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夫人要生了

  火、药仅是在裴徵站的那棵树下被引爆,波及几名侍卫。

  离官家藏身之处还远了去,显然林子里见闻所带来的冲击远比火、药来得更猛烈。

  龙鳞卫即刻将官家送回宫中救治。

  却为时已晚。

  若说上一次瘫痪,且是靠着‘神药’焕发生机。那这一次,就像是耗尽了最后一滴的干涸油灯,官家中风卧床了。

  神仙难救。

  孰料官家醒来没多久,就把新晋的宠妃宜妃打入冷宫,旋即又召集内阁大臣们,剥爵夺位,命龙鳞卫抄了瑞王府。不想,还真抄没出一件将要绣成的龙袍来,瑞亲王谋反篡位意图昭然若揭。

  听闻官家是摸着袍子上没来得及绣上眼睛的真龙,下的处决令。

  有眼无珠,堪堪是讽刺至极。

  灵山之行,对高高在上的帝王来说,是被人按着脑袋认清事实,如同一个个耳光响亮抽在自己脸上。那一刻的愤怒,难堪,悲痛长久烙在身上,无异于屈辱印记,是身为帝王所不能接受和痛恨。

  他的枕边人,他的孩子都在处心积虑的谋算着他的位置,为此互相算计,自相残杀,更有不惜同异族结盟……

  长生不老是个谎话,千秋万代更是个笑话!

  孟夏时节,宫中因皇后薨逝,官家大病而一片肃穆。人死如灯灭,何况是在深宫之中,周皇后究竟是因丧子之痛亦或是其他都无从考究了。只是紧随着,周氏一族被翻旧账,数罪并罚。太后娘娘自请搬离慈安宫,去了五福山吃斋念佛。至此,长达数年之久的周姜之争彻底了结。

  没有一方是赢家。

  此刻的绥安侯府,在满京城的萧索之中显得甚是平和宁静。

  府里的两位主子前阵子闹得可凶,却不知怎的和好了,不仅是同进同出,感情看着还比以前更好了。

  大抵只有小厨房里的厨子心底门儿清,就绥安侯见天变着花样给弄吃食,还带酒楼挖角厨子的,怎可能是闹掰了的样子。

  这不,宋吟晚想吃高邮的咸鸭蛋,饭桌上便添了一道咸蛋黄汪豆腐。

  豆腐切成指甲盖大小的薄片,推入虾子熬成的鲜汤里,滚开的豆腐勾上薄芡,倒进了碗里浇一勺熟猪油,姜米葱花豆碎儿混杂点缀,腴香糯滑,色泽亮丽。

  若到了秋风起蟹脚肥时,将蛋黄换成丰腴金黄的蟹膏,那滋味更甚。

  佐一道酥熟的炉焙鸡,茄子酢,宋吟晚吃得好不满足。

  只是两人的话题没避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要说什么龙脉,龙眼的是四叔诓骗皇后和官家的说辞,还有裴徵被诈,道出与瑞亲王有牵扯,也不可能让官家这么快就尽信了。”宋吟晚心底着实疑惑官家回宫后那一系列雷厉风行的举措,像是握全了证据似的。

  “宜嫔升妃后大肆举荐‘能人’早已引起朝中内阁不满,何况自肃亲王死了之后,瑞亲王更是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呼声最高之人,德不配位,必遭灾殃。”

  封鹤廷没说的是,宜妃在入宫前,本就是瑞亲王的宠姬。见官家不行了,以为先前的虎狼之药见效,两个还没出养心殿就开始亲热。男人掩了掩眸,不想拿这等事情污糟他心爱人的耳朵。

  宋吟晚犹在想别的没注意。

  为了储君之位,周皇后害死了太子和太子妃,自己的孩子却惨遭瑞亲王算计,死于非命。瑞亲王多行不义落得一死。

  而今再想官家处境,真真是一言难尽。

  “官家中风可还好?”

  “除了脑袋能动,意识清醒,形同废人。”

  宋吟晚一时想不到说什么,造成一切悲剧的源头,酿作的苦果也是自己尝。

  封鹤廷叹道:“是人都有弱点,妄念,更有之成执念,祸人祸己。”

  宋吟晚点了点头,四叔将这些人的心思揣摩得极透,如裴徵,如沈氏……

  思及此,就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眸。

  裴徵那日出现在林中多少令她有些尴尬,只是有沈氏作妖那遭,宋吟晚且搁下了筷子,“我听封肃说了个大概,这会儿想着还有些后怕,要不是于大人及早报信,四叔又神机妙算做应对,只怕是要吓死了!”

