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什么叫做不辨晨昏的日子。大概就是这样吧。
十一二点到家洗漱是常态，按理说是累到极限应该倒头就睡，而事实上她不过是回到一个密闭又黑暗的空间里，安静地睁着疲累的双眼，等着下一通电话的响起。
听说今天是最后一天行程，导演说是因为她配合方晴相当到位，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时间消耗，但她丝毫没有感受到被表扬后的喜悦之情，她只是竭尽全力地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
想闭上眼睛哪怕是浅眠片刻，脑海里出现的尽是方晴在她面前不停地摇晃她那斑斓的水晶手链，还有有意无意地拨弄着的背包上毛绒绒的挂件……
那些东西这么多年了，她还依然贴身保存着，对于一个随身饰物天天变换的明星而言，毋庸置疑是她至关重要的东西。
没错，她记得那些小饰品，那些真的不是什么名牌的小饰品，曾经在沐阳成为她同桌的那段短暂时光里，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亲自买来，相当珍视地放在课桌里。
当时她只是纳闷地蹙了一下眉，一个大男生怎么会去买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没过几天这些东西就出现在方晴的手腕上，背包上。那阵子都在传他们两人因为徐有雨在冷战，可是只有她看到了真相。苏小霭从不懂方晴的想法，既然跟沐阳已经和好如初，又为何非要去招惹徐有雨呢？
这个难解的疑问，一直持续到了今时今日。其实她好害怕，害怕方晴最后害怕会对徐有雨说出六年前相同的话。
更害怕的是，徐有雨会告诉她，她的害怕于他而言都是多余的。
说到底她苏小霭都是个局外人，除了本职工作，剩下的多说一句都是多管闲事。
最后一天的行程是到海边拍摄一组沙滩漫步的日出画面，没什么难度，就是要起的早，比太阳还早。
苏小霭两点钟就接到方晴经纪人电话，语气倒是相当委婉，三更半夜跟她扯了一大通有的没的，归根到底一句话是让她现在赶去徐有雨家里，她们团队隐约有察觉到有狗仔开始盯方晴的私生活，作为重点培养的新星，在这个时候就爆出非单身的新闻，实在太没必要。所以希望她可以在起早的狗仔赶到之前，同方晴一起走出徐有雨家，断了狗仔的口舌。
方法倒是个方法，就是实在有点太为难苏小霭了。Amanda也知道苏小霭不过是临时帮忙的助理，所以极尽可能地放低姿态说软话，差点没再电话那头求她了。
苏小霭一时心软，就答应了下来。
毕竟她真的不想这段不怎么靠谱的关系上新闻，算是看在徐有雨的面子上。
Amanda虽然派专车把她送到了徐有雨新房的小区，奈何门禁森严保安怎么也不肯放她进去，她只能‘恬不知耻’‘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打徐有雨电话。
四月初的倒春寒里，在黎明还没到来之前的黑夜里，她瑟瑟地现在大门口一遍一遍地听电话里忙音不停重复。
电话终于通了，很快保安便被知会让她进去，苏小霭懒得发一言，径直就朝徐有雨房子的方向跑去。
就算是三更半夜，她也不希望有任何一双眼睛看到她的狼狈。
出来给她开门的也是徐有雨，他睡眼惺忪的样子苏小霭本不陌生，但他睡衣领口冒出的几条微红的抓痕，还是让苏小霭颇为尴尬地躲避着眼神。
“Amanda让我过来的。”苏小霭小声解释道，卫衣的帽子还扣着，冻得青白的小脸半张埋在高领毛衣，只露出一双大眼睛，不复往日的灵气，看着整个人都恹恹的。
这个点谁没能好好休息，精神都好不到哪里去，徐有雨心里颇感愧疚，但还是局促道：“我这里刚搬过来也不久，客房还没怎么布置，这……”
“没事，我在这里等就好了。我们四点就要出发了，也就还剩个把小时，你回去休息吧，不用管我，明天还得上班。”苏小霭低着头盯着脚上的鞋套不放，这种生疏感是她不曾有过的，徐有雨的家里不再有一双属于她的拖鞋，她从小就很聪明，懂得察言观色，当然明白这层变化的道理。
“听说拍摄很顺利，今天上午就能结束，这次多亏了你帮忙。”徐有雨抽了抽嘴角，试图缓和气氛，“之前太忙了搬房子也没通知你们，我跟总裁说过了，今天你们结束了就请同事们一起来我这里聚聚，算是为你们庆功。”
