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业火之炉

　　曲流莺全身笼罩在一颗薄薄的光茧之中, 外围的朱雀炎影因为段亦岚的力竭也尽数消散。

　　空间感应点一旦着手构建，就不能轻易中断，若是强行退出, 布阵之人极有可能彻底迷失在空间隧道之中。

　　獬豸奄奄一息的趴在光茧旁边, 心里担心得要命，却连站立的气力也无。

　　灭世寒冰蛟情况更是糟糕，先前他拼尽全力与汤阳一撞, 几乎要了他的命，若不是有蛟龙籽的余力撑着，恐怕当场就得凉。

　　段亦岚一路修炼到现在，吃过的苦头不计其数，但如此刻这般痛入骨髓的，却还是头一次。

　　肌肤被鼓动的能量撑得破裂, 数不清的血线自其肉身射出，远远看去, 像是一只被万千小针扎破的血水袋。

　　凤纹仙石参入腹即化，磅礴的能量如洪水一般朝着四肢百骸奔腾, 所过之处，有着毁灭一切之势。

　　先前在战斗中震伤的血肉及经脉, 此刻被能量冲刷的一瞬间，便纷纷暴裂开去。

　　洪水般的能量直奔丹田, 没过一会儿便将干涸的丹田之海灌满, 却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意思，丹田是武者聚气之所, 若是被毁，修为也会随之尽废。

　　正当丹田之海快被扩充至极限之际，神魄小人双目徒睁，金瞳冷峻而睥睨，小嘴一张，竟是将丹田之海中沸腾的能量强行吸取而进，如天龙吸水一般。

　　原本一往无前的能量见有他物相阻，哪肯善罢甘休，肆虐席卷间，四面八方朝着神魄小人疯涌而去。

　　神魄小人眉心炎印忽然如活物一般扭动起来，一道桀骜之极的雀鸣声传荡而出，震得连奔腾如洪的能量也稍稍滞缓了些许。

　　紫金业火席卷，将整个神魄小人包裹而进，更加疯狂的将能量吸取入内。

　　有了神魄小人的帮忙，丹田总算得以保全，段亦岚在剧痛之中苦苦守住的一丝清明却不敢有任何放松。

　　她比汤阳更清楚直接服食凤纹仙石参会导致什么结果，但她却没有别的选择。

　　段亦岚知道自己神魄小人眉心炎印之中有一处混沌天地，知道业火便是由那里而出，也隐隐知道那里藏着一道极为神秘的存在。

　　她赌的就是那道神秘存在会不会出手，那个存在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只是一般情况不会与段亦岚沟通。

　　想当初在悬壶宗内，进行天玑古皇钟的比选之时，段亦岚还曾略施小计令其出手帮忙。

　　段亦岚觉得那道神秘的存在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自己若是身死魂消，它也将不复存在。

　　自保是每一个生出意识的生灵的本能，它若出手，自己则有一半的机会破而后立。

　　幸运的是，段亦岚赌对了！

　　虽然现在的段亦岚尚还不知自己神魄之中的那道神秘存在，是上古朱雀神的一道意志，但这并不妨碍段亦岚知道它深邃而强横。

　　压力骤减，段亦岚便引导着体内的能量沿着破碎不堪的经脉缓缓运行，水能覆舟，亦能载舟，在段亦岚功法的引导下，肆虐如洪水般的能量开始变得驯服。

　　只是这个过程极度痛苦，破立转换中，只有割去腐肉，才能令新生之肌生长，段亦岚此刻经历着的，正是自己动手刮骨疗伤之事。

　　汤阳立于不近不远处，优哉游哉的看着，看着段亦岚被自己的鲜血浇成一个血葫芦，看着她在能量的暴冲之下抽搐不已的身体，嘴边残忍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但大半柱香的时间过去，想象之中血肉横飞的一幕始终没有出现，汤阳心里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那种程度的能量冲击，别说一名身受重伤的七阶武者，就是他自己也承受不下来，对方再是意志顽强坚韧，撑的时间也未免有些太长。

　　汤阳略微皱眉，而后抬起一掌，朝段亦岚身体之上猛轰而去。

　　段亦岚一动不动，直到那掌力袭至身前一丈之距时，一只带血的手臂才缓缓抬起，紧接着，掌心握拳，对准暴射而来的掌力一拳轰出，掌力应声而爆。

　　汤阳面色剧变，自己刚才那一掌虽说并没有尽全力，却也不是重伤之下的七阶武者能够接下的。

　　先前对方尚在全盛时期，接自己一击都需要同时施展数种功法，现在会出现这种情况却是为何！

　　汤阳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一连轰出数百拳，朝着段亦岚及曲流莺所在区域狠狠袭去。