  封鹤廷挑眉觑着她,“偷天换日,缝好的布包,夫人准备得可比我妥当。”

  怕?那是不可能的。

  就连她身边两个小丫头跟了一年都学得跟狐狸崽子似的,递刀枪棍棒的好帮手,就能知道这只小狐狸有多能耐了。

  宋吟晚舔了舔唇:“架不住人疯。”

  得了封鹤廷一声轻哼附议。

  男人沉吟道:“那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不会轻易放弃。”

  宋吟晚亦是想到感业寺那回,略是沉眸。

  失去瑞亲王的庇护,远及不上复仇在望被生生扼断的打击,保不准那疯子又会做出什么。

  在她愣神之际,眉心落下一枚犹如羽毛拂过般不经意的轻吻。

  “不管是复仇,还是你,他都不会得逞。”

  宋吟晚嘴角一弯,“大夫说我这孕相应是快要生了,且留在府里安心待产,阿娘说要过来照顾我,里里外外都叫你们安排好了,我不会有事。”

  轻促的一吻,勾起绵绵情动,呼吸交融……

  没过两天,长乐郡主果然带着焦妈妈过来,还带了好几口箱子,从小娃娃呱呱落地开始的吃穿用度,恨不得一气儿都给准备全了。虽说岳母住到府上不合世俗规矩,但,封鹤廷何时又守过什么世俗规矩了。

  云隐斋有长乐郡主一手操持张罗,宋吟晚的日子愈发是太平舒快。

  “阿娘这样过来了,父亲那可有说什么?”

  “他有什么可说的?”说了她也不听。不管。哪个都比不得她的心肝儿重要,这不,是要给她添个小心肝儿。别说宋国公了,谁都得往旁边靠。

  宋吟晚笑眯着眼,就着眠春剥出来的雷公栗,吃了两颗便觉得饱了。“大夫说最晚要不了一个半月,说不准肚子里的小家伙能赶上他哥哥的喜酒。”

  “封三郎的亲事定了?”长乐郡主诧异问道。“他这科考之路也算顺遂,春闱拔得会元,殿试又是官家钦点探花郎,只怕是要遭了疯抢,怎这么快就定了?”

  “放榜那天,陈阁老盯着三郎抢的人,没想到一把年纪了,为了孙女婿也是豁出老骨头了。不过陈家小姐性情温婉,知书达理,确也是良配。”

  长乐郡主目光不由落在她身上,又落在了她鼓得圆溜的肚子上,不由失笑,起的念早已过时没意义了。

  只是不等她开口,宋吟晚的脸色却突然变了,她猛地攥住了长乐郡主的手,“眠春,你给我的栗子是不是坏了,怎么肚子疼起来了?”

  长乐郡主愣住,还是旁边的焦妈妈反应快,忙是呼来产婆和丫鬟们,“赶紧的准备去,侯夫人怕是要生了!”

  宋吟晚一面忍着阵痛,一面摸向肚子,嘴角缓缓漾开了笑,心底更多的是期待。

  眠春知道主子要生,当下也慌得六神无主,片刻之后忙朝着书房跑去,然,半柱香后,又气喘吁吁地跑回了云隐斋。

  长乐郡主已经陪着主子在里头,并一屋子有经验的婆子丫鬟。

  枕月焦急地候在外头,看见她问,“姑爷呢?都说生孩子是跨鬼门关的大事儿,姑爷一天天地守着人的,今个人呢?”

  “府里没找着。”眠春死死咬着下唇,“封安封肃也不在,还有严嬷嬷。”

  长乐郡主出来透口气的功夫正好听见,眼疾手快就带上了门,看向两个小丫头沉了眉眼,“仔细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

  斜风细雨多愁。

  官家已有数日未上朝,朝事交由封鹤廷,暂代监国,重整朝纲,举措有力。得朝野上下夸赞。甚至隐隐有言,官家意欲公布封鹤廷的真实身份。无非是再编个名正言顺寄养的由头,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了。

  这日散朝后,封鹤廷被召去了养心殿。

  不过半月,躺在龙榻上的男人瘦的脱了形,浑似皮包着骨头,只剩下一双浑浊眼睛在看到封鹤廷时骤然放了精光。

  “廷儿,来,到朕的跟前来。”

  封鹤廷依言向前二步,停在榻前。

  “真像她啊……”

  “皇上说的可是我母亲。”封鹤廷幽幽然开口,“皇上可想再见见她?”

  官家脸上突然腾起兴奋红晕,连着道了几声好,眼神却又露了几分迷惘。

  封鹤廷:“去关雎宫就能见到了。”

  此话一出,彻底消了迷惘。对,建安就住在关雎宫,他每每去慈安宫给母妃请安,必然会经过那……

  官家由着宫人侍候,坐在了轮椅上,由着秋公公推出了养心殿。快到关雎宫时,封鹤廷从秋公公那接过手,而官家毫无感觉,他的心思全然在关雎宫里,和即将见到建安的兴奋情绪中不可自拔。

