，大殿中央一群貌美侍女正翩翩起舞，大殿周围坐着十余客，欢欢喜喜的推杯换盏着。

　　见薛离一脸神秘的回到席间，坐于其下的一名中年男子开口道“薛大人怎么就回来了？”

　　若是有清风阁的人在此，就会认出那与薛离说话之人，便是清风阁的二阁主，陆铭。

　　“呵呵，陆阁主的心思果然一直扑在买卖上啊，这人间极乐之事，可与做买卖不同，要征服骄傲的凤凰，最痛快的当然是一根根拔下她的羽翼，主动臣服在我脚下”

　　陆铭身为清风阁的二阁主，也不愿辛苦栽培多年的凤凰被人如此摧残，那可是只金凤凰，不过那却是只听令于大阁主的凤凰。

　　此番大阁主受创极重，他需要借薛离的力量，一举清除大阁主的势力，将整个清风阁的实权夺在手中。

　　至于单蝉衣，虽说就这么折了非常可惜，但若与得到整个清风阁相比，陆铭还是觉得很值当。

　　正当薛离与众人在大殿之中把酒言欢之时，山庄之外藏身于树上的桓维却被山庄巡卫发现了，准确来说是藏于树丛中的若烟先被发现了。

　　五名巡卫用长刀挑开树枝，发现了躲在暗处的若烟，火光将周围照得发亮，原本桓维选的这处位置极好，在夜色的掩护下，寻常侍卫根本不可能探查得到。

　　不料两人运气不好，桓维一边隔着距离探查庄内的情况，一边带着若烟绕着山庄走，他要将里面的兵力及地势摸清，待会段亦岚赶来的时候，才能够有的放矢。

　　当他将若烟藏在暗处，自己跃上树冠再度进行观察时，若烟感觉自己好像踏到了一块圆鼓鼓的石头，四下一片漆黑，她也没太在意，轻轻用脚尖将石头踢到一旁，而后静静等待。

　　若烟踏到的那东西可不是什么石头，而是巡卫安置在周围密林中的灵器，寻着灵器发出的细微波动，巡卫很快便找着了闯入者。

　　巡卫没有发现树冠之上的桓维，其中一人举着火炬朝若烟身前一晃，认得她是数月之前来过山庄的女子，当下大声道“你不是清风阁的那谁嘛，怎么这么晚了跑这来，还偷偷摸摸的，莫不是上一回咱薛大人把你弄得太舒服，自己忍不住来投怀送抱了吧”

　　那人一说完，周围几名巡卫立马跟着淫声浪语起来，正当他们围着若烟七嘴八舌的调笑时，一道黑影自树冠跃下，其中两名巡卫同时惨呼一声，直直栽倒在地，背上一道血洞正汩汩向外涌着鲜血。

　　桓维跃到若烟身边，什么也没说，揽住她柔软的腰身摧动元力就朝远处跑，直到两人消失在黑夜中，剩下的巡卫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立马叫嚣着追了上去。

　　追击桓维的三名巡卫修为与他一样，皆是二阶武者，若是桓维独自奔逃，或许还能甩掉追兵，但现在带着若烟，根本没办法与巡卫拉开距离。

　　眼看追兵离他们越来越近，若烟急道“桓公子，你快自己逃吧，他们他们不会杀我的”

　　桓维手臂紧了紧，一边全力奔逃一边低声道“别说话，我正在想办法，还有，我不会让他们再糟蹋你的，如果我逃不过一死，我也会拉他们几人垫背，你别怕，待段亦岚赶来，一定可以救你和蝉衣姑娘的”

　　听了他的话，若烟突然就不怕了，她觉得就算待会跟桓维一齐死去，也不怕了，轻轻‘嗯’了一声，伸出两条纤细的胳膊，将桓维的脖子抱住，让他可以省些力气。

　　几人在密林中追逃的时候，位于嘉阳城的一处酒肆也正剑拔驽张着。

　　冷霜华按着段亦岚告诉自己的位置，带着师儿两人径直闯到铺满青砖的天井处，将大声叫骂的伙计喝退，摧动元力朝着脚下青砖一掌拍去。

　　伙计们一拥而上，一边动着手一边大骂“这里没有什么段亦岚，再不滚出去，待会掌柜的扒了你的皮！”

　　酒肆之上发生的任何事，都投射在御魔殿的一处光幕上，段亦岚正在修炼中，突然被同僚打断，这个同僚跟她关系挺不错，不待她发问，那人便道“你的女人们来闹事了！再找不着你，她们都快把酒肆拆了，你赶紧上去看看吧！”

　　段亦岚大惊，立马开启灵阵朝地面的酒肆赶去，同僚们见有好戏看，连忙都从修炼中退出，闹哄哄的追着也朝酒肆跑。

　　一阵震动自青砖地面下方传荡而出，数息之间，段亦岚就出现在众人眼前，伙计们不敢再拦着，纷纷低下脑袋退到一旁，恭恭敬敬朝着段亦岚道“大人”

　　段亦岚摆了摆手，盯着冷霜华道“霜华姐，出什么事了！”

　　“是你的单姑娘出事了”

　　师儿也哭道“段公子，小姐被抓走了，求你救救她”

　　师儿一哭，喜儿也跟着哭了起来，这时，追着段亦岚上来的同僚们也现了身，看着两个哭哭啼啼的小美娘，以及气质出众，身姿高挑挺立的冷霜华，皆是起哄闹了起来。

　　“段亦岚，你小子真行啊！风流债都闹到这里来了”

　　“要不要咱们帮你掩护，今晚出去好好陪陪你家小娘子们”

　　“……”

　　段亦岚见冷霜华都来了，不用师儿多说，便知道单蝉衣肯定处境极危险，来不及多解释，转身朝着那群打趣自己的御魔师们道“兄弟们！有恶人抢了我的姐姐，我这就要去废了他！古长老那边请诸位帮忙替我顶着，事情办完我就回来领罪！”

　　御魔师们先还在哄笑，听完段亦岚的话后，顿时都变得愤怒起来，自己为了人族的安宁成天拼死拼活，竟然还有人欺负家中弱小，皆是嚷着要一起去弄死那些不开眼的杂碎。

　　段亦岚哪会让他们跟着一起去，三两句快速推脱了，带着冷霜华三人转身就走，直奔山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