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就像是在混沌的夜间迷失已久的人突然抓到了方向盘，眼前的云雾瞬时被拨扫一空，豁然开朗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苏小霭望向沐阳，这次她的眼神与以往不尽相同，澄澈的眸子中终于露出了些许自信的光彩，微微扬起的笑脸，衬着那眼中盛开的微光，整张小脸都格外的熠熠生辉，仿佛瞬间让他看到了多年前初见她时明亮坚韧的那个模样。
这才是苏小霭该有的模样。
虽然不过是提点两句，但沐阳显然信心满怀，毕竟她是那个那么认真不服输的苏小霭，“我带你去认识一下他们，明天记得好好帮我收收他们骨头——”
苏小霭这次再没有任何推诿，微微含着笑意点了点头便跟在他身后走向人群，即使看起来还是有些许的忸怩不自然，她都会耸耸肩让自己放松心态来，大家都是人类，说话吃饭全凭这一张嘴，交流什么的，只要消除心中固有的壁垒，其实真的没什么难度——
这是她从未开启过的一扇门扉，也是从未预设过自己会走进的一个世界，沐阳也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如此信赖的人，而当这一切悄然发生的时候，回想起来，似乎又全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她似乎也不需要再去抵触抗拒什么，敞开心扉接受这些不是更好么？
回到房间，夜深人也都静了，内心似乎也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平和感，搬出笔记本开始噼里啪啦地打‘离职报告’，这个时刻的苏小霭是如此地确幸着自己不是在负气，而是在放下一个自己负累多年的包袱，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已经不会再去考虑收到邮件后徐有雨的想法了，她跟着他够久了，也是时候去找回自己了。
邮件还没显示发送成功，家里的电话就来了。
考虑到时差关系，刚落地苏小霭怕扰了家人清梦，就发了几条信息过去报平安，老妈倒好三更半夜直接就打过来了。苏小霭撇撇嘴接起来，罢了罢了，她妈哪里会算什么时差——
接起来那头背景声音却是嘈杂凌乱的，苏小霭估摸算了一下这会儿应该是国内周日的下午一点，那边倒是刚忙歇下来了，本以为只是问个平安的家常电话，便倚在床头懒懒地听着，可以话筒那端却似乎丝毫没有让她休息的意思。
赵宝宝这做娘的，礼节上也算问候了一下女儿在异国的状态，完全放下心来才开始打开话匣子进入正题“…小霭啊，徐爸爸回来了…”
“…啊？”苏小霭呆楞了三秒，这个节骨眼上，她当然明白徐爸爸回来是什么意思，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声老妈，“那徐有雨没什么事吧……”
“怎么没事？腿都差点被打瘸了。”赵宝宝的语气也是慨叹，但听在苏小霭耳里却是幸灾乐祸的成分更多，“听说他刚找个女朋友，第一次见面就把宋一芝给冲撞了……”
苏小霭可算默默松了一口气，还算侥幸，原来徐有雨被打跟自己无关。虽然这老妈一句话已经露了他两项死罪，一是私下找女朋友，二来还找了个顶撞宋一芝的，这徐有雨一下点了他爸两个死穴，的确在劫难逃，没把他腿卸了也是徐爸爸真是舐犊情深了，苏小霭竟觉得有点好笑，生出一分事不关己的旁观心来。
这徐建国和苏为民认识他们的人，谁不知道是当代的牛家村‘郭杨’兄弟俩啊。两人也是同龄，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分过一个饼吃，穿过一条裤衩，这种亲过亲兄弟的感情是从未受到过任何质疑的，再后来徐建国进了军营，退伍了也是常年出海，半个家庭基本上都寄托给了苏家照看，换做任何旁人，那都是不能明白的情谊，只有苏家爸爸面对任何质疑都是傻呵呵地拍着后脑勺：我们两家早晚是一家，有什么好计较的。
是然，苏小霭是早晚要嫁给徐有雨的，这是两家人最默契的无字之约。
徐爸爸这个人在外是个铮铮铁骨的军汉，虽然常年在外，但这邻里之间威信还是相当的中正，谁都知道他这人对他那刁钻得婆子宠得厉害，谁要是趁他出门在外欺负了他们家那口子，他回家是绝对要上门讨说法的。而对那独生子徐有雨却是严苛的厉害，基本上每次回来都会鸡蛋里挑骨头找点茬练练他的筋骨。
依着宋一芝的脾气，这邻里相亲本也没什么人敢招惹，除了那赵宝宝跟她斗斗嘴皮子是没人会去找她麻烦的。这不，这次那本就欠揍的儿子自己去撞枪眼上了。
本来宋一芝就已经生了这袒护儿子另觅佳人的心。若是那日在徐有雨新宅遇上的女孩子只要有半分的礼貌，她也不会跟儿子置这脾气，被老公三两句就套出了个底……这还得了！徐建国哪里能接受自家儿子干出半点对不住苏家的事来，这在外找女朋友也就算了，还找了个眼高于顶的蛮横女人，竟然第一次见对方妈妈，半句问候话没有就指着儿子鼻子破口大骂——
但凡是方晴能让宋一芝看到半分好，向来护犊子的她怎么会气恼成这般模样，想起半个月来给苏家母女受得那些高傲气，自己都没脸跟徐建国开口。但想想这徐有雨这两天看来对那女孩子表现得也并没有那么执拗，可能是因为理亏，被老爸胖揍了一顿这次连半声气都没敢吭出来，宋一芝一边是心疼儿子，一边也是理解丈夫的愤慨……思量了几日，难免心间那个秤砣的砝码会向苏家这小姑娘挪了几分，这世上也许在外貌才学上配的上徐有雨的姑娘的确不少，但真正能在心间仰慕尊重他甚至他的家庭的女孩子又能遇上几个呢？
苏小霭真的不够好么？