　　惊天动地的爆破声响持续不绝，汤阳心头猛跳，既不敢冒然上前也不敢停手，在八阶强者的连番暴轰之下，辽阔的碎石广场再度掀起了强震。

　　轰击了好一会儿，汤阳才气喘吁吁的收了功法，他相信无论对手刚刚是在搞什么鬼，在自己那番连攻下都会被炸得尸骨无存，区区一名伤重将死的七阶武者而已，还能反了天去！

　　滚滚浓烟渐渐散去，露出一座巨大的碎石坑，坑内除了凌乱的碎石齑粉，哪还有一丝生灵的影子。

　　汤阳大松口气，冷哼一声便转身朝着灭世寒冰蛟倒下的方向走去，他面色难看，算算自己此番的付出及所得，觉得亏得不能再亏了。

　　“都怪蔡辉那个臭小子，若不是他极力怂恿，老夫怎会落至于此，得的那几株魔花魔果，还不够老夫养伤所用，呸，真是晦气！”

　　汤阳一边低骂一边行走，即将走到灭世寒冰蛟跟前时，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望着灭世寒冰蛟的眼神，就如看到了地府恶鬼一般。

　　准确来说，汤阳望着的是蹲在灭世寒冰蛟侧旁的一道血色身影。

　　那是一个浑身浴血的长发女子，伸手轻轻按于蛟首，浑厚的能量如江河一般灌入其间，原已重伤昏迷的巨蛟再度睁开了耷拉的眼皮。

　　在那长发女子身后不远处，一枚光茧散着着莹莹白芒，光茧旁边，还趴着奄奄一息的另一头神兽。

　　汤阳心头猛然‘咯噔’一跳，不由自主间已是倒退两步，指着那蹲在灭世寒冰蛟旁边的女子道“你你”

　　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

　　段亦岚将灭世寒冰蛟心脉稳住后，便站起身来，盯着汤阳道“你将我两个孩儿都伤得那么重，便拿命来偿吧”

　　说罢，段亦岚抬脚便朝着汤阳走去。

　　望着步步朝自己逼近的血衣女子，汤阳内心有着说不出的恐惧，对方体内的气息波动仍是紊乱而暴动，但整个人的感觉却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就不信你直接吞了凤纹仙石参会没事！”

　　汤阳一声大吼，将浑身玄力尽数爆发，抬掌便朝段亦岚攻去。

　　“风影鬼掌！”

　　段亦岚不闪不避，同样抬起一掌，她的手掌半数血肉尽已不见，肉眼可见的指骨连着筋肉就这么露在外面，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段亦岚的左臂在与田磊激斗的时候被其击断，尚未痊愈又与汤阳对上，新伤旧疾，在先前凤纹仙石参能量的冲刷下直接溃不成军。

　　似乎感觉不到自己此刻身体各处的残破，段亦岚微微屈指，将滴血的骨尖朝着汤阳连点数下。

　　“无涯灭生指”

　　百余道碧绿光线同时自虚空而出，朝着汤阳以玄力摧动的鬼掌暴射。

　　段亦岚一出手，汤阳便知坏事了，对方的波动虽然紊乱之极，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八阶气息！

　　碧绿光线迎面击上风影鬼掌，交接之处立即掀起一股劲气风暴，段亦岚拂袖一挥，凝出玄力光罩将身后一人两兽统统笼罩而进。

　　隆隆的爆破声及尖锐的鬼啸声响彻整片空间，数十道碧绿光线在与风影鬼掌的对抗中与后者一齐崩碎，剩余的数十道则继续朝着汤阳激射。

　　汤阳闪躲虽快，却仍是被两道碧光击中，张嘴喷出数口鲜血，身躯如陨石一般朝着后方砸去。

　　刚刚落地，汤阳猛然一拍身下碎石，身形一闪，眨眼之间已消失在原处。

　　段亦岚感应着西北方向仓惶奔逃的波动，足尖一点，也不见了踪影。

　　汤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他决不可能被一个小辈翻盘，幽魔石在自己身上，只要出了这里，就能关闭阵法，就算被对方追了出来，上面还有罗生大阵。

　　念及此处，汤阳才觉得稍有心安，眼瞧着阵法入口就快奔到，他伸手入怀，拍拍打打找了半天也没能从衣襟里取出任何东西。

　　幽魔石找不着，汤阳也没法开启阵法入口，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再次落到新的一处碎石地。

　　“你是在找这个么？”

