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好像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哪一次见徐有雨是抱着如此忐忑的心情。拥挤如沙丁鱼罐头的地铁车厢里，她怀揣这那一盒甜点，像怀抱着一筐鸡蛋一般惴惴难安。
好不容易抽到空档赶紧给他发了一个信息，告诉他给他捎了奶奶亲手做的青团子，马上就到他家。
信息刚发出去又觉得自己颇为造作，以前她去徐有雨家，哪里需要提前知会通知，常常不过是电话过去的时候，人已经现在门口了。
可是今天，悄然间让她如此小心翼翼。
十站地铁已经飞过去了，却依然没有等到徐有雨的回复，第一次站在徐有雨家楼下，觉得自己的到来是如此的草率与唐突。她甚至起了抱着青团子打道回府的念头。最后还是一鼓作气进了电梯，摁亮了徐有雨家所在的楼层。
就算开门的是方晴又怎么样，大不了扔下青团子就走了呗，反正徐有雨与自己也从来没有开始过，又不是上门捉奸，也不会弄得怎么尴尬，明天他们还是朋友，还是同事，也不会怎么样——
自我安慰到这里，心也算稍微宽慰了一些，按起门铃来也没方才那么彷徨了。只是等了半天终于听到拖鞋声渐近，探出脑袋开门的却是一枚中年妇女的脑袋。
苏小霭愕然退后一步，手中的青团子差些没掉到了地上。没想到对方竟然认出她来了。
“哎呀苏小姐是你啊。徐先生十多天前就搬走了呀，他没跟你说么？”苏小霭这才恍然，这个中年妇女是徐有雨的房东周太太！徐有雨竟然搬走了，他在这里住了将近两年，搬家竟然连提都没有跟她提一句。
真的是没有必要知会的人么？
苏小霭呐呐地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是忘了习惯性走到了这里，却发现自己连个陌生人都骗不了，心里只觉得空落落地，转身跑进了楼道间，怕眼泪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落下来。
“真是可怜，苏小姐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也会被甩。哎——”房东太太颇为感慨地幽幽叹了一声气，还是转身就把门叩上了。
苏小霭从藏身的楼梯间走出来，在那并不明亮的楼道里默默驻足了一会儿，大学刚毕业那会儿，她甚至有恬不知耻地幻想过有朝一日同徐有雨一起搬到这里居住的，然而那种两小无猜的朝夕相处，似乎始终停留在她那个单纯的梦里罢了。
转身离开的时候，手机上终于跳出了徐有雨拨来的电话。
‘小酒窝，长睫毛，是你最美的记号，我每天睡不着，想念你的微笑，你不知道，你对我多么重要……’不能再熟悉的轻甜和声，今天入耳却是如此苦涩，手机屏幕握在手心忽明忽暗，却久久不敢接起来。
“喂，小霭。你去森安公寓了么，我忘记跟你说了，我搬走了。”电话那头却只是后知后觉地歉歉然，也并没有想过一个女孩子会因此造成多大的心理落差。
“嗯。房东太太跟我说了。”苏小霭尽量压着声音，不让自己的情绪显得那么小家子气。“哦。让你白跑一趟了。奶奶又做了很多吧，索性明天你全都带去公司，办公室里分一下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徐有雨那头翻公文的声响她都可以清晰的听到，他一定是又在边工作边漫不经意地给她打电话，苏小霭好像不用猜都可以看到那端的画面。
为这种事情落泪，真的也许是太矫情了吧。“嗯。”苏小霭点点头，极力压制自己内心所有不舒服的情绪，故作轻松道，“没事，那我就带回去了，如果霏霏一个晚上全吃了的话，我明天就不带过去了。”
“随你。”徐有雨没忍住笑出了声，合上了手中的公文道，“对了，我妈说这双休有个姓杨的同学去民宿玩了？”
苏小霭一滞，完全没想到徐妈妈嘴巴如此利索，这么快就把消息通报到儿子这边来了，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啊，一个老同学，比较低调的那种，你应该都不记得的那种。徐妈妈还有说什么么？”
心都快揪起来了，撒谎容易圆谎难，苏小霭天生不擅长，贴着手机的耳朵根都急得跟火烧云一样，生怕徐妈妈告状这位同学过于热络的举动。
没想到那边却早已看穿她的紧张，取笑道：“我妈还说苏妈妈给你安排相亲去了。”还好还好，在徐妈妈眼里，明显相亲这件事更具有新闻价值，苏小霭也算松了一口气。
“嗯。我妈说我也不小了，就让我出去看看。”既然谈到了相亲，苏小霭倒也没隐瞒的意思，坦然道。其实她知道，自己还是忍不住那一点点小心思，想知道徐有雨听说她去相亲了，会是什么反应。
“呵呵——”那头倒是笑得爽朗，竟然是完全一副看笑话的语气，这也让苏小霭始料未及，只听他笑得略发颤抖的声音道，“怎么样，看中了么？”
相亲就有这么好笑么，苏小霭眉头紧皱，颇为恼火：“不知道，应该是没看上我吧，哪有那么容易一眼就相中的……不说我了，你跟方晴是认真的么？”
她终于憋足了勇气，脱口而出。而其实她更想问的是，方晴这次是认真的么？
果然，那头沉默了。