“哦。”她的声线低低的，始终埋着头不与他正视，这让徐有雨也拘束得厉害，反而觉得自己像是那个被她抵触的人，只能点点头沉默地转身上楼了。
徐有雨走后，苏小霭便抱着双膝席地而坐。直到他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她才敢稍稍抬起头来望向那个方向，那座木质阶梯的尽头应该是他的房间，此时此刻那里正睡着另外一个女人，与他交颈缠绵而卧。他们之间曾经发生什么，正在发生什么，以后又会发生什么，其实已经不需要发挥任何想象。而她却像一个不识趣的闯入者，莫名其妙地要守在这里，守在这个让她感到耻辱的位子。
大约四点半左右，楼梯终于传来踢踢踏踏的拖鞋声响，方晴和徐有雨一前一后地下来，方晴看到客厅里埋首坐在中央的苏小霭吓了一大跳，失笑道：“怎么回事啊，你你这算什么意思啊？”
“是Amanda让她来的。”徐有雨上前解释，不过他也很奇怪苏小霭有沙发不坐就这么席地而坐，皱着眉上前，语气带着指责的口气，“你怎么不坐沙发，坐地板多凉啊——”
苏小霭闻生怏怏抬头，视若罔闻，撑起身来淡淡道：“你起来啦，可以走了。”
“累得要死，非要拍什么日出！”方晴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个理由，懒懒地白了她一眼，起床气巨大 ，抓着徐有雨的手耍赖皮，“人家还想睡觉嘛，真不公平，我才睡了几个小时呀，都怪你都怪你……没完没了的。”
“好好好，拍完回来让你接着睡，要睡多久睡多久，好不好。”徐有雨被她嗔得也很是难为情，余光望向苏小霭方向，她已经很识趣得背过身去，卫衣的帽子从始至终扣着，只剩下一个瘦小的背影对着他们，完全看不出她的情绪。
最后方晴还是依依不舍地索了好几个告别吻，才肯从他的怀里跳下来，随手抓了件外套披上，不咸不淡地瞥了僵立已久的苏小霭道：“走吧。”
苏小霭跟在她的身后走，头也没回一下。徐有雨因为避嫌并没有出门送她们俩，抓着手机靠在沙发上边看假寐。无意间刷到那个高中的班级群，也相当震惊于现在已经达到了两百多人这个数字，里面交流信息已经过万，因为一直在屏蔽状态他从没有留意。今天一看才知道，那个叫沐阳的人，好像是真的要回来了。他虽然由始至终似乎没怎么发言，但是这些人的确都是冲着他来的。
进群的人不少都在打听着他们三人现在的关系，偶尔还有一两个插科打诨地会提到苏小霭，打趣着说她死缠烂打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打动徐有雨？
看到这条信息，蓦然又让他想到方才现在玄关门口的那个瘦弱背影，她哪有对他死缠烂打，她只是一直在他身边静静等着他，直到等不到了，她也是如此决然。又过了不少时间，他在朋友圈刷到了一条来自吴霏霏发的动态。
“春天到了，我们家小霭的桃花开的可真是旺啊。”配图是铺陈了一桌的花束，每一天都有不同搭配的鲜花。芍药，矢车菊，勿忘我，粉玫瑰……这个人对苏小霭也算是用心良苦。但这条动态后的回复却颇为奇怪。来自苏小霭的表姐李佳：咦，不是说是妈宝男么，怎么这么浪漫，不可能这都是妈妈安排的吧？
吴霏霏：胡说八道，我那天可看见真人了，那气度一看就非池中之物。怎么可能是妈宝男。
李佳：不是相亲对象还能是谁？在我看来，只要不是徐有雨，谁都好。不知道小霭怎么回复人家的？
吴霏霏：纳尼？相亲！苏小霭竟然瞒着我去相亲了！不过还是别提了，她都不知道人家这一番苦心呢。这礼拜都没什么精神。徐有雨收紧空拳，对着手机怔怔地出神，心里觉得哪里不对，但又实在无法描述。拍摄进展的还算顺利，方晴这般美人，果然是天生当明星的料，一上镜就气场全开。海风中翻舞的裙摆幻化勾勒出完美的曲线，红霞漫天，光芒像是从她的眉目中迸发出来一般，‘魅力四射’这四个字是再生动不过的诠释。
苏小霭逆着光芒望向她，心里也算一片澄澈，难怪徐有雨和沐阳都如此迷恋她。
相比她而言，自己的确算不上是个女人，不能怪徐有雨看不上。成功男人的标志，其一就是美女相陪。
苏小霭这个标准，实在离成功男士太远。她苦笑了一下，看清自己的影子，告诉自己，现在清醒过来，脱离出来还不算晚。
舍弃的痛苦总会有的，只是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