  蜿蜒的小径草木深,能荡出高墙外的秋千架有了锈迹,宫殿上层芜草丛生。

  轮椅上的男人兴致勃勃地说着从前的景,仿佛这些萧瑟在他眼里都变成从前的样子。

  唰,唰唰。

  一名穿着黑色斗篷的宫人在门前扫地,一点一点地清理出宫殿该有的模样。

  官家的视线不由跟着那道身影,牢牢盯着背影。

  “她、她是……”官家颤巍巍指着,连声音都抖了起来。

  “自然是许久不见的故人。”斗篷下传来幽幽渺渺的清朗女声。

  扫地的宫人转过了身,摘下斗篷帽檐,露出底下半张烂脸。毫无疑问带给官家莫大冲击,不住指着‘你’了半天,脸上血色尽褪。

  严嬷嬷脱去了斗篷,穿的是仍是以前宫里的服饰,此刻带着笑一步步走向官家。笑里掺杂的尽是冷意,令人毛骨悚然。

  “若不是奴婢活着,谁来告诉您东宫那把火是何人放的。”她扶住了轮椅的扶手,且是半跪在他跟前,与他齐视,“谁来替建安县主和老侯爷向您索命呢。”

  官家闻言骤然动了,只是全身僵住,唯有脑袋猛地前后奋力挣扎着要退,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重响,指使着要人将她拿下。

  然,除了封鹤廷,再无他人。

  回应他的,是严嬷嬷嚣张肆意的狂笑,森冷入骨。

  封鹤廷始终冷眼旁观着,直到官家不住叫着他的名,他动了动脚步,挪出了树下荫翳,那股子森寒仿佛被阳光温暖所破。

  “伪君子,你到现下还不明白吗!鹤廷是老侯爷和县主的孩子,与你无关,哈哈哈哈,当初县主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保住孩子撒下的弥天大谎,就,就你信哈哈哈。你也不看看,他有哪点像你!就凭你也配!”

  那一声声尖锐的笑声刮磨耳朵。

  封鹤廷看着严嬷嬷的模样,有些恍惚。“嬷嬷。”

  只是唤声落下,就看到轮椅下汇聚一滩黄色液体,滴滴答答,不断从木椅缝隙里落下。

  冗长的寂静。助生的尴尬蔓延至整个关雎宫。

  官家闻到了一股尿骚味,猛然意识到什么,一张脸涨成了朱紫色,又回落惨白,鼻端呼哧的气息更重,简直比扒下他脸皮要他死更难受。

  “把头转过去!滚!滚出去……”

  严嬷嬷睨着他嘲弄更甚,却也不想给他自怨自艾浪费时间的机会,她的机会许只有一次。

  她拔下银簪刺过去的一刹,被封鹤廷握住了手腕。

  官家不置信地扭过头,向着封鹤廷眸中燃起精光。“鹤廷……”

  “不值当为这种人脏了手。”封鹤廷面无表情地平静说完。“何况这样活着远比让他死了更难受。”

  在这几日他反复想的,是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可真到了这刻,他忽然想起了晚晚,想起了未出世的孩子。

  严嬷嬷怔怔看着他,随即瞥到官家面目扭曲的模样,忽然明白了。良久,再启口已是一派冷凝,“奴婢定会好好‘照顾’皇上。”

  官家怎么也想不到,那一刻的求生会导致往后生不如死不得了结的痛苦折辱中……官家缅怀故人入了关雎宫,却,到死都未离开过,已是后话。

  封鹤廷迎着落日余晖回的侯府,平静模样下掩藏着翻涌心绪,然刚一进门就被下人告知侯夫人难产,脑海顿时一空,险些魂飞天外。

  他踉踉跄跄到了房门前,猛地直闯。却被焦妈妈和祝妈妈联合拦下。

  “哪有男子擅闯产房的道理,不吉利。”

  “滚开!”

  “就算是侯爷您进去,也帮不上……”

  “晚晚,晚晚!”

  两个婆子自然拦不住封鹤廷,男人还是冲进了,屋子里的血腥气浓郁到令人无法喘息,封鹤廷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脚步虚浮的朝着床榻走去。

  “哇——”的一声啼哭,震天响。打破了因男人闯入而有的一瞬停顿。

  封鹤廷茫然的手里被塞了一个,就看众人忙乎着,有个婆子高喊着,“还有一个,快,看到脑袋了,夫人,可加把劲儿啊!”

  宋吟晚怒喝:“封鹤廷,你怎么才来——啊!”

  “出来了出来了!”产婆抱着个浑身血赤糊拉的孩子,交了人清理,忙是回去顾产妇。

  连着疼了一天,生了俩,产妇早没了力气。

  封鹤廷一把把怀里的孩子塞到长乐郡主那,跪在那吓得脸色苍白,“晚晚,晚晚别睡,你别吓我!”

  这样催命似的叨叨,如魔音灌耳。

  宋吟晚无力地拍去了一巴掌,“……闭嘴,就不能让我好好歇会儿。”

  封鹤廷抓握住她的手,被打了脸却笑得极是高兴,眼里隐隐有水光。

  上一辈的恩怨,结束了。

  心底那一丝的怨恨和意难平,也在这一刻被完全抹去了。

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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