　　段亦岚扬了扬手里的幽魔石，似笑非笑的朝着汤阳问道。

　　看着她唇边满是血迹的笑容，汤阳更觉毛骨悚然，正当他想着死拼到底还是与对方试着谈谈条件之时，周围景况猛然一变，段亦岚已率先出了手。

　　汤阳连再次摧动紫莲鬼闪遁逃的机会也没有，就陷入了一片紫金之界。

　　紫金色的朱雀业火仿佛是从虚空之处涌出，脚下的碎石瞬间焚作虚无，汤阳连忙凌空悬浮着身体，双掌不停的变幻着，但无论他摧动出什么样的功法，都抵不住这些炎力太久。

　　战至此时，他体内的玄力已不足两成，但周围这些似乎连空间都有些承受不住的紫金火炎，却是无穷无尽。

　　“你不是北炎大陆的人！这些是朱雀炎力！你你们是从九宵来的？怎么可能！九宵的蝼蚁怎么啊！”

　　汤阳的话语还未说完，已是说不下去了，整个人都被朱雀业火凝作的火炉吞进。

　　起先还能听见他语无伦次的嘶吼，没过一会儿就彻底安静了下来，唯有炎力翻滚之声如浪涛一般熊熊持续着。

　　感应到汤阳的气息彻底消失，段亦岚伸手一招，将漫天的业火统统收回到体内，而后便是一口鲜血喷出。

　　扯着毫无知觉的唇角苦笑一番，段亦岚也没有伸手去擦，反正都已成这样了，擦与不擦区别不大。

　　当她回到曲流莺那方区域时，一切仍是她离去之前的样子。

　　强打着精神走到獬豸身边，盘膝坐下，伸手轻抚于獬豸那血糊糊的大脑袋上，雄浑的玄力至掌心涌出，源源不断的注往獬豸体内。

　　一个时辰后，段亦岚才结束了灌注，朝大脑袋上轻轻一按，獬豸瞬间便化作巴掌大的小羊羔，被段亦岚收进袖中。

　　走到灭世寒冰蛟身边，段亦岚脚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头晕目眩中，便听见灭世寒冰蛟闷声闷气的寻问“喂，你没事吧，先不必管我，你的气息好像不太对劲”

　　段亦岚此刻的状态简直差得不能再差，虽然刚才借着凤纹仙石参之力硬生生将修为拔高至八阶，但她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里里外外没一处好地。

　　断裂的血肉及经脉虽然也正被新增力量修复着，但这修复的速度远远不及先前被大肆破坏的程度。

　　若不是神魄之中上古朱雀神的那道意志让她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光是这毁灭性的剧痛也能要了她的命。

　　神魄之中，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啧啧响起“你胆子可真够大的，连我也敢算计，即使我从你这处消失，但只要我族人血脉觉醒，我仍会出现，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出手帮你”

　　如果换作其他时间听到这个声音，段亦岚一定会趁机好生寻问一番，但眼下实在没有多余的心神与他交谈，缓了半天，才挤出四个字“多谢前辈”

　　那声音的主人知道她现在状态极差，也不多言，扔下一句“寻个机会去朱雀族里一趟吧”便再没了动静。

　　碎石地面，灭世寒冰蛟见段亦岚摔倒之后就一直没吭声，心中很是焦急，却又没有气力去查看，只能瞪着一对水桶般大小的蛟眼，将那衣袍浸血的身影死死盯着。

　　“小蛟子”

　　段亦岚突然幽幽唤了一声。

　　听到这个称谓，灭世寒冰蛟全身猛然一僵，很久之前，久到无涯仙尊还没当上仙尊，还只是一个有着臭脾气的青年的时候，就成天以给自己起小名为乐。

　　仅为着这事，自己跟那青年打了就不下百场架，后来青年变成顶天立地的强者，自己也成为武者口中谈之色变的凶蛟，成为无涯府主之后，他越来越忙，忙得再没有了跟自己玩闹之时。

　　段亦岚的这轻轻一声，仿佛将他延着时间隧道推回了记忆之河的源头。

　　那些早已模糊的过往，如跑马灯般再度一一自脑海中掠过，一时间，这凶名曾震惊九宵的存在，竟是泪如泉涌。

　　段亦岚下意思的叫了这么一句，没想到灭世寒冰蛟反应那么大。

　　她撑起胳膊朝那巨大的蛟身上一靠，抬手拍拍泪声如溪流的蛟首，想了想，道“这么大的蛟了，还哭鼻子，也不怕传出去让人听了笑话”

　　这是曲流莺曾经安慰她所说过的话，她不太会安慰人，于是就照着原话改了少许给搬了过来。

　　果然，灭世寒冰蛟一听便想立马收泪，却怎么也收不住，淌下的泪水将下颌的血迹都给冲刷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