良久，她才听到徐有雨的声音，很甜蜜很幸福地点头确认：“小霭，你先替我们保密。毕竟你知道她现在身份特殊。”
他竟然这么轻易就承认了，苏小霭只觉得胸腔充斥着一股冷气流，想要故作轻松也变得异常困难，强迫自己维持苦笑道：“你确定了么？就算沐阳回来也不后悔么？”
“无比确定。”徐有雨的回答听来轻松但却是毋庸置疑的确定。
苏小霭的心也算是沉到了底，再也不好说什么。说来也是好笑，这两个男人各自藏了一个秘密在她身上，手上一下子捏了两个大料不能爆，真是要憋到内伤自我爆炸。当吴霏霏看到苏小霭再一次蔫头耷耳地回到家里，这次真是纳了大闷了：“你送个青团都能吃闭门羹啊？徐经理眼睛长头顶上去了么？”
“没有。”苏小霭有气无力地跌进沙发里，简直气息微弱。
然而吴霏霏并没有打算买她这‘憔悴账’，依然八婆劲十足：“你还没跟我解释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帅哥是谁呢？”
“你住28楼都能看到人家是帅哥？”苏小霭懒懒白了她一眼，在这个高度看人不都跟小蚂蚁一样，这都能区分高帅美丑简直玄乎，何况沐阳当时还是全副武装。
“那气场那姿态那风度……就算从二百八十楼看下去都是一样的。”吴霏霏非常有理有据地阐述，完了又火速回头，“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赶紧交待，那帅哥姓甚名谁，家底如何，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知道你哈徐有雨哈二十多年了么？”
见她如此咄咄逼人，苏小霭不胜其烦地撑起脑袋，恹恹道：“他叫沐阳，‘风沐电子’总裁独子，六年前开始追我的，也知道我一直喜欢徐有雨。好了，报告完毕。”
吴霏霏目瞪口呆地望着苏小霭这扯谎不带眨眼脸红的功力，托了托快跌到地上的下巴，气愤堪比核爆炸：“苏小霭我当你是朋友！你不说就算了，诓我有意思没？哼，友尽！”
“说实话果然没人信。”苏小霭自言自语地吐槽道，然后俯身收拾放在墙角的行李箱，一提竟轻了不少，一头黑线转向窝在沙发里啃鸡翅的吴霏霏，“友尽的话，记得把零食都还给我。”
“你不爱我了吗？小霭……”吴霏霏紧紧怀抱住那堆零食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哭腔。
“不爱！我谁都不爱了！”苏小霭懒得理她求饶，拖着行李箱就直接躲进了房间，不是她不想与吴霏霏解释太多，实在是心还似掏空一般无力，疲乏地不想面对全世界。很累，很饿。极度地困。时钟已经走向晚上八点。
闭上眼她竟然听到了一个轻柔平缓的声音问她：“吃饭没？”
接着又切换到了另一个笃定的声音：“无比确定。”
缓缓的，终于有酸涩的眼泪温热淌下来，是不是一定要如此不圆满，才算是人生。
他不能是他。
**这个假期过得的确无比冗长繁杂。
毫无他法的，苏小霭一直把低迷的情绪带到了工作中。
早上部门会议结束了，苏小霭莫名被扣留了下来，吴霏霏伸长了脖子想留会议室探点风声都未取得丝毫效果。
不过没等十几分钟苏小霭就出来了，精神头比早上的还要蔫，吴霏霏却不知得了什么劲爆消息，没等她落座就兴奋地叫起来：“小霭小霭快来，沐阳在群里冒泡了！有人问他什么时候回国，他说快了！快了！”
她不提她倒是真没记得那个高中群了，仅仅两天时间，人数已经冲破两百了，简直了，哪个班级会有那么多人？
苏小霭看她兴奋地忘形了，蹙着疲累的眉宇飞了她一眼，提醒她这里是办公室。
同时步出会议室的不乏总裁和几位经理以及新产品的代言人方晴，沐阳这个名字实在扎耳，无一没有把目光投向吴霏霏处。
今天真是出风头了。苏小霭恨不得当场掩面而泣。
“苏特助原来也是我们沐阳同学啊，真是巧啊，竟然是同学那配合小晴工作肯定更没有问题啦。”总裁倒是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爽朗地笑道，“是啊，那臭小子也该回来了。”
苏小霭讪讪地笑了一下，无从解释，趁人群退散，快步回到了座位。
“什么情况？苏特助？”吴霏霏面对苏小霭空降的头衔有点懵，“刚留你下来，升职了么？”
“升什么职呀，怕方晴缺伺候，调我去做她助理。”本就兴致怏怏的苏小霭情绪几乎跌到谷底，“还有你可真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刚你说出沐阳名字的时候，好几个经理脸色都僵了。”
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徐有雨，她看到了。正在吴霏霏恨不得和苏小霭抱头哭起来之时，一个响亮的声音打破办公室的安静：“哪位是苏小霭小姐，麻烦签收一下您的鲜花。”一大束娇艳欲滴的芍药花带着新鲜的香气扑面而来。
吴霏霏惊讶的嘴型几乎能塞下一个西瓜，看着苏小霭怔忡地收下那束鲜花，再飞快地销毁那张小卡片。
就连快走到办公室门口的徐有雨也忍不住折回了两步，拧着眉看着这一切，一言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