出门在外这两日，苏小霭自是不知道徐家人脑子里那些翻天覆地的计较，徐爸爸出马两句软话肯定就打消了自家爸爸心间的那些质疑，就连老妈这电话里的口气，苏小霭都听着有点风向不对了：“小霭，我看这徐有雨这次吃了点苦头是跟往日不一样了，你徐爸爸这次回来也跟我们提了，说你们俩这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彼此看着都有意思，那就今年年底把婚给定了，徐爸爸连聘礼都给你拿来了，可惜你突然要出差，两颗有小拳头那么大的海珠，你肯定很喜欢。妈之前那么催促你，不就是怕徐家误了你，既然他们现在迷途知返了，我看徐有雨本性上应该还是个不差的孩子，你也不要跟他太计较那个女朋友的事，这还没婚没嫁的也不能拿这事堵心眼里，我想徐有雨应该也是知道反悔了，这次他爸提出订婚，他也没有意见……”
从来不情愿应允这门婚事的只有徐有雨，苏小霭的意思根本就是不需要一问的，就连赵宝宝都是知道的，这女儿的一颗心啊全都悬系在这徐有雨身上，就是给她找再多再好的相亲对象，都是不会让徐有雨的点头更得她心。想来也好，在这个关头看出谁好，还算他徐有雨小子还有点眼力，说到底两个孩子也没正式交往，就算他看上别的女孩子也不能太过苛责，只要这最终的幸福能属于女儿，她也可以不计较太多。
订婚？苏小霭脑子里被轰了一下，原本还以为家里是因为知道她跟徐有雨吵架了，过来和释几句的，没想到一下子跳跃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果然她的想法是完全不需要采问的么？
用吴霏霏的话说，这八字还没提笔呢，这是要订哪门子的婚？徐有雨也真是的，前几天还跟她吵得不可开交，怎么就因为方晴冲撞了徐妈妈几句就答应跟她订婚呢？
这都算什么事啊？
“妈，你们不要闹了，我不会跟徐有雨订婚的。”听老妈絮叨了一大段，本以为会收到女儿欢欣雀跃答复却等来了如此淡漠的一句话，赵宝宝都有点意外，把小霭的话重复给了坐在一旁的老公听，无奈喘了口气看向围坐在桌前的徐家夫妇。
徐建国也知道这次儿子犯错在先，小霭跟他发点脾气也是理所应当，端端架子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想来小霭向来敬重自己，也许自己好言劝两句就能软下性子来，便向赵宝宝招了招手，示意把电话给他，谁料这电话刚握到手里，便听到对面苏小霭羞赧的低语：“妈，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徐建国方才还是信心满满的脸瞬间就凝上了寒霜，低声清咳了一声：“小霭，我是徐爸爸。”
苏小霭刚起的一点困意，瞬间被一个机灵没了，打起了精神连忙问徐爸爸好。
“咳，今日你这一声徐爸爸，真是让我百感交集啊，孩子。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知道你平日里定是没少受有雨那臭小子的委屈，今天一股脑地告诉徐爸爸，有我给你做主撑腰，我定不能让他负了你的是，小霭，你难道还不相信徐爸爸么？”看来老妈说的没错，徐家这次竟然是动真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方晴刺激的，连宋一芝都站到她这边，若是以前她定然是要感激涕零连连点头的。
只是现在她的脑子里特别的清晰，清晰的只剩下沐阳温和暖心的笑颜，这个时候她似乎更无比确定着自己的心朝向的方向。不管徐爸爸在她心中是如何无可反驳的人，这一次她都要一鼓作气地告诉他，她已经不喜欢徐有雨了，她不会再想嫁给徐有雨了，也希望徐爸爸不要在因为她为难徐有雨了。
话音终于落下，心下也是清明一片，简短地道了声别，有点不想去顾虑电话那头知道她的想法以后是多么震惊的反应。她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内心，是绝对不会再辜负自己了。
挂了电话心怦怦跳地有点厉害，索性拉开了房门到走道喘口气。这夜深人未静，这星星零落的院子灯盏下，还有身材曼妙的女子娉娉婷婷地经过，叩响了还未去睡的某些人的房门——
苏小霭看着不觉莞尔，但早知这是开放的国度也不必大惊小怪。只是那女子身材太过火辣，牛仔热裤下包着的细白长腿实在惹眼，苏小霭眼神也不自觉多留了几秒钟，却正好撞见那房门开了——
这灯色虽如此黯淡昏黄，如荧星之火一般，但也足够让她看清那个人的脸，那个开门之人的脸，那个坦然接受这飞来艳福之人的脸，不是沐阳还是谁？
她就这般石化一般地看着他的房门一开一阖，总共也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却已足够将她震吓到手足无措……
虽然她从不了解沐阳，但下意识还是觉得他一定不是这种人，毕竟一路走来，他是如此的言之凿凿，她甚至已经完全相信了他，可是她又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确是笑意满满地把那名女子迎进了房间……
脑子里乱哄哄杂音回响，原本清明的胸腔像瞬间挤进了无数浑浊的气体，瞬间要爆炸一般让她无法喘气，耳边只剩下白日里他的那句玩笑话——我又没说要跟你用？
是啊，也许他是喜欢苏小霭没错，但毕竟热血青年，又是在开放的环境生活那么久，他是不是也很清楚地区分着生理需求和心理需求的关系？从来都没有以为找别的女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苏小霭头疼欲裂地为他开脱了一整个晚上，直到晨色微亮之际再看着他们两个人有说有笑地相携离开，心终于也算坠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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