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九月的秋老虎去而复返，北端的国境线已经开起飞起了初雪。
刷着新闻的苏小霭几乎是鬼使神差又热血沸腾地当下决定要把蜜月旅行地放在漠河，沐阳也不置可否随即就开始跟着她刷攻略订机票，准备说走就走。
就在两人临时起意的旅行即将拉开帷幕的档口，上飞机前关机的最后一分钟，Emily求救的电话冲了进来，这一次不再是什么无厘头的理由，听那头哭得六神无主的样子，两人都知道发生了不小的事。
沐家的炸弹果然早晚都是要爆的，回程的出租车上，沐阳泛白的骨节青筋暴起，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而未觉痛感。苏小霭于心不忍，双手缓缓地将他紧张到绷直的手掌收容在掌心：“先别紧张，也许事态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小霭，对不起，让你陪我一起面对这个糟糕的家庭……”沐阳在接到电话的当下真正体会一把什么叫做怒火攻心，原本他以为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自立了，完全可以不在乎沐士龙的意见了，即使独断也好也可以自我地决定自己的人生走向了。并且他也如此做了，他跟自己心爱的女孩子终于结为夫妻了，带着最亲爱的人的祝福，就算没有父亲在，他的生活也不可谓不是大团圆结局了。
可是有些人，不是你忽视他就可以真正不存在的。
“现在我可是你的老婆，你的家庭也是我的家庭，有什么事我们彼此都不能置身事外的。”苏小霭抓紧了他的手，脸埋在他的胸口，却让他原本门到几乎快窒息的胸腔瞬间舒坦了不少，“沐阳，你先别气了，也许Emily只是被吓到了，事情未必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此时此刻的沐阳却是眉头深皱，心里那根绷紧的弦怎么也没法松开。
事发是沐士龙携孙玉宁循例去广场的直营门店巡视，结束后再循例在餐饮楼层就近用餐。而就是在去就餐途中的手扶梯上，无巧不巧地遇上了一位‘老熟人’。
刘靖并没有看到自己落入了沐士龙眼中后他所表达出的出离的震惊情绪，依然挽着身旁的短发美女说说笑笑，刘靖与他同龄，按理说应算是已过不惑之年，也许是身处文艺界，修为和保养都极为注重，让他在年近五旬依然保持着年轻人的挺拔又不失成年人的优雅。而他身侧挽着的人却是极为的年轻亮眼，整个人都散发着年轻明媚的光彩，顶多是三十上下的年纪——当然最让沐士龙失控还是在视线落在刘靖身旁那位女士的腹部，脑门像被瞬间炸开了一般，直接就上前一个拳头击中了刘靖的后脑——
等到孙玉宁疾呼‘住手’的时候，已经没人能拦得住他了，没人能理解沐士龙此时此刻的愤怒与恨：这个刘靖便是当年带走冯林致的人，十八年来，他早就接受了也消化了自己妻子出轨这位名经理人，抛下他远赴国外的事实。
前几天他们不是还一家三口相携出席画展的吗？为什么今天却跟别的年轻女人搂搂抱抱地在公众场合出双入对，而且还是一个临产的孕妇……所以冯林致你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抛夫弃子吗？就是这种男人吗……呵……
……
“真是大开眼见啊，四十多岁还这么热血沸腾的啊，大庭广众大打出手啊——沐总裁怎么这么威风啊……”沐阳同苏小霭几乎是用最快的步伐冲到的手术室门口，还没找到人影就听到Emily的小嗓门正对着沐士龙一阵冷嘲热讽，“沐大总裁，我真的好想采访您一下，您老人家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要对我刘叔叔动手，刘叔叔跟您老人家同龄的啊，他四十八岁才要当爸爸，我哥争气点我怕您都是可以当爷爷的人了，不带这么欺辱人的！”
“Emily，你少说两句——”两个当事者此时都埋首于掌心，看不到面上的神色，纱布缠头的是刘靖，看上去人应该也没大伤，坐在他身侧的冯林致却是满眼愧疚，紧张到手指骨节全都泛白。纱布缠手的是沐士龙，坐在他身侧的是孙玉宁，她眼中紧张的情绪中夹杂着更多的却是惶恐不安，就像是一个逃逸多年的罪犯最终还是被押上了审判庭前的无措——
“怎么样了？”沐阳同苏小霭匆匆赶至，现场除了Emily红着眼昂着头斗鸡一般地对着沐士龙，其余无一不蔫头耷耳地沉默而焦灼地等待着手术室里的情况。
看到儿子和儿媳的到来，冯林致紧绷的情绪也有些许的崩塌，红着双眼十分无助：“不知道怎么样，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呢，可是医生说受到的惊吓太严重动了胎气，一定要手术——”
