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吾身即是黑

  龙魂山噬魂谷旁一处参天大树上,住着一位野兽男子,他全身披着兽皮,爬起树来,就如同一狂躁野兽,上蹿下跳间,利落无比。他无声无言,穿梭在这片奇幻的森林中。不管去往哪里,总会回到这棵参天古树上,坐于树枝最高处,隐藏身形,望着噬魂谷周围喧嚣的故事,他的窝儿就在树上。他冷静地目睹了这里的一切生死别离,望见了人来人往,噬魂谷边,常常会有野人抛尸谷中,他冷眼穿透一切无情。他如同野兽一般冷冽,好似这森林中自然的神,带着野性。

  自从那晚事情后,他常常见到一位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失神落魄地坐在谷边树下,对着眼前的绝望之谷,哭哭啼啼地诉说着悲情,有时又疯狂地在谷边寻来喊去,那喊声撕心裂肺,让他心中一颤。他竟这样一直看着,一直看着,只是着迷,没有动容,没有心慌。那女子面容清瘦,容貌未曾随一年一年的时光而改变,只是沧桑的哭诉声,一日高似一日。就这样,那姑娘一直对着断谷,诉了三年的悲伤,而后失了踪,再也没有回来过。树上的兽男,有时会听着谷中吹来的风声,随手摘一细叶,吹起忧伤的乐声。那叶笛中饱含着无数深情,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怀念起噬魂谷的往事和陌生故人,但再没有人来了。

  这野兽并非一直坐在参天古树上,有时候他会消失一段时间,没有人关心他去了哪里,亦没有人看得清他的真实面目。但他不管走多远、走多久,总会回来的,藏在树上,望着谷底,眺着远方,这里永远是他旅程的终点,心灵的归宿。

  那天林月森浓,他倾听了树下发生的一切厮杀,就像见证一场野兽间残酷的生存搏斗,剧烈痛嚎,他心中毫无波澜起伏。那一群肮脏的暗夜杀手,提前布置好了陷阱,在树下,将这一男、一女围堵在悬崖谷壁的唯一吊索前,一步步将猎物逼杀至绝境。直至听到那女子痛苦撕喊的声音,他的眼稍稍望了一下,只打了个哈欠,他又闭眼躺下。一切围猎游戏,与自己丝毫无关。他的目光放到那个中年男子身上,那人毫不思索,追随女子跳入了悬崖之中。他们是一种什么关系呢?野兽男子偶尔会躺在树藤上,想起那夜的事情,失神失魂。

  噬魂谷是龙魂雪山最神秘之地。那些野人们,时常会做一些古怪的跪拜仪式,然后将动物活体或人的躯体献祭谷中,催动神秘的咒语。谷底时常会有魔气骚动、咆哮,那邪气的魔鬼,大概被山中野人,尊奉为神明。不过,与谷比邻的野兽男子,一直都能感受到谷中那摄人心弦的恐怖力量,只是,那力量禁锢于谷底,从来没有冲出森林。这么多年,噬魂谷附近,一切相安无事。不过,自从那晚月夜厮杀后,谷中怪物频繁翻涌起来,常常震动着地面,万物如临噩梦。

  一年以后,噬魂谷渐渐趋于稳定。只是,古树上的兽男,开始时不时地听到谷底的怨念声,凄惨而绝望,那是来自恶魔的回声。

  “吾妻玲珑,我想你了,若续缘安然,如今应该出世了。”

  “龙溟寂寞了,空虚了,玲珑。”

  “龙凌,我恨你呀!我要报仇——”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兽男能感受到婴儿的哭声与笑声,心脏跳动的声音,这参天古树,仿佛有了灵性,让他总是在梦中,被这些恍惚的声音惊醒。这声音极致细微,只有他,敏锐的五感捕捉到微妙的声波。从此,他常常坐在高树边上,或走到古树的边缘,往噬魂谷下方雾气缭绕的地方俯瞰。听到声音的时候,他便从树上摘下一叶,吹奏起撩人心思的乐声。“是谁在上?”偶尔,谷中怪物还能和他互动,晃动地脉,他只不言。

  从此,他像是受了好友鼓舞,又开始用一片叶,吹奏着动听的曲子。无言,依旧是他的交流方式。后来这慢慢成为习惯,每日夜晚,他辨听着谷中怪物的撕喊声或是倾诉声,白日,他一睁眼,便开始吹奏起心中的忧思,抚慰魔鬼的心灵。一日往复一日,一年又过一年……每年都有一些日子,兽人会消失一段时间,噬魂谷便开始了喷薄的怒意,爆发着寂寞的回声,直到他又回来,吹起了叶声。

  自从舒尔搬离龙府后,他便帮助母亲干活养家,身形渐渐壮实起来,他坚持练剑习武,气质与一般人比起来,散发着隐隐不凡。他曾独自上龙魂去过,至黄昏都未找到雪儿的踪迹,他便失落地下山。从此他常常去龙魂山脚附近等待,希望有机会碰到雪儿。

  舒尔和母亲落脚的醉春楼是京城中一家有名歌舞酒馆,那里平日酒客来往不绝,是京城中热闹非凡的地方。馆中的女妓以舞乐助兴为营生,酒馆客人多是龙域京城的达官贵人。母亲就在后厨负责干些杂活,因为踏实能干,逐渐在这家酒馆扎了根。而舒尔,便在酒馆中做起跑堂的伙计,他年龄虽小,但能屈能伸,做事稳重,深受馆中人的肯定。纵使这样的工作,和他的理想有些许不同,但他想,如今世道与往日不同,他并不乐意入朝为官,卑躬屈膝,不如在这酒楼中打探些消息,或许还能找到雪儿。

  那是三年后的一日,刚满十四岁的舒尔正在店中忙活。忽然,门外有个小孩儿捎来一张纸条给舒尔,他不明所以,找人替了自己,便出了门。只见酒楼对面的巷子中,站着一个年轻女子,袭一身素白,静静地望着他。他心中呐罕,并不认识这女子,便走了过去,开口问道:“大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那姑娘一听,眼泪盈盈,沉默不语。

  舒尔总觉得似曾相识,便问:“姐姐,你是受什么委屈了吗?”舒尔年纪虽小,可是长得少年老成。

  “舒尔哥哥,是我啊,小雪儿。”

  舒尔怔了一下,眼前的人是雪儿,一时间难以相信。先前听说幽浸侵的描述,可想象不到,那个小小的姑娘,竟然真长成了大人。

  舒尔轻轻回了声,“雪儿,你等我几年长大。”

  雪儿依旧柔弱,可是眼神中,多了些倔强与沧桑。“没用,我以后永远会是一个二十岁的怪物,从我自由时,时间就定格在了二十岁。应该说,这才是我原本的面貌。其实那时,你去龙魂山找我,我看见你了,那时的我情绪太过激动,谁都不想见,便避开了你。我在龙魂找了无数次,依旧找不到龙溟的下落。如今,我回来了,为了复仇。”

  “你知道是谁害了他?”

  “知道。一清二楚。”

  舒尔便将雪儿带到母亲面前,他尚未介绍,谁知舒尔大娘一眼就认出了雪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哭道:“傻姑娘,你怎么不回来找大娘呢。”

  雪儿沉静的面容瞬间崩塌,“对不起,大娘,是我害了你们。”

  “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舒尔大娘和舒尔提前请了个假,便带着雪儿回住的地方,路上,舒尔大娘嘱咐她,“雪儿,你以后跟我们一起住吧。”

  雪儿答应了。最高兴的是舒尔,他将自己住的干净卧室让出来,又去收拾了一间杂物屋子住下。舒尔大娘难得高兴,上街买了些菜,做了一顿丰盛的美食。晚上,三人坐在一起,谈起往事。

  雪儿问:“冰儿去哪里了?”

  “她投靠玄烈,正在龙府乐呵呢。”舒尔讥讽道,“没有骨气的人。”

  “她不知道父母是被谁杀死的吗?”雪儿反问。

  舒尔道,“不是得暴疾死的?”

  雪儿摇了摇头。

  舒尔大娘听罢,便拉着雪儿的手道:“雪姑娘,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

  雪儿哭泣起来,“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们。”

  灯火摇曳,一盘盘未动的佳肴,更让人觉得悲凉。

  一天清晨,噬魂谷中压抑的黑暗力量,突然躁动不已,遍憾大地万物,简直快要破除峡谷的束缚,冲霄而出,里面不停呐喊着灵魂的嘶吼,痛彻心扉,“吾寂寞啊”“吾妻你在哪里”“我要复仇啊,我恨啊”……这些日复一日的倾诉,以一种独特的音波在空中传递,除了树上那个兽男,皆不入其他人的心。野人们大概只能感受神怒的惩罚,继而扔更多活物献祭。小动物们更是,只知大地骚动,四处流窜。

  那日,野兽男子站在树上,听着发毛的声音,竟对着晨曦,开口说话了。

  “吾身即是黑,何需用墨染?”一开口,便文采斐然,出口成章,丝毫没有野兽的狂暴。他没有照旧在晨曦中吹起叶声,而是径直去清河中梳洗一番,换上一身斯文的人类衣服,远行了。那邪魅的背影,自带一种风流。

  “我厌烦了,整日听你的唠叨。”斯文男子自语。

  “寂寞的话为什么不出谷呢?愚蠢的怪物。”他邪笑了。他决定永远不再回来,可没过多久,他又想念起那谷中勾魂摄魄的声音,他回来了,重新披上野兽的皮毛,装成野兽的样子,封住了嘴,又开始了月夜倾听、清晨吹曲的生活,不知不觉,从那种遥远的灵魂交流中,获得许多平静。

第61章 吾身即是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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