在余光中沐士龙看到了相携而来的沐阳二人，又是一怔。再看到两人半跪在冯林致跟前握着她手的画面，脑子里原本极力克制的情绪一下子又上来了，头一瞬间像被什么炸开了一般，忍着剧痛撑起身子指着儿子，抽声笑了起来：“你们……你们……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你到底是谁的儿子，竟然一个字都不告诉我，十八年来，你一个字都没有跟我提过，你妈没有嫁给这个姓刘的？你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有跟我说过？”
也许是他的情绪起伏太大，没人察觉得出他此刻身体的异状，面对这样的指责，沐阳也只觉得不过是他又一次地无理取闹，并没有搭理的打算。可Emily却没有这么想，沐士龙这个时候居然还有脸反口指责他人，实在太好笑了，闪身便站到了沐阳身前，原本愤怒地指着沐阳的手指此刻直直地对上她的眉心，然后她在沐士龙视线不到十公分的位置，缓缓地露出了笑容，那个笑容让沐士龙原本要招呼给沐阳的巴掌，缓缓垂了下去——
太像了，那个校园里阳光恣意的冯林致，也是这样的笑容。
“你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这一次她直接把‘您’字都去掉了，可见火气上来连冷嘲热讽都直接跳过，“你跟我妈都离婚多久了，她嫁不嫁人为什么要跟你交代！如果你想知道你自己不会张嘴问吗？你有问过我哥，问过任何人吗？你对她根本就没有在乎过，何必现在装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模样来？刘叔叔有多喜欢我妈你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一直到四十岁才真正放弃追求我妈，哪怕她嫁过人生过两个孩子，他都可以无微不至地守候她二十多年？他四十五岁才遇到以晴，虽然结婚成家晚了一些，但是我们全家都祝福他的，为他迟到的幸福无比开心，可是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妄下判断？你凭什么打刘叔叔，你凭什么身份，啊？要是以晴和小朋友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欠了他这么多的我妈和我，甚至是我哥，拿什么去补偿刘叔叔呢？”
“Emily，好了，别再说了——”气氛实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也只有苏小霭这个还算局外人的人可以去小声地拉劝一下，可惜并没有什么作用。
Emily反而哭了。
“你——”什么更重要的信息像子弹一样地冲进了沐士龙的大脑，他扶着几欲裂开的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没错，很遗憾，我也希望刘叔叔能是我的爸爸，可是太可惜了，我身上流的却是你的血！”Emily凛了凛神一恼之下脱口而出，沐士龙怔愣了数秒，却将愤恨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儿子，Emily也明白他的恼怒所在，再一次打下来他指着沐阳几欲削骨的恨意的手，“你自己的问题不要什么都怨我哥和我妈，或许你早就不记得了，其实我五岁的时候，我妈让我哥带我回来认你的——但是我回来看到的却是你跟那个女人，还有她带着的那个方晴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麦当劳，呵~多好啊，连我哥的位置都没有，又哪里容得下我的位置呢？”
沐士龙滞住了，记忆翻江倒海，很模糊又很清晰，他记得那个小女孩，小小年纪憎恶的眼神浓烈深重，莫名其妙上前推倒了他们所有的餐食，又莫名其妙地哭着跑远了，他当时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没教养的孩子……
“对，看来你还记得，那个没教养的孩子就是我。我有妈生没爸教，我不姓刘也不姓沐，我当时就跟我哥讲，我不要认你，这辈子都不要认，如果他们逼着我跟你相认，那我连妈妈和哥哥都不要！我不要做你的女儿，永远都不要！”Emily与沐士龙四目对峙，沐士龙全身的能量似乎仅仅只剩下维持这一瞬不瞬望着她的姿势了，是的，良久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动不了了。
空气沉默数分钟，终于被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划破平静，刘靖闻声从座位上几乎弹起，快步奔向了手术室门口——
“恭喜，母子平安。”医生微笑着揭下口罩，大家心口的石头总算落地。
但闻一声闷响，在所有人焦虑的脸上刚换上笑颜的同时，沐士龙訇